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霜寒》2.第一章 病榻缠绵

    半月之后。
    大殷国都厉阳城。
    将军府的□□东厢里传出一阵器皿的破裂声，随后一声怒吼。
    “滚开！都给我滚出去！”
    侍女，下人跟大夫都慌慌张张从房里退出来。
    秋连唯远远听到声响，紧赶几步，就瞧见门口一干人等正站着不知所措，皱眉问道：“他又发脾气了？”
    “大少爷，二少爷不肯喝药。”
    “他不肯喝？难道你们这许多人还制不住他一个？再去端一碗药过来！”连唯哼了一声，拂袖进屋。
    秋连堇就站在桌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按住胸口不停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发紫，一副随时都会晕厥过去的样子。看到他进去，随手抓起桌上最后一只翻倒的杯子扔过去：“你也给我出去！”
    连唯躲过暗器，哼了一声：“脾气不小。”
    连堇咬牙：“你进宫了？皇帝老儿怎么说？”
    与芪兰国一战，兵器监贪赃枉法，私谋暴利，在武器装备上动了手脚，致使十万精兵在战场上不堪一击，溃不成军。号称常胜将军的秋连堇打了败仗，沦为敌军俘虏，被迫签下条约，把半年来打下的三座城池归还，才被放回来。这早已是厉阳街头巷尾茶前饭后的笑谈。
    签下这等和约，已行同卖国，只因那个女人对他这百般□□，他定要留下这条命来报仇才行。也幸好皇上看在连堇十五岁上战场，为国征战沙场多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并未刻意责难，只令其在家养伤，美其名是体恤臣子，实是借此卸了他的兵权。
    若是没有兵权，什么报仇雪恨都是空谈！他征战沙场，几番生死，竟是换来如此下场吗？
    “皇上怎么说的？”看兄长迟疑，他多少也猜到了此番进宫的结果，只是想听听那个老儿究竟是如何说的。
    “不过陈词滥调。”什么秋爱卿伤还未愈，当卧床休息，加以疗养……
    连唯心里并不赞同他找芪兰国女将火日复仇，只是他这弟弟自小性格出奇倔强，若要他咽下这口气，搞不好会被活活气死。
    连堇握拳向下用力一锤，桌子晃了晃丝毫未损，他的指尖却微微渗出血丝来。
    “连堇！”连唯上前一步察看他的手伤。
    连堇充耳不闻，死死盯住了桌面，似乎要从地上找出那个女人的影子来。
    “连堇……”连唯出声唤他，手中的身子却一软整个倒入他怀中。他伸手抱住，却只觉触手滑腻，神色忍不住一变，大声叫门外的大夫进来。
    抱起弟弟放到床上，连唯心慌地退开几步，让大夫诊脉。
    大夫忙碌了半晌才低声道：“将军恐怕是一时气急攻心，加上伤口裂开失血过多才会晕倒。老夫已说过，将军照着我开的药方小心调养，即使伤愈，也必然终生与药为伴，但若是……”
    “若是怎样？”连唯眼神一凛。
    “若是再受一次伤，那恐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奉劝王爷能顺着将军的地方尽量顺着将军，不要与他争执。”
    连唯挥挥手让他出去。
    床上的连堇痛得一头虚汗，脸色白得毫无生气，哪里像他那不可一世的弟弟。
    秋家有着世袭王位，他身为长子，理所当然继承了王位，却实在不及这十五岁上战场，十七岁封将军的弟弟。连堇比他要小上七岁，出生时因为早产，所以先天不足，到了七岁还是瘦瘦弱弱的样子，一年中大半时间躺在床上生病。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年龄上的差距，两兄弟自小就不亲近，多年后猛然回神却已经变得那么出色，不需要人操心了。
    不知有多少年没看到他卧床的样子……
    能顺着他的尽量顺着他吗？若是要给他照顾他的机会，要如此来让两人变得亲近，那倒不如不要吧？
    “连堇，快好起来！”
    三日之后，军备大臣于武门伏诛。
