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怅是清狂》11.第十章:风雨欲来

    相继来到书房,下人正在收拾那只打破的茶盏,韩澈眸中闪烁,心底了然,回头望向薛拓,只见他站立一旁,甚是恭敬。
    “臣招待不周,还望殿下海涵!”
    “无妨,我也是与初晴寺中偶遇,一路结伴而行,上次夜深,不便打扰,正巧这日空闲,来此坐坐!”
    韩澈语带双关。
    薛拓闻言心底一颤,不知他有何用意,竟提及那私自入宫一事,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小女顽劣,亏待殿下照顾。”
    韩澈轻笑不语,敛眼,来到主位前,撩袍坐下。
    这时,一婢女端茶进来,韩澈随口问道:“国舅平时也爱品茗?”
    “只是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国舅怕也没几日空闲了!父皇前几日曾有意在下个月为太子立妃,届时国舅定要忙上一阵子了!”
    “国失主母,皇上也是为安定民心,为人臣子,定要为皇上排忧解难,方才不负隆恩眷顾。”
    闻言,韩澈眼底闪过清冷,将目光垂于案上的茶盏,几片茶叶浮于水面,翠意迎人。
    “不知国舅可有想过,哪府的千金能得青睐?”
    “这……臣不敢妄揣圣意!”薛拓小心答道。
    韩澈饶有深意的望了一眼薛拓,心中冷哼,“到下个月,国舅便有二女可以待选,想来也只有国舅的胜算最大!”
    薛拓一脸慌张,忙答道:“臣虽有二女,可没一人出色,况且,帝都中才貌兼备的女子众多,又怎会轮到她们?”
    “国舅过谦了!”韩澈出声打断,“敬仁皇后出自薛家,虽如今不在了,可父皇仍念念不忘母后的淑德,而国舅又功在社稷,两相并论,薛家必是上上人选。”
    清冷的话语掷在薛拓的心中,由此划开疑问,他为何如此帮衬薛家?难道真的只是一片好心,让薛家与皇族联姻?不通,如今二皇子羽翼丰满,已足以和太子抗衡,若不是忌惮着皇上手中的兵权,怕他早已有所作为?他又怎么会做这种对自己不利之事?
    百思不得其解,拧紧眉头,正欲回答,却听韩澈又继续说道,
    “而且据闻薛家长女才貌兼备,冰清玉洁,我想,她足够资格做太子妃!”刻意在“冰清玉洁”四字上加重了力度,冷眼注视着薛国舅。
    薛拓啊薛拓,看你如何躲得过这一次?
    薛国舅干笑两声,“多谢二皇子抬爱,臣感激不尽!”
    韩澈轻端起茶盏,送到鼻端嗅了嗅,眼底的得意渐渐升腾,“我也是说实话,不过薛家的女子当真个个出众,连国舅未及笄的女儿也淡雅脱俗,似这一缕茶香绕人心怀,若我御玄殿日后能得此秀外慧中的女主,可谓锦上添花。”
    薛国舅闻言脑中轰隆作响,至此,他的目的已然明了,竟是冲着初晴而来!自己当真是百密一疏,骑虎难下!女儿的委屈若是当真发难,岂不成了顺手推舟,反倒达成他的心愿?心中如乱麻无绪,怒火翻腾肆虐,垂下的手紧紧攥成拳,清晰可见那手上跳动的血脉,
    “小女一心向佛,早已断了世俗的念头!恐怕没那个福分可享了!”
    韩澈冷笑,将茶放下,心中早知他会百般推脱,不过那并不妨碍什么,因为想要的从来就未曾失过手。
    “国舅不提我险些忘记,今日去宁国寺才方知,原来北朝有位被废除的皇子在此出家,不知国舅可知道此人?”
    “北朝!”薛国舅惊呼出口。
    当年那事知情者甚少,况且皇上与自己也做了相应的对策,如今他怎么会知晓?冷汗顺着鬓角缓缓滑下,这事关乎到已故皇后的清白、太子的地位、整个薛家命脉、乃至整个朝堂的动荡,若翻帐,怕是有心人自会翻江倒海。
    “国舅慢慢回忆,待想好后,再与我详谈。”嘴角一抹邪笑转瞬即过,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留下惊魂未定的薛国舅呆立原处。
    回到绣楼,初晴直奔妆镜而去。妆镜前站定,忐忑、惶恐、犹豫统统袭来,深吸口气,敛定不安的心神,伸手将镜子拿起,镜中的影像带着少许的波动渐渐清晰,斑斑红痕刺目而入。
    “当啷”一声妆镜脱手摔落地上,嗡嗡的金属声,由强至弱传入耳中,扣动着初晴本就脆弱的心门。
    困惑终有了解释,可这解释却来的如此伤人,似把利刃直插入腹,带着嗜血的罪恶,硬生生的将人剖开。
    再也无力支撑自己,初晴跌坐地面,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花朵一样,瞬间枯萎靡顿。为什么?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明白韩澈狂妄的笃定?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明白他眼中满满的得意?这醒悟来的如此之晚,不但毁了自己,连薛家的门楣也一并染了尘埃。平淡无澜的生活到底是黄粱一梦,清白二字也终是背道而驰,人生只才开始,怎觉得似已黄昏将近?
