《白露霜寒》20.第十八章 一室而眠

    连堇次日醒来的时候,隐约看到窗口一人背光而站,咳嗽两声低声问:“肖芩?”
    “你醒了?”
    传来的过于熟悉的女子声音让连堇皱眉,扶着额,慢慢坐起来:“火日。”
    “很意外?”窗口那人转过身,走近几步,眉目烈艳如火,果然是火日。
    “司寇灵兰和你说了些什么?”
    火日扬眉,自若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自然是你想的那些。”
    “我的事不劳你来烦心。”连堇懊恼地扭头不看她。
    “秋连堇,和睦相处。”火日哼声,提醒他自己的承诺。
    连堇一怔,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抱歉。”这已经是他说要和睦相处之后第二次失态了。
    火日只是瞥他一眼,并不在意他反复的态度。两个互相仇视的人要放下仇恨,和睦相处本就是不容易的事。“司寇大夫已经把我需要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嗯。”连堇低低应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你们殷人要乱要打本都与我无关。我到殷国和亲,嫁入将军府都是身不由己,就算你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也是咎由自取。我大可带着拂黛远走他乡,谅你们什么皇子官员也抓我不住!”
    说到这里,火日径自一笑:“但我火日从不承人恩情,你请我一杯酒,我还你这份情,这才称得上是两不相欠。”
    连堇心头微震,望着眼前笑容自信明艳的巾帼女将,仿佛初识。究竟……司寇灵兰跟她说了些什么?
    “你让人在房里加张床,自今日起我就睡在这里。”
    连堇皱眉:“你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对外人来说,我早就是你的夫人了,又有什么可以避嫌的。至于你……”火日微微扬起自己的下巴,“我倒是看不出你现在还能对我产生什么威胁。”
    说得似乎也没错。连堇苦笑。
    房外有人敲门:“二少爷,夫人,早餐送过来了。”
    “我叫人准备了早餐,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火日起身开门,不给连堇任何拒绝余地地转移了话题。
    “麻烦了。”连堇知道这种时候自己绝不该再给砚裳和兄长添乱,闭了闭眼不再说什么,坐到床沿穿上鞋子。
    即日连堇果然差人送了一张床到自己房里,与自己的床之间拉了一扇屏风。
    入夜之后,两人隔着屏风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秋连堇,你跟赵砚裳为什么不干脆将我捆了交由刑部查办?若是一开始就这么做,也许还可以置身事外。”
    “对方是冲着砚裳来的,不把砚裳牵连在内,不会就此罢手。”
    “你们殷人狡诈成性,殷人与殷人之间尚且相互算计,难怪堂堂大国萎靡不振,还要年年向他国进贡。”
    连堇闻言皱眉,没有答话。
    “不过……芪兰国那些老儿何尝不是昏庸愚昧之辈……”火日的声音里有一丝回首孤身的落寞。
    为人臣子,不过是上位者手里的棋子,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无论立过多少汗马功劳,都可以轻易弃之毫不怜惜。在这点上,两人的悲哀竟是出奇地相似。连堇第一次从心底对火日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触。“火日,为什么上阵杀敌?”
    “我知道你们殷朝女子的地位远在男子之下,只能在家相夫教子,但我芪兰国没有这样的规定。”
    “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火日沉默了近半柱香的时间,直到连堇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淡淡开口:“我父亲生前便是芪兰国一员大将,我母亲早死,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在不通世故的时候就已经上阵杀敌,早已习惯了。”
    在不通世故的时候,一生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吗?
    连堇跟她不同。他是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无论是为了光耀门楣还是因为武功大成不可一世,战场曾经带给他绝不止血腥杀戮,还有数不清的荣耀和光环。他也曾沉浸在这种荣耀和光环中不可自拔。司寇灵兰曾说过,他为朝廷为百姓征战多年,百姓自然记得,但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时候心里真的是想着朝廷和百姓吗?
    连堇一边想着一边摇头叹笑:“要是没有意外,会这样一辈子,直到挥不动刀舞不动剑吧?或是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青坟一座。”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就这样远离战场,焉知非福。“火日,若是现在有酒,我倒是很想敬你一杯。”
    火日愣了一下:“为什么?”
    “古今有哪两位敌国将军能像你我一样名为夫妻,共处一室相对而眠。古人云,十年修得同床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知像你我这般要修几世才有这等缘分。为此不该喝一杯吗?”
    “你倒有闲情逸致。”火日失笑。
    “因为我又想通了一些事。”这段时间以来,连堇想通的事比这二十多年还要多。
    火日刚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皱,翻身掠过屏风立在连堇床前,轻轻“嘘”了一声。
    连堇配合地闭上嘴,保持着侧躺的姿势静静看着在眼前随风轻摆的长长发丝,闻着从发梢传来的淡淡冷香。
    过了好一会,火日才开口道:“来人只是来探路的。——你不觉得你们将军府的守备需要加强?”
    “肖芩太大意了。”连堇不满地皱眉。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外面的动静,若不是恰好火日搬了过来,若不是这人只是路探子,可能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人轻功不错,不知手上功夫怎么样。”
    “比起你又如何?”
    火日不屑地哼了一声:“轻功不是我的擅长,但比起这人绝对不只高明一点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问:“别叫我去跟踪,我的首要任务是保证你的安全。”
    连堇轻呼了一口气。坐起身:“我很好奇司寇灵兰对你说了什么,能让你决定保护我。我自认一杯水酒的情没有这么重。”
    火日用很奇怪地眼神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扬眉:“司寇灵兰,是一个口才很不错的人。他本身又是医者,比谁都了解你的状况。虽然我自认为并没有欠你什么,但与他的谈话中,我还是被套了话去,答应他这段时间确保你的安全。”
    “就因为……如此吗?”连堇喃喃地自语。
    “秋连堇,你可以不要这么追根究底吗?”火日脸色沉了下来,气恼地扭过头去,“当日对峙战场不过是各为其主,也称不上善恶对错,现在环境已经不同,你也曾要我既往不咎,与你和睦共处。那我何必要心心念念念着旧仇,与你交恶?就算为了我自己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我也该帮你这一把吧?”
    连堇知道这么坦白并不是她的性格,不由一笑。
    “早年曾听闻殷朝秋大将军豁达洒脱,你莫不是冒充的?”斤斤计较又会钻牛角尖,也不知传言之人眼睛长在哪里。
    连堇的眼神在夜色中幽远黯淡:“我是变了太多吧……”
    火日对上他的视线,一时间要说的话都哽在侯口,许久才吐出一句:“我要睡了,你要继续感慨往事那就继续好了。”
    说罢,她慢慢转过屏风在自己的床上躺下,胸口却烦闷异常,久久难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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