    “这种败类，万死不足抵其罪一。”连堇半卧在软塌上，白衣衬得脸色出奇地苍白，却愈发显得清隽。
    他看兄长还坐在原处，皱眉问：“还有什么事？”
    “皇上已经派了程严将军讨伐芪兰国。”
    连堇的手骤然捏紧，直直望向连唯：“芪兰国这种小国也要劳烦程家，可是夏津国灭亡了？”程家满门将才，守卫大殷西北边境多年，抵御夏津国入侵，而此时皇帝老儿竟然从程家军抽调兵马去灭芪兰国，若不是夏津国灭亡，就是皇上年老昏晕，已经分不清孰轻孰重了。
    芪兰国国度曾在历史上一度繁荣，但在前朝便逐渐萧条，到目前已是濒临灭亡。当初决定讨伐芪兰国之际，连堇就颇不以为然，认为任由芪兰国自生自灭，也时日不久，偏偏那皇帝老儿急于扩张领土，硬是要他带兵灭了芪兰国。
    而未尝败绩的他竟会在此栽了跟头……也就显得越发可笑……
    “程家的几位将军还带着大部分的程家军留在殷夏边境，程严将军带的只是两万人马而已。”明明知道告诉连堇这点，他会更加不快，连唯还是觉得不应瞒他。
    “两万人马吗？好好好……”连堇扯着唇笑，眸光精亮。
    “你好生养伤，由着他们好了。”连唯如是说。
    连堇倚着靠枕，懒懒地看他，眼角微扬，笑意冰冷：“不由着他们又能如何？现在的我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这时，侍女端药进来了。
    连唯起身接过药，让她出去。他走到软塌边，扶连堇起来：“把药喝了。”
    连堇闭了一下眼睛，看他一眼便干脆地接过药碗，一气喝下。
    他喝得急了，一下呛到，咳嗽起来，越咳越猛，咳到后来连着身体也剧烈颤抖起来，似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才甘愿。
    连唯皱着眉，环住他微微拍他的肩，希望减轻些他的痛苦。忽然肋下一酸，身体已不能动弹。他看着原本咳得缩成一团的身子一点点舒展开，哪里有一点痛苦的样子：“连堇！快解开我的穴道。”
    连堇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毕竟他现在没有内力，便是招式仍在，要想制住兄长也是尽了全力。好一会儿，他才把连唯的身体往旁边一推，着衣下床。
    “连堇！不准你出去！”连唯喝道。
    “哥，别这么大声。会把人引来的。”连堇伸手又点了他哑穴。
    他下了软塌才走出一步，脚下一踉跄，几乎要跌倒。这一步显是扯动了全身的伤口，刺痛由全身的每个角落袭来，让他的眉头纠结。
    “以我现在的力气，穴道大约半个时辰后就会自解，你还是不要运功冲开穴道为好。”
    连堇说完这一句，便不再理会自己兄长几乎要肢解他的目光，缓步推门出去。
    一路上，侍女和下人们都战战兢兢看着他踉跄，不敢上前阻拦。
    一则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二则连堇这几日脾气一直不好，大家都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
    在马厩找到兄长的宝马“赤光”，连堇吸了一口气，想要翻身上马，却是全身使不出力气，几次蹬脚竟都无力上马。
    “连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连堇气得声音也微微发颤起来，倔脾气犯起来，伸手抓住马鬃硬是往上爬！“赤光”吃痛长嘶。
    连堇松手，又试蹬了几次，才勉强上得马去。
    这时连唯也远远掠了过来。
    连堇轻哼一声，马缰一牵，脚下一蹬，“赤光”便飞驰出去。
    “连堇——”连唯咆哮。
    “把二少爷拦下来！”他看叫不住弟弟，一边怒吼着一边牵过一匹马飞身跃上。
    连堇对上前拦阻的下人一点不客气地扬鞭挥去，虽是眼尖地避开身体，还是成功地吓住了人上前。
    眼看连堇驾马上了街道，连唯也一驱马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