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霜寒》8.第七章 喜事

    红灯笼,红喜字,红嫁衣。
    连堇凉凉地看着人为他试衣,神色不耐,却难得地没有出言斥退,这让几个侍女都暗自松了口气,低头专心着衣,只想早点为主子试完早点退出去。
    身上的红衣花样别致精细,穿在身上竟是意外地合身。连堇理理袖子,淡淡地问:“这些是谁安排的?”
    几个侍女扑通扑通跪倒一排,惊惶失措:“二少爷恕罪!这些都是大少爷吩咐的!不关奴婢的事!”
    这一跪使得连堇愣了愣,神色辗转,然后脸色沉了三分,脱下身上的吉服一扔,赶人:“你们出去吧!”
    “二少爷,大少爷会怪罪我们的……”
    连堇疲惫一笑:“那就说是我说的,这里是将军府不是他的秋王府!”
    连唯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句,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叹了口气,使个眼神让侍女们出去:“你是嫌我多事?”
    “我只是不知道我的下人们会这么听你大少爷的话。”而且对他会有那么深的恐惧……
    “大喜当日必定有朝中大臣前来祝贺,若是当真一点都不筹备,岂不落人把柄,若是有人向皇上进言,恐怕对你我不利。”
    “不利?无兵之将,我还怕他降我的职不成?”
    “你不怕自己革职不怕我入狱,也该为砚裳考虑考虑!他虽身为皇子,也受皇上宠爱,但他与你我走得这么近,若是你我惹出什么是非,他必逃不脱干系!你为了砚裳也该收敛一些!”
    连堇沉默了一阵,点头:“我知道了。”
    九月十三,黄道吉日。
    秋连堇。只要在朝为官稍有时日,对此人无不知晓。年前是因为秋大将军十五岁上阵杀敌,多年来从未落败,少年得志立下赫赫战功,手掌兵权,受皇上宠信,又与三皇子交好,是官员们争相讨好的对象。而如今,败军之将,几近卖国求荣,却是官员们私下嘲讽的对象。
    秋连堇与芪兰国女将军和亲,本是丑闻后续,朝中大臣避嫌尚唯恐不及,碍于和亲的名义,纷纷称病在家让家中下人送来贺礼作罢。上门贺喜的官员寥寥无几,厅堂中备了十几桌酒席,到场的官员连一半都未坐满,倒是砚裳与程严将军早早登门,坐在一旁。
    砚裳也未料想连堇大喜当日门庭会如此冷落,一边喝酒一边皱眉望着门外。
    为了合乎礼仪,火日昨日住在秋王府,今早再由连堇前去王府迎亲。他本不放心要随行前往,但连堇以他的皇子身份为由将他挡了下来,只能在这里坐立不安。
    皇上派来的公公不甚耐烦:“吉时快到了,怎么新娘还没来?咱家还急着回去向皇上复命呢!”
    “公公要是乏了,可自去休息,父皇那边本王代公公去复命便可。”
    公公立刻干咳了起来,讷讷应道:“三殿下说笑了三殿下说笑了……”
    砚裳挥挥袖子,也不深究,只专注盯着门口。
    “秋将军……”
    程严刚起了个头,只听得门外一阵鞭炮声响,有人喊道:“花轿进门了——”砚裳起身就迎了出去,他愣了愣,也跟出门去。
    “新娘进门,先过火盆,驱邪避凶——”
    砚裳出门就只见连堇由连唯扶着站在边上,冷眼看着一身盖头下的火日,除了身上的吉服,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连唯贴着他耳根轻声安抚着:“你再忍一会,就快好了。”
    连堇深吸了几口气,却止不住胸口翻涌的烦躁感:“我不舒服要回房……”他刚一侧身就被兄长一把拉了回来。
    连唯握紧他的手,眼睛里有着警告的神色:“你前几日是怎么应我的?”
    连堇扭头看了一眼砚裳,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公式化的婚嫁礼仪让连堇不快,又不能发作,直到回房途中被人拖住敬酒,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秋将军大喜之日,怎么能不喝两杯?这么急着回房,莫不是怕新娘一人寂寞难耐?”
    砚裳和连唯眼见连堇的脸色越来越坏,暗叫不好,正要上前解围,连堇却意外接过那人手中酒杯,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秋将军好爽快,再喝几杯如何?”
    连堇抿着唇,眼色冰冷,却对送到眼前的酒杯来者不拒,一一喝下,速度之快让熟识他的人不由地心惊肉跳。
    “几位大人,舍弟大病未愈,不宜饮酒,不如由本王来陪大人喝几杯?”连唯慌忙上前挡人,给了砚裳一个眼色,示意他帮忙送人回房。
    砚裳环住连堇的肩膀,强行带着他往内堂走:“连堇,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连堇却没有反抗的意思,直到了后院才推开他靠在廊柱边呕吐了起来。他的身体确实不宜饮酒,他又喝得太急太快,有些醉了。
    砚裳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
    连堇吐无可吐,仍是干呕了一阵,喘息不止。
    砚裳叫住路过的侍女,让她端水过来,然后扶连堇坐在回廊上,叹息:“你若不喝又有谁会逼你?你何必……”
    连堇伸手一把抓住他,一字一字说道:“砚裳,我后悔了!”
