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雨,下了三天三夜,冲刷着帝都的一切,薛府门前的青石路面上,积了一层不算太厚的雨水,门两旁的柳树也被洗涤的清新脆亮。
门侍薛丁探头望望天,这雨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空气也显得微凉,遂抄起袖子向朱红的大门贴了贴。生怕被雨水溅脏了为薛后而穿的孝衣,亵渎了他对皇后的敬仰。
说到皇后,他曾经有幸见过一次,是那样一个温良贤淑的女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说不出的风韵,可惜天妒红颜,竟早早的在盛年去了。
“唉……”想到这儿,薛丁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远处传来马蹄声,在这寂静的雨天显得格外的清晰,待看清时,那马车已经驶到门前,车轮卷起地上的泥水,几乎尽数甩在薛丁的身上,瞬间犹如梅花绽放。
一柄精致的油伞撑出,隔断了下坠的雨丝,独成一方清净的天地。撑伞人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只见他恭敬的站在一旁,只一会的功夫,大半个身子已被雨水打湿。
一个素缟孝衣的俊俏少年轻步而下,儒雅俊朗的五官,锁了层淡淡的哀愁,真的有种想让人伸手抚平的冲动。
薛丁张嘴欲骂的话语,硬生生的噎了回去,看那少年的一身面料上好的孝服,而且神态不凡,定是官宦家的子弟无疑。因为能为皇后批全丧的,都是帝都中的贵胄公子!
不过心中多少还是不快,脸上一沉,道:“我家老爷这几日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两位请回吧!”
“你可知道来的是谁?”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犹似被人卡住喉咙一样。那中年人掏出一个明亮的腰牌,在薛丁眼前晃了晃。
“你家老爷谁都可以不见,可我家主子他定是要见的!”中年人心中非常的不快,向来都是他给人脸色,如今却被一个卑微的门侍给摆了一道。轻哼着收起腰牌,得意的看着那门侍的脸色变换。
虽然只晃了一眼,可还是清晰的看到一个“煜”字,眼前的那个俊朗少年,竟然是东宫太子?
刚来薛府的时候他只是个杂役,也只是在前几天,突然被调到这做门侍的。曾听说过那面腰牌,如今得见,真的是吓出一身冷汗。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噗通一声跪倒,口中连连称罪。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怠慢了太子爷,小的该死……”薛丁显然吓的不轻,身如筛糠一样。正暗暗责怪自己的大意,却听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
“不必跪了,你快去通报一声吧!噢,何总管,待会走时赏他个什么,毕竟咱们的马车,脏了他为母后披的孝衣。”若星的眼眸注视着地上那个吓得不轻的人,眉头微皱,这代表母后的孝衣,怎可溅上了污渍?
“是、是、是、小的遵命,谢太子爷赏!”薛丁重重磕了一个头,一溜烟向内里跑去……
眼中一敛,太子韩煜缓缓踱步向府中走去,何总管紧随其后,手中的伞始终稳稳的举在太子的头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让雨水淋到了太子爷。
听到贴身丫头翠儿传来的话,初晴一怔,刚刚沾了墨的毛笔,停在了半空中,“啪嗒”一声,掉下来一滴墨水,轻巧的与桌上的宣纸融为一体,娟秀的文上立刻出了瑕疵。
初晴略一皱眉,心中惋惜那快要写好的经文,轻轻将笔搭在砚台上,拿起镇纸压在纸上。轻轻起身,缓步向窗口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问道:“太子哥哥来多久了?”
心中颇乱,手腕上的紫晶玉镯似乎变得沉重起来,姑姑的话犹似耳旁。
翠儿是个和初晴年纪差不多大小的丫头,发育的不是怎么好,给人的一种感觉,似乎实际年龄比自身要小上几岁。
翠儿答道:“太子爷来了有一会了,和老爷在书房里谈很长时间。刚刚老爷吩咐下来,说太子爷要来看小姐。”
“哦!”轻轻的应了一声,人已经来到窗前,伸手推开窗子,丝丝雨帘印入眼中,园中的中央处有一个花池,植有各色花草,有几株花被雨打弯了腰,竟然已经没有生机的趴在了地上。自皇后逝去,似乎连天也感到了那份悲哀,守孝的七天中,竟然接连着下了三天的雨!
