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霜寒》15.第十四章 和睦相处（三）

    连堇不屑做什么一言九鼎的君子，但骄傲的性子，总是把他逼成一个绝不返口的人。
    “奇怪，奇怪。”
    连堇的精神不错，半卧在软榻上，左手跟右手下棋，闻言也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司寇灵兰一个大夫，不看病煎药，只管站在边上瞧怪物般打量他，自言自语，不知是否是神医门的医术与众不同。
    “我说……”自从连堇把火日从相留居带回来，司寇灵兰已经盯着他看了两天，看得百思不得其解，倒是被看的那个人一直不在意的样子。他觉得连堇实在是很奇怪的人，而火日是另一个奇怪的人。两个这么奇怪的人撞到一起理应地动山摇山崩地裂，如此风平浪静反而显得愈加不寻常。
    “嗯。”连堇头也不抬地应声。
    “我说火日……”
    “嗯？”连堇挑眉。
    “你把火日接回东厢之后打算怎么办？继续冷落娇妻？”
    连堇左手指间的白子轻轻一搁，缓缓抬头，眼睛发着寒光：“司寇灵兰，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火日本来不愿再搬回东厢？是为了拂黛才这么做？”
    连堇想想火日那种性情，确实不是会轻易任人摆布的。
    “那你知不知道她搬回来之后，受到的待遇并没有好上很多？虽然有被子盖，有东西吃，但被子里却不是棉絮，而是破布，饭菜里不是混着沙子就是跟腌过一样？”
    连堇愣了一下，随即皱眉，终于放下棋盘正视他，奇怪地问：“为什么火日的事你会这么清楚？”
    “这个么……我恰好在府里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小美人，而她又恰好在东厢做事……而这些事当然是她告诉我的……”司寇灵兰搔搔头，顾左右而言他，“火日的状况比在相留居的时候好不了多少，你不觉得该解决一下吗？”
    “为什么？”
    为什么？还问为什么？司寇灵兰摇头：“当然因为你是秋连堇，你说要给火日安宁，就要给她安宁。”
    连堇缺少血色的薄唇微微一扯，纠正：“和和睦相处的将军夫人。”
    “和睦相处的将军夫人。”司寇灵兰点点头，随口附和。
    “我应该做什么？”
    司寇灵兰查看连堇的神色——除了发光的眼睛、带着凉凉笑意的嘴角，什么都看不出来，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认为这位芪兰国女将不但美貌睿智，而且武功高强，作为伴侣也是不错的人选吗？”
    他的话音刚落，“砰”地一声，棋盘掀翻在地，黑子白子随着声声脆响，溅得到处都是。
    “司寇大神医，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吗？”连堇低低开口，胸口起伏。他愿意跟火日和睦相处并不代表能够原谅她，他让火日搬回东厢，让她当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也不代表他们还能够有其他什么。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挑战他的极限？
    试探得……太过了？司寇灵兰只能呼呼干笑。
    两人一站一卧对视了许久才慢慢移开眼神。连堇闭了闭眼，又睁开：“帮我做一件事？”
    “你且说来听听，我考虑考虑。”
    “帮我去秋王府看看，是不是有事横生。”砚裳跟连唯这几日都没有过来，很不寻常。
    “可以。”司寇灵兰懒洋洋地伸着懒腰，慢慢往外走，“你若有事可以叫小江，她就在隔壁。”
    司寇灵兰带上门离开。
    连堇维持着原先的姿势闭上眼——这姿势并不舒服，但是利于思考。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睁眼——他是秋连堇，就算再不愿意，还是没办法对自己有过的承诺视若无睹……
    “小江——”
    “二少爷叫我？”一个绿衣服的姑娘干净利落地推门进来。
    连堇一时间被她推门带进来的阳光迷了眼，微微侧头：“请‘夫人’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问她。”
    “是，奴婢这就去。”叫小江的侍女又干净利落地带门出去。
    阳光消失的时候，连堇忍不住好奇，他是这个将军府这个东厢的主人尚且不知道身边侍女的名字，而司寇灵兰却随口能叫出人的名字，究竟用了多少时间在“美人们”的身上，而其中又是否有火日呢？
    秋王府跟将军府隔着好几条街，而火日的房间就在几步之遥，小江只要出方面走廊转角就是。而事实上，直到司寇灵兰推门进来，小江还没有把火日带过来。
