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霜寒》7.第六章 寻常女子

    第二日，连堇托病未起，火日随砚裳、连唯进宫面圣，辰时方回。
    连唯推门进屋的时候，连堇还侧卧在床上，听到动静只是睁开眼看看他，又疲倦地闭上了：“我什么都不能做也就罢了，你何苦不回府日日留在这里？”
    连唯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喝着，苦笑。
    “砚裳未来？”
    “嗯。”
    连堇微微撑手坐起来，面无表情地问：“那老儿今次又怎么说？”
    “这次是两国交涉，皇上还能怎么说？无非是些场面话罢了，把火日赞得天上有地下无，风华绝代巾帼英雄……”
    连堇听到这里，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皇帝老儿这次倒是见识非凡，那人可不就是芪兰的巾帼女将么？”
    连唯沉默了一阵，起身顾左右而言他：“我去看药好了没。”
    “我渴了。”
    连唯看了他一眼，换个杯子倒水给他递过去。
    连堇喝口水，抬起眼冷冷地望着自家兄长：“哥哥跟砚裳是不是都觉得我越来越惹人厌？”
    “怎么会……”
    “你们怎么想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才知道。”连堇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但就算我越来越惹人厌，你跟砚裳都不肯帮我，我也非报此仇不可。绝无更改！”说罢，他死死盯着连唯，眸中带着警告神色。
    连唯将杯子接过搁回桌上，低下头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我跟砚裳都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当初也许有，但已经走到这步——不会。”
    连堇不确定地皱眉。连唯跟砚裳肯定有事瞒着他，若不是阻止他报仇，那会是什么？
    “我去端药。”
    “我饿了，先帮我叫点吃的。”
    连唯愣了一愣，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自从连堇伤了五脏六腑以来一直食欲不佳，有时候一天都吃不进一点东西，吃下去也多半会吐出来，近月来虽好了一些，主动要吃东西却是第一次。
    “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叫厨房做点吃的。”连唯止住心中狂喜，带上门出去。
    连堇一个人坐在床沿，戒备的神色终于卸下几分，闭上眼睛低喃：“火日……火日……”火日现在就在距他不足百步之处，不久之后将要与他成亲。还真是荒诞的事啊……
    可他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没了武功，没了兵权，不能上战场，如果不让这个女人卸下战甲送上门来，他何时才能报当日屈辱之仇？
    他果然……是越来越惹人厌了吧？
    连堇苦笑了一声，起身虚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疲倦地倚着窗棂。
    随着他推窗的举动，院中原本靠在亭子边的女子站直身子与他对望，眼眶微红，倨傲依旧，却硬生生收了几分戾气。
    连堇不意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瞪了她两眼，蹙眉：“芪兰国第一女将闲来无事在看蚂蚁练兵？”
    “……”火日张了张口却意外地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呵。”连堇扯扯唇角，溢出的却是冷笑。连唯和砚裳果然是背着他做了什么吧？
    在窗口又站了一会，有人敲门，他回头，只见那张扬的火艳女子站在门口，仍维持着敲门的动作。
    “秋连堇，我们谈谈。”
    “哦？”连堇唇边的冷笑愈深。
    火日近前一步，亮丽的脸庞在连堇眼中放大些许：“战场上你我不过各为其主，现在大殷跟我芪兰国已经停战，你我为何还要斗下去？”
    “然后？”冷笑。
    “你若要报仇，那么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我堂堂芪兰国第一将军成为和亲棋子，嫁入你们大殷还不能解你的恨吗？够了吧？”
    连堇大笑，上前一步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按在桌子上。他的力气并不大，但火日却颤抖着没有挣扎：“你要做什么？”
    连堇眯起眼闻了闻她的发香，低低地说：“达到目的？解恨？够了？火日，你有没有弄错一件事？我的报复……可还未展开呢……”
    火日推开他，怒目而视：“那你待如何？”
