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歌》8.8

    九月末的一天。
    清晨天朗气清，秋天的感觉已初露端倪。路边两排密植的法国梧桐在微风吹拂下，发出“沙沙”的轻响，节奏明快。浓郁翠绿的宽大叶片中藏匿着几片略微泛红的树叶，悄声诉说着夏天就要结束的事实。
    抬脸向上望去，晨曦从层层叠叠的叶片间惬意的洒落，柔和明媚，那几片发红的法桐树叶婉若早熟的少女，秀颜轻掩，动人心弦。
    繁华都市中的一片绿荫是弥足珍贵的。十年前并未发觉，转瞬十年即过，而现代文明投影下的奢华一步步穿越了时间的层层面纱，演变成为今天的模样。我怀疑再过几十年，除了遮天蔽日的摩天大楼以外，还有什么。
    繁华绝对可以使人迷醉，看到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景象，的确不得不称赞人类智慧的伟大。从一片荒芜到今天的繁华尽染，不过千年。却足以展示出人类改造自然的决心，又进而说明了以自然的桀骜不驯仍然不可避免“臣服”在人类脚下的命运。
    眼前的一切仿佛在炫耀着这样的事实。
    都市的繁华流淌在每个女孩子身上，华美的令人炫目。香气肆意散开如同氤氲。我嗅着妖娆的气息，渐渐有些迷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我惊异——
    是文文！没想到竟能不期而遇。
    蓝色镂空的针织线衣，配着一条褐色的布裙，象牙般洁白的皮肤，沉静的气息，没错，是文文。一段时间没见，她好像清减了不少。
    我以为她看到我了，挥挥手向她打招呼，可是，我错了。她好像忘记我了，看着我如同透明人一样。在我身上，目光竟毫无焦点。顿时，一种失落的情绪涌了上来。我疑惑若是站在这里的是浩那家伙，同样的场景还会发生么？哎，一张俊美的脸果真十分重要，或者你锋芒毕露，抑或你的能言善辩能吸引女孩子，否则赢得她们芳心的人永远不是你，沉默内敛早已成为明日黄花。
    我心中暗叹一声，转了个方向走进书店，避免了将要发生的尴尬。
    老师曾说过任何事情发生并不是瞬息便涵盖了开始，在此之前其实是有短暂的一隙，而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空间”做出许多至关重要的决定。可是，由于人的反应总是落后眼力一线，所以一隙的把握艰难异常……
    我以为文文会从我的身边过去，可是，她却突然停了下来，不知在做什么。一辆可口可乐公司的运货车正沿倾斜的路面向她驶去。她却怔怔地站着，像是没听到又庞然大物靠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就那样依然故我的站着，等待着。
    我敏锐的感觉预示了将要发生的一切，几乎本能反应，我冲了过去，把犹如梦游的她拉开，紧接着，“咣”一声巨响，路边的一排防护栏被撞得变形，打着转摔了出去。随后听到有人咒骂，然后乱成了一团。原来，车里没有司机，可能是他下车没有拉下刹车杆。在工人装货时，车重失衡，于是滑下了斜坡，所幸没有酿成事故。只是车头的保险杠彻底变形，扭曲而狰狞地冲我发笑。
    那面的争吵声悠然飘远，我深切怜惜地望着文文，心中犹有惊惧。
    只差一点……
    我不能允许命运的魔爪无情地伸向她，就算触摸也不行，而他差一点就得逞了。我紧紧抓着文文的双肩，想埋怨她，质问她为何如此轻生，可是最终并未问出口。
    她的瞳孔散得很大，又慢慢收聚，然后她仿佛似有所觉，整个身体颤抖起来，牙齿轻微地碰撞。脸上的血色褪尽。她茫然地看看左边一排卧倒的防护栏，然后甩甩头，又望向我，瞬间，她的手伸向我。
    我正犹豫是躲开还是任由她的指尖触摸时，那象牙般白净的手却停在我的面前，她痴痴地笑着，笑得那样茫然。突然，文文的双手缠上了我的脖子，紧紧将我抱住，湿润的感觉在皮肤上渐渐流淌开来。
    她在哭泣，是的，是在哭泣，那样的场面使她迷茫又恐惧，但她无疑是坚强的，并没有用声嘶力竭的恸哭来发泄心中的惊惧，只是默默流泪，一种孤寂的情绪感染了我……
    她大概也是孤独的吧！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埋怨我的过失。嗅着她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感觉近在咫尺又那么悠远。淡静如水的女孩纵体入怀并未勾起丝毫的欲念，我轻抚着她的短发，出奇地温柔。
    “对不起！”