    初晴的秋眸笼上雾气,心底凄苦更胜,这一劫,怕真的是躲不过去?抬手拂袖,淡紫色的光芒泛入眼中,如今自身难保,这玉镯又如何护持?想到此,心底抽痛,只盼他离去时不忍回顾的落寂哀愁不是因着自己,只盼他眉间的淡愁浓伤能化作云雾散去,不然姑姑所托,自己岂不是负的更深?
    窗外的骄阳带着些许的嘲弄,将初晴的身影孤寂的投在冰冷的地面,空旷的屋内显得分外的清冷,只偶有屋外鸟儿的鸣叫,喧嚣着日头的炎热。
    夜深,漫天繁星尽现,点缀着墨色的天空,只一弯明月含笑着被众星拱起,帝都城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晚风带着几丝凉爽,吹散不了热度。
    但薛国舅的书房却门窗紧闭,丝毫透不进去丝毫凉意,只明亮的灯光让人方知屋内尚有人在。薛国舅坐在书案后,单手支头,浓眉深锁,静立一旁的薛夫人低低的呜咽着。
    片刻的宁静很快被烛蕊爆出的噼啪声打破,薛国舅开口问道:“凝蕊可回来了?”
    薛夫人回答的话语中明显带着沙哑,“回来了,看过初晴后已经回去歇息了。”
    “她……不知道吧?”
    薛夫人点头,“不知道,初晴掩饰的很好,连翠儿也没看出来,真的是……难为她了!”说到此处,初晴颈上缠绕着的鹅黄色丝绦,再次闯入脑海中,女儿坚强的笑脸上闪烁着灼人的泪光,竟还在安慰着自己说没事。为人父母者也只是企盼子女平安幸福,如今眼见女儿受辱,却又不能为之讨要说法,当真叫人痛心疾首。
    “唉……”薛国舅长叹一声,顿时感慨万千,想宦海沉浮,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如今却漏算了这一步棋?
    “过几日,如若帝都中有什么蜚短流长,就将初晴送走吧!”
    “送走?”薛夫人猛然抬头,眼底写满了不解。
    “事到如今你还不清楚吗?那二皇子今日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府中指要初晴,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不然以他的小心谨慎又怎能不知轻重到妄自轻薄内定的太子妃?”
    “太子妃?”薛夫人脱口而出。
    薛夫人的脑中炸开了一个响雷,一直以来都知道太子与初晴走的颇近,但始终认为两人之间是兄妹之情,只因大女儿凝蕊早已经将一颗心系在太子身上,而自己也从未做过他想,如今听到丈夫如此突兀的说法,竟隐隐叫自己心中难安。
    三个字虽短却带着颤抖听进薛拓的耳中,“朝中尚未下旨,只有少数几人知情,太子今日来此便是想寻求初晴的意见,他深怕初晴心中委屈不愿!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如果今日初晴不去寺中祈福,这事是否就定了下来?”薛夫人开口询问,希望心中的猜测不是如此,但随着薛拓的点头,所有的侥幸瞬间倒塌,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坐地面,幸而薛拓及时伸手将之扶起,
    “慧兰小心些!”薛国舅轻唤着妻子的闺名,眼中的关心毫不吝啬的全部释放,“要不要唤人熬碗参汤?”
    对上丈夫那暖意融融的眼眸,深深的自责弥漫开来,该怎样与丈夫说自己昨日所见?该怎样说出心中那个真实的怀疑?脑中天人交战,一片混乱,丈夫在一旁说的话也全然没有听进去,直到身子被用力的摇晃了两下,这才恍然。
    “慧兰,你怎么了?”薛国舅皱眉。
    “没事、没事!”薛夫人忙扯出个微笑。
    薛国舅轻笑,“没事便好!”夫妻二十载,彼此间的信任不言而喻。
    “那待我修书与楚兄,将初晴送予他处,你看如何?”询问的目光落向妻子。
    “去楚家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不行、不行、我不放心!”
    “我知道你是被那年的事情吓怕了,放心,我会派人跟随,必保女儿安全!”薛国舅柔声安慰妻子。
    口中虽如是说,可心却飞到了那年的冬季……
    那年,自己带着七岁的初晴,去了岭南薛家的世交楚之山处,逗留半个月后回返,可却在回途的路上遭遇狼群,一番拼杀后,折损了近半数的侍从才将狼群打退,可这时却发现初晴不见了踪影,直过了三天三夜,当所有人都绝望放弃寻找之时,初晴奇迹般的被人送了回来,那救命的恩人却一直未曾露面,只是派了个仆从将初晴送回,而询问初晴,她也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只知道那人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直到如今,自己连个报恩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泪水再次袭上薛夫人的脸颊。
    “少则三四个月,多则一年!”轻拍着妻子抓在自己衣袖上的素手,心中不忍将真相说出。将女儿送到楚家,是自己考虑一个晚上唯一能保护女儿的方法。这也就意味着薛家与二皇子的彻底敌对,除非有朝一日能将其搬到,不然以他的个性,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也正因为那个秘密涉及的太多,皇上虽身体抱恙,但也不会让那诋毁闹得尽人皆知,所以才做了如此的决定。
    “就没有别的方法吗?”明知得到的答案必是没有,但仍是不死心的问上一句。
    出其意料,薛国舅答道:“待我想想,先回房休息吧!”
    抬手擦去妻子脸颊上的泪水,轻叹一声,携手一同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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