    连堇踉跄了两步勉强站住，低咳：“你当日是怎样的高高在上？又是怎么样践踏我的骄傲？你不记得，我却丝毫不曾忘记。我曾发誓，当日之仇，必以百倍偿还！”
    记起那双在自己匕首下清傲绝决的眼睛，火日身体微微一颤。
    “记起来了吗？那么你就该明白——我不会放过你的！”
    火日脸色瞬间惨白，咬住下唇，再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连堇双手撑住桌子，沉重地喘息，伴着压抑不住的咳嗽。
    “连堇！”端着羹药进门的连唯忙放下手中之物，去扶他，“你怎么起来了？快上床休息！”
    连堇喘息着一挥手，将刚端上桌的羹药一并扫落在地，撒了满地。他止住咳嗽，抬起头一字一字开口：“无论你跟砚裳做了什么，都给我收手！”
    “可我跟砚裳是……”
    “收手！”连堇暴怒。
    连唯沉默了一阵，叹气：“我明白了。”自己跟砚裳在背后动作，早知瞒不过他，但也未曾料想他会知道得这么快……前一日砚裳跟他说起火日一事，不肯轻易将这么危险的女人放在连堇身边，但又不能当面跟连堇冲突，只好暗中派人去了芪兰国接她最唯一的亲人——叔婶，并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奏请皇上由秋王府招待宾客，为的就是希望以此警告火日，希望她知道厉害，能有所收敛。
    只可惜……“火日来过？”
    连堇由他扶着自己躺靠到床上，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将方才一幕全盘托出。
    连唯叹气。可惜这个人倔到不肯配合，有效又如何……“连堇，你……”他只是叫了这人的名字，却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连堇听着叹息声，心底浮上一层倦意，却只是抿着唇什么都不说。
    连唯在床前站了一阵，转身道：“药和羹都撒了，我再去端一份。”
    砚裳听闻此事赶过来已经是午后，进门劈口就问：“你究竟打算怎么报复？”
    连堇这时吃了点东西喝了药好不容易睡下，猛地被他惊醒一时还记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等他说话。
    “你找了火日来不是为了报复吗？那你究竟是打算怎么报复？无论是杀人放火，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
    “怎么报复？”连堇低声问，声音有些哑。
    “没错！你说来我听听！”砚裳拖过凳子坐在床边。
    连堇不答反问：“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九月十三，黄道吉日。”
    “是吗？”
    砚裳眉头纠结：“什么叫是吗？你到底打算怎么报仇？你不会只想到把她弄到身边，还没考虑具体的问题吧？难道你受了伤，连脑子也坏了吗？”
    连堇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微微阖起眼帘，清楚地道：“我会报仇的。”
    我会报仇的？这算什么鬼答案？砚裳捏紧拳头，省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把目前荏弱不堪的友人拖起来捏个粉碎。这人自己难道没有发现自从火日进了将军府，两人见了面之后，他对报仇的执念就已经淡了很多？
    若是换了当初，连堇有这种改变，他会为他开心，但是已经走到了这步，他要是迟迟下不了决心，绝对是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若是他再不下定决心，他会帮他做！把火日的丫头调走，废掉火日的武功，甚至杀掉她……
    砚裳的眼神已经冷了下来，透出杀意。
    “我会报仇的。”连堇闭着眼睛状似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次。
    这时砚裳才注意到他过于低哑的声音，回过神，皱眉问：“你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说着，伸手去探他的额。
    连堇干脆地挥开他的手，坐起来盯着他，好一会才转开视线，居然掀掉被子准备下床：“只要你跟哥不要过来烦我休息，我自然就好得很。”
    砚裳一愣，才意识到他是休息不好：“你起来做什么？”
    “找个地方休息！既然你不肯走，那么我走。”连堇不顾他的拦阻，踉跄地往外走。
    砚裳也觉得自己这么闯进来有所不妥，理亏之下忙拦他回来：“我这就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回去歇着吧！”
    “那三皇子慢走，恕不远送。”
    砚裳回头只见连堇又一步步慢慢走回床边，慢慢躺下，闭上眼休息，较之月前，急躁暴戾之气确实消了很多，但又不见得是好事。他沉吟了一阵，继续往前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