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雪(修改版)》3.第二章 关破

    子随君意霜叶齐鸣
    玄关已出待日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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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叶篇】
    “吱呀——”如同撕磨骸骨般悚然,我听到木门被急促着推开的声音。左腰间被利刺戳透的刀口在我猝急之中,重新皲裂,剧疼如鬼蛇撕扯着我的身躯。白露之季,损破的窗口肆虐地放纵着屋外的凉风,一道道漏袭过来。
    空虚的周身让我瞬间感到阴冷,周围充斥着陌生孤助的恐惧。我将身体上单薄粗糙的布匹紧紧包裹,右臂努力地支架起我已倍感虚弱的身体,正视这此刻推门而入的陌生人。
    “你最好别乱动。”陌生似乎又熟悉的声音,拌着阵更刺骨的凉风,一道模糊纤薄的身影,孤独地立在那正开敞着的方正门框前。“我可没工夫再给你包扎一次。”
    依然是蜡白的短袍、苍白的脸庞,被稠密发丝笼盖着的鼻翼,两片花瓣般的嘴唇微微张合——晶莹地透着儿时胡同里的那道香醇。我猛然意识到先前梦里见到的景象:“一袭白衣如同流星一样从眼前直坠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而,坠落之人的脸反而越来越清晰地浮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苍白的脸,低垂着,双眼睛毫无生气、默然地向着我。伸出修长的手指,几乎要触摸到我的脸,
    ‘叶儿……’”。影象如同此刻的现实,清晰着在我眼前展开。
    “你是……红叶?!”我吃惊地尖叫起来。
    “伤成这样,底气还挺足,嗯?”我看到唇角的一丝抽动,带着些许江湖杀客本没有的轻薄娇嗔,他依然站在那里,纹丝未动,背后露出的剑柄是亮晃晃的红叶。
    “哦?你既杀我,为何又假慈悲救我?”莫名地愤懑与委屈,伤口愈发疼痛。“你们中原人信奉成王败寇,我既输了,你趁早处置了罢。”
    看不出他的悲喜惧憎,苍白的脸依旧僵直,我恨极了这样的漠视。我记得父亲在传授给我《大风歌》一式时,曾抚着他指间的丝弦,漆黑的双瞳里透着深不见底的冷峻,轻声道:“丫头,你怕阿爸么?”那时他正值而立,出奇的智慧、强健的体格、魅惑的脸庞——大漠的刀客都开始畏惧这个漠北荒陵里突然出现的鬼魅琴师。当我跟在他身后穿过客栈马厩时,便能感到在我们身后那无数敌视的眼光,冰凉地穿射我的身体,仿若要将我身上每一处都撕扯掉,而在他拨弄金石唱起“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后,前来挑衅的侠客们,便个个经脉尽断,满地狼籍……他们临死前双眼里迸发出的仇恨,如腐朽僵虫令人悚然恶心,我腻烦了这样地杀戮。我不惧怕他,却惊恐于在他周围那些活人的凶光和死人的怨恨。我短暂地疑忆触动了父亲的心弦,我毕竟是他的儿子,我心里的想法永远逃不出他的眼睛。
    “丫头,我日后将传授你不同于《大风歌》的琴律,但你要记得,武者最可怕的,不是被对手仇视亦或敌视,而是被他们漠视……”于是我传习了医药琴师的八样招式,十四岁那年我用《陌上桑》救治的第一个人,便是父亲。而后我们声名于大漠,一屠一愈配合地天衣无缝。十七岁那年大漠狂沙,从驿站信使司徒武岳手中,我们接到了中原雇主送来的第一笔生意……
    来中原的第六年,我第一次受到了如此桀骜的漠视,而此刻这个漠视我的人,竟如此不可琢磨,他突然迈开双腿向前挪了两步:“这个,吃了吧。”
    原来,他左手捧着的,是一团黑乎乎的米粥。
    我不禁思索着,在我被他刺伤晕眩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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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霜篇】
    一股柔软倾泻在我颈上,一根根、一丝丝……
    这个女子突然倒进我怀里,在我的红叶瞬间失控之后,她的脸已靠上我的右肩。我感到阵阵鼻息轻喘着游荡在我耳根,湿润温柔,安详平静。仿若那还不曾握剑时,后山梅花园里,躺在我双膝上的“那个人”……
    我刺向她的这一剑并不在要害,她却毫无反击温顺柔弱地晕倒在我怀里。不自由地,我的右臂已扶上她的后背,掌心触到了一股柔软,一根根、一丝丝,带着那股奇特的清香。抨然察觉那倾泻在我颈上的,竟是她的发!心脏被捏碎般,顷刻窒息。
    “哐——当!”两声铁器急促坠地的声音——我意识到那是她肩上滑落的“剑霜”,以及,我掌中紧随而掷的“红叶”。
    如此的感觉……
    当我还沉浸在这份莫名地悸动中时,一股异流从足踝游至玉阑,我猛然意识到这热流正从脚底窜上来,愈来愈烫,愈来愈烫……直到全身。我用双指强压住腹间的玉阑穴,疼!依然疼!前所未有地剧烈。
    “啊—啊——敖!”双眼开始炙热,如撕扯般迸裂——再不能忍受也无法把持,我失控地仰天狂吼,颈间紧绷强扭出地嘶哑声,和当年母亲自刎前的那次发泄声如出一辙:扭曲骇悚。我捏紧的左拳,疯狂地狠砸在眉骨:“咚、咚、碰!”