    “一个‘对不起’，又是一个‘对不起’！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知道吗？而你给我的礼物如同以往——对不起，又是‘对不起’！”她的泪水暖暖的，情绪却是冰凉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
    “……”
    文文慢慢抬起脸，泪水涟涟地凝望着我许久，忽然两抹红晕升上脸颊，片刻漫过耳际，白皙的皮肤似浸润了颜料般，分外娇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我在做梦吧！”她抹抹眼泪，恍惚地说。
    “你没有做梦……”看着她惹人怜惜的泪滴，我柔声说，“却又做了一个梦。”
    不知怎么，想起好多年前，老师也是这样轻抚着我的头发。我刚从梦中醒转，问老师是在做梦吗，老师宁静淡然地微笑，告诉我不是在做梦，又似在做梦。
    那时，我觉得老师的言语自相矛盾，如今想来若有所悟。我醒转在现实中，没有做梦，片刻前我仍在梦中。我是在现实中做梦，还是梦到的现实本身就是梦？其实老师的话中充满了哲思。他当时是在渡我，就是“渡”。
    文文的眼睛低垂着不敢看我，手指不停摩挲着褐色的裙摆，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她伸手从裙子一侧精致的小兜中掏出一块手帕，然后递过来，害羞地声如蚊呐。
    “我洗干净了，早想还你，又找不到你，今天恰好遇到，所以……”
    看着她清秀淡雅的样子，我心中一热，说：“你留着吧！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没什么礼物，就拿它作为礼物吧！它是我很重要的东西，作为礼物再适合不过！”
    文文有些不知所措，眼圈再次泛红，一双剪水瞳饱含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喜欢，太喜欢了！谢谢，我也会把它视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好好珍藏！”文文很激动，再无法保持以往的平淡，优美悦耳的声音微微颤动着。
    一股莫名的暖意充斥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种或可称为满足的感觉怂恿着我以往封闭的内心，我甚至听到它在轰鸣，仿佛有千年的坚冰在瓦解消融。我又听到天堂的天使们弹奏竖琴的声音。
    ……
    那天，我陪着她逛了一整天的街，还特意为她买了生日蛋糕。
    那原本是我打算用来买书的钱，可是，看到她发自心底深处的微笑，真后悔没有带更多的钱。否则，我会让她的微笑一点点扩大，扩大。
    我们一直逛到夕阳西沉才打算回家。文文对我说她的父母打电话告诉她又不能回来为她庆祝生日了，让她和朋友开个party，但是她的朋友实在太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还远在法国，所以感觉被世界遗忘掉了。她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亲人为她庆祝生日了。
    令我惊奇的是，文文竟放开了女孩子的矜持，主动挽着我的手臂。我拎着一路为她收购的美食，感觉既兴奋又尴尬。最初我还有些拘谨，妄图摆脱她那双小手的控制，可刚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和紧抿的双唇，心中便酸涩无比，拒绝竟是这样令人心酸。
    我有点迷失，多年来静寂深黯的心中不经意间出现了几缕柔美温和的光芒……
    傍晚，我们乘公交回家。可能是太累了，文文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他呼吸平静，嘴角还残留着睡前的几许笑意，抑或是沉浸在美梦中，浅浅的笑靥特别可爱。我不禁轻吻了她薄薄的短发，淡淡的香气漾在唇上，久久不散。
    生命是多么的美妙！
    ……渐渐地，文文的脸模糊了，穿越时空，我仿佛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她们像极了。灵魂都是一样的。她们都很寂寞，都渴望被爱。悠然间，老师那慈爱的手仿佛也在爱怜地抚摸着我被风吹拂的短发。
    我摇摇头，是错觉吧！
    落日的余晖从车窗透射进来，洒在文文的脸上，温暖一片。
    晚霞挂在天边，如歌如诉，我的心绪渐渐飘远，踏着彩霞云梯终于触摸到天堂的一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