深深的将有些薄凉的空气吸入腹腔,再轻轻呼出,还是无法舒解心中憋闷,一时间感慨万千,眼中渐渐笼罩上一层雾气。
为什么世间多痴儿女?据说姑姑死时是嘴含微笑去的,那种束缚终也解脱,解脱了宫中的束缚和情爱的枷锁。可皇上……虽没见到那场面,但听闻起来,也足够震惊的了,皇上竟然伤痛欲绝,灵堂之上,一口鲜血喷在了皇后的凤棺上,当即昏厥,一病不起。什么样的深情能换来那样的伤痛?什么样的决绝能将性命舍去?一个痴一个怨,一个情根深种,一个至死不渝!偏偏两种深情无法集合在一处,造就了这蚀人的伤痛!
长长一叹,敛下目光,不再注视那脆弱的娇花,低声道:“翠儿,去把年前我叫你收起的茶拿出来,禀告太子爷,我在雅阁候他。”
翠儿应是,快步出屋去取茶,留下初晴一人在屋内。初晴自嘲一笑,这人世间的情爱,又怎是自己能左右?走回桌前,将那张污了的宣纸拿起搁置一旁,把写好的收起放在了下层的阁内……待一切收拾妥当,翠儿也已经从外边回来。
“小姐,茶准备好了,雅阁那里已经烧上了水,就等小姐过去了。哦,刚才奴婢还看到太子好像是往雅阁的方向去了!”
“哦,我马上就过去!”初晴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白花,感觉很周正,又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素缟的孝衣也是穿在身上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脱下去了。暗中叹息一声,随着翠儿走出屋。
不算长的回廊里,雨水顺着房檐下滑,形成两面水帘,淅淅沥沥的将初晴的身影映的有些飘渺,雨声噼啪地拍打着地面,奏出一曲不和谐的大自然乐章。
雅阁中,太子韩煜早已经到来,静静的看着初晴从回廊经过,离自己越来越近。一个多月没有见她,她竟然又婀娜了不少,再过一个月就是她及笄的日子,那时的她就不再是孩子!想到此心中开怀,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雅阁的房门是敞开的,初晴还未到跟前,就见到了太子韩煜。那素缟的孝衣,裹着脸色惨淡发白但仍然微笑的人,那是她熟悉的太子哥哥,忽然鼻头一酸,眼中顿时有些模糊,初晴遂低头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将那泪水硬生生的逼将回去。
翠儿在门前停住了脚步,乖巧的站在了门外,宽大的房檐虽挡住了下坠的雨滴,可门前的路面上也有了少许的湿意。
初晴径直向屋内走去,抬起头时已换上一脸的微笑,对上一双如碧水般清澈的凤目。不似韩澈的邪媚,儒雅的笑颜给人一种春天般的温暖。离得越近,越感觉他比走时还要瘦削了不少。
还记得小时候,每次他来府中,自己总是粘在他屁股后边,一口一个煜哥哥的叫着,而他也及有耐心的哄着自己玩耍。那时候园中的小池塘中,养着几尾稀有的漂亮鱼儿,自己喜欢的不得了,想抓一只放在自己的屋子里养着,但知道深秋的池水冰冷异常,鱼儿早已经潜入水底,不喜浮在水面,非常的不好抓,无奈的打消念头,可是没想到第二日醒来时,却发现屋内多了一尾漂亮的鱼儿。欣喜之余遂问起是谁给抓的鱼,因为一开始是没人去给她抓的。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昨天傍晚,太子从宫中带了诱鱼的香料,自己亲自下了池中的三个台阶,站在冰凉的湖水中抓了最漂亮的一条。太子为了给她惊喜,便没差人告诉自己。
那一年他才十三岁,也就是那次之后,他膝处时常疼痛,身体也从此开始畏寒,任凭宫内的太医用尽奇珍妙药也无济于事,始终是没有彻底去除。而自己也被父亲,罚了一个月紧闭,一个月没见到他。可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三个月后,那天下着大雪,他脸上还拖着病容,就那样子来看自己,并笑着说他没事,惹的自己哭了好久。也就是从那时起,自己心中结了一个疙瘩,这些年一直都解不开,如今又多了姑姑一事,刚刚失去最亲的人,想必他心中更加的不好过吧?
想到此处,初晴暗暗叹息,上前轻施一礼道:“初晴见过太子哥哥。”
韩煜回之微笑,眼中满满的都是流光溢彩,轻道:“好久不见初晴!”
自己的一次远行,回来后帝都的一切都变的不同,母后的突然病逝,父皇的萎靡不振,朝臣的人心惶惶,如同一块千斤大石,压在他心头,窒的他憋闷异常。偌大的皇宫少了温馨,多了丝清冷,也只有来到这里,自己才能放松心情,也只有见到她,心中的柔软才能从阴霾中剥离。感觉真的有好久没见到她了,似乎隔了一个漫长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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