    司寇灵兰进门，然后诡异地笑了笑：“秋王爷不在府中，不过我倒是在秋王府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火日？”
    司寇灵兰屋里让了几步，散漫地往墙上一靠。
    连堇盯着门口，过了一会只见火日从灵兰身后出来，抬起头坦然正视他，一点没有被抓的心虚模样，开口也是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火日见过秋将军。”
    仍是如火般艳丽的面容，连堇还是瞧出几丝憔悴：“你去秋王府做什么？”
    “找人。”
    “找人？不会是作为秋王府的二夫人，去问安兄嫂吧？”连堇嘲讽地笑着。
    火日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冷着脸淡淡地道：“秋将军……”
    连堇挑眉。
    “秋将军现在的言行是在告诉火日，当日承诺作罢，你我之间又成为敌人了？”火日冷笑。她就是从来不信骄傲如斯的人会让过往仇隙一笔勾销。跟她和睦相处？以为她是无知小儿吗？
    连堇一时窒住，缓缓让过视线，盯着案上的杯子，许久才呼气道：“火姑娘见谅，是连堇鲁莽。”
    火日轻哼了一声，并不领情。
    连堇取过案上已经微凉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握在手心，也不再吭声。
    眼看房中气氛越来越僵，司寇灵兰咳嗽一声，上前：“我看两位还是坐下好好聊聊，两夫妻有什么话不能开口……”
    “出去！”
    被连堇的杀人眼神一瞪，司寇灵兰倒吸一口冷气，干咳两声往后退：“好好好，两位有话要说，郎中我就不在此打扰了……”
    “过来坐吧。”
    火日不客气地上前往软榻边的太师椅上一坐，脸色不善地等连堇再开口。
    “火日，”连堇并不看她，只是低声说：“再让你住相留居是不可能的。”
    火日不应是也不应不是。
    “以后你住东厢，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所以呢？”
    “你不觉得我们的相处应该更平和点吗？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和睦相处。”
    火日听来只觉讽刺。她何尝不愿和睦相处，但方才咄咄相逼的是谁？搅得她日夜不宁的又是谁？此时倒又来怪她不够平和……“秋连堇，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好笑吗？”
    连堇回头看她一眼，努力让自己不要想起那段耻辱的经历。“我已经道过歉了。我……并不习惯我们之间的新关系……”他神色不自然地说着，连脖子都有些僵硬。
    “平和些，然后呢？”
    “能不能告诉我你去秋王府干什么？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可以帮你。”
    火日狐疑地细究着他眼底的诚意，脸上微微显露出犹豫之色。
    连堇掩口咳嗽了两声，皱眉：“就当我为方才的唐突致歉。”
    火日想了想，颔首：“好，我信你一次。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的叔婶还在秋王府，你让秋王爷把他们送回芪兰国，以后就如你所愿，和睦相处。过去的仇怨，你不提起，我绝不会自找麻烦。”
    叔婶？连堇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件事来，低声道：“你的叔婶还在芪兰，你不用担心。”
    “还在芪兰？”火日重复着，也愣了一下。
    连堇恍然意识到。两人成亲次日，连唯和砚裳惟恐火日对他不利，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前往芪兰国接来火日叔婶侍奉孝敬，以此威胁牵制她，她虽不说，却一直点滴在心。
    事实上，就在他警告兄长不要多事的那一天，连唯和砚裳就派了第二批人去制止此事，而他们显然是忘了将事情的进展告诉她……
    “我相信你在秋王府并没有找到你那位叔婶。”
    火日将信将疑地盯着他，想要瞧出丝毫撒谎的痕迹——连堇苍白的唇微抿着，弧度平和，一张无血色的脸上眼珠子乌亮，像灯火一样，几乎要映得火日想起不久前马下那双同样清湛的眼睛，犀利的，倨傲的，倔强的……
    心头微微一颤，火日飞快地扭过头去，不看他：“我怎么才能够相信你？”
    连堇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会有办法的。”
    “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