    “后悔?”
    “当日我要你帮我报仇,你说我会后悔……你说对了!我后悔了!”连堇的脸色惨白,眼睛却湛亮清澈,毫无醉意。
    砚裳只是怔怔地重复:“你后悔了?”
    连堇冷笑:“我后悔了!我应该要芪兰国王杀了她的!她怎么配嫁我?她怎么有资格做将军府的女主人?”
    “你……”砚裳忍不住叹气。
    而此时的新房内,火日早已揭下红盖头,复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拂黛陪在一边,没有出声扰她。
    “拂黛。”
    “小姐?”
    “拂黛,我问你,”火日蹙眉问,“是我亏欠于他吗?”
    拂黛愣了愣:“小姐什么时候亏欠过他?”
    火日无奈地笑了笑。不是身在其中,人这东西果然是容易遗忘的吧?
    但她却不是遗忘,而是习惯了。无休止的战争,无数的杀戮,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毁了秋连堇算什么?十三岁就跟着父亲上阵杀敌,她毁过千个百个秋连堇!
    秋连堇那种似曾相似的眼神又逼她想了起来。包括匕首下绝望却清傲的眼神,包括第一次上战场的无措,第一次染血的恐慌……
    征战让人变得冷血无情吧?
    火日不说话,拂黛却有些不安:“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记起一些往事罢了。”火日抬起眼睑,又是张扬绝艳的神情,笑得高傲不屑。但欠他的又如何?她火日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绝不会为了什么无聊的愧疚感而束手待毙。自从她父亲死了之后,就没有什么值得她为难自己了。“你说秋连堇今天敢不敢进房?”
    “他敢进房,我就杀了他!”
    火日勾起唇角:“杀了他?那你我可就成了再次引发两国战争的元凶。”
    拂黛哼了一声:“王上都那么对小姐了,小姐何必再为他做事?”
    “拂黛,你想得太简单。”火日笑着。
    “要是不能杀他,点他穴道不就好了?他不是武功全失了吗?能拿我们如何?”
    火日笑得越加有趣:“他若进房,怎会一个人?”
    拂黛拧紧了眉:“那小姐打算如何整治他?”
    “他会进来,但是不会待在这里过夜。我何须整治他?”
    拂黛讶异地瞪大眼,刚要问什么,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站在门口的赫然便是连堇与砚裳二人。连堇怒目瞪着火日,咬牙道:“谁说今夜本将军不在此过夜?”
    这话由火日听来怎么听都有着恼羞成怒的意味,于是笑道:“哦?这么说来,秋大将军是准备与我共度良宵了?”
    “你与我拜堂成亲,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自然该尽为人妻子的责任!”
    “秋连堇你别欺人太甚……”拂黛恼怒地上前,却被火日一把拉了回去。
    火日漂亮的唇线一抿,声线优美迷人:“火日倒是无所谓,可是将军确定自己有这个能力?听说秋大将军在芪兰国的刑房里没少受折磨,我还以为将军连传宗接代的能力都没了呢!”
    连堇气得脸色发青,甩开砚裳上前一步:“我有没有这个能力,你大可试试!”
    火日冷笑:“火日好生期待。”
    “你……”连堇还要再说什么,砚裳拉了他一把,给他一个眼色,让他出去说话。连堇的神色变换,一咬牙,终究还是转身出门。
    背后还传来火日过于夸张的大笑声。
    走到回廊上,砚裳按住他的肩,正色道:“你已经试过了,你斗不过她的!要么让我杀了她,要么离她远一点,别去……”话没说完,他却住口不说了,因为掌下的肩在颤抖得厉害。
    他扭过头望着别处,沉默了一会:“你知道你兄长与我都担心你。”
    连堇仍是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从内心底处传出的痛楚,还是对命运的愤慨不平。
    “无论如何,对我们来说……保住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如果这个女人会威胁到你……”
    “就杀了她?”连堇抬起头来,神色如常。
    “是的,杀了她。你不是说你后悔了吗?”
    连堇轻轻地吁气,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喝了这么多酒,你今晚还是回原先的房间早点睡,明天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砚裳的话像咒语一般,刚说完,连堇的头立刻晕了起来,作呕的感觉开始在胸口翻涌。他忍不住瞪了砚裳一眼,却支不住昏昏欲倒的身体,倚在他身上由着他带着自己走。
    他们刚才说什么?明天冷静下来再好好谈谈?
    连堇昏昏沉沉,只淡淡说了一句:“要说什么?你知道的。”
    于是砚裳苦笑了。
    他知道的。他确实知道的。认识连堇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他后悔当初没有直接要芪兰国王杀了火日,不过是因为现在下不了手而已。想报仇,但是又下不了手,不知道怎么报,于是怨恨自己的软弱,愤恨当初的决定。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但是……砚裳闭上眼,定了定心神,睁开眼说:“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杀了她!”
    他在逼着他报仇吗?连堇诧异地振作着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头部却不配合地一阵阵刺痛,思绪一片混乱,只能摇摇头痛苦地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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