    撞击在我短暂地昏迷前停止。
    眼前转逝的光明在我短暂昏迷后出现……
    旭日东辉映孟章,
    银锁监兵在幽门。
    梅络深处陵光镜,
    四月逝随匿执明。
    这是什么?第一次,我暂存的记忆里,第一次出现。
    第一次,我抬头望见的,不再是同一个颜色——那永远令人窒息和孤独的颜色。
    好奇特!那些都是什么颜色呢?原来头顶上那片柔和亲近的感觉就是苍天呀,“嗷呀——”盘旋着瞰嚎地面的活物是传说中棕灰色的飞鹰?原来“棕灰”是这般的色彩。
    那阁楼便是“漆红”,漆红下飞扬游动的细沙便是“土黄”了吧?……我意识到此刻复明的双眼,终于望见了常人眼中的所有斑斓。
    唔!那这个依然还乖乖紧靠在我怀里的人儿呢?我不禁想窥看到她的容貌,用左手拖住她下巴,缓缓地抬起……
    视线只初瞄到她紧闭的双眸,那浓密卷翘的睫毛透着脱俗的朦胧,摄人心魄。不自由地抬起他的双颊,想要看的更多。
    “哐——当!”在他的容貌将要尽收眼底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锥心的巨响,寻声望去,眼前竟是两件正在相互撞击着的铁器。
    我认出了红叶强大的剑气,源自不远处那道细如缠柳的剑身。
    原来,这便是我的红叶。
    可是,和红叶猛烈撞击,散发出如此骇人气流的,难道——是剑霜?!
    我惊愕地望着如同被灌注生命的红叶剑霜,抖动着靠近,互相交融碰撞,发出刺耳的叫喊:“哐——当!哐——当!”
    忽地,一道异常刺眼地颜色迸射出来,映照在阁楼屏障后的木帘上,瞬间浮现出几道四四方方的图案。陌生,似乎又似曾相识……
    “这是——文字!?”不自觉地,我惊呼出来。
    思索着曾经用指间触摸到的笔画,一个,一个,习惯了盲文直接而来的触感,只能闭上眼,回忆此前肌肤感受的顺序,对应板上的凸现。
    此刻,我还是没办法马上适应这种变化,这种突如其来的光明罢。
    “旭日……东辉映孟……章,银……锁监兵在……幽门。梅络深处陵……光镜,四月逝随匿执……明。”
    就在我念完最后一个字,“哐——当!”又是这一重复地声响,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整块陌生的色彩,和我熟识的黑色感受完全迥异的色彩,整块色彩被划成碎片,一片片慢慢飘落下来,点点散开,透着脱世的纯净……
    瞬然,那一片片密密麻麻地纯净,被依旧孤独和空寂的颜色吞噬掉,这感觉真熟悉,熟悉着伴随着我从降生,甚至到死亡……黑的回归,这独属于我的天下。
    “是梦么?”我屏住呼吸警惕着感觉四周的异动,只是,耳边的依然只是被风卷起肆虐狂舞的黄沙,以及苍鹰雄野地号叫“嗷呀—嗷呀——呀——”
    只是,他们和此刻我抬头望见的天空一样,又被揉和成了同样的色调。
    “是梦吧?”我片刻地疑惑,在右肩传来的剧烈酸痛后惊醒。我竟然,一直抱着这个人。
    这个,剑霜……
    剑霜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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