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空流云》11.第六章（上）

    对于桓国的男子来说，能参加秋猎无疑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这是因为在桓国开国之初曾经以武立国，圣德帝的政改以后，桓国虽然走的是文武并重的路，但可惜文臣的地位始终不如武将。文臣除了皇帝和皇室成员的邀请，甚至不能参加秋猎，而秋猎正是历来选拔储君的重要手段。虽然对文臣参加秋猎有这样那样苛刻的要求，可并不是说普通百姓就没有机会参加。每年秋猎都会有一批“秋生”参与，这些秋生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平民子弟，参加秋猎时可以互相比试甚至跟皇室的青年子弟一较高下，想做官的就借机在皇帝和群臣面前展露才华，为自己的仕途开个好头；或者纯粹只是比试，在比试中可没有贵族平民之分，如果皇帝首肯，甚至有机会跟当今圣上动手——所以说，秋猎在于桓国绝对是高于一切的大事情，无论身份怎样显赫的人都是不敢怠慢的。
    以上的这一番话就是从陈岚企口中说出来的，外加配合很郑重的表情。也因为这样，这番话牢牢映在了慈焕心上——他可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呢，再加上府兵的事情，临时抱佛脚总是必要的。
    女帝在知道慈焕要学用弓箭之后，兴奋异常地给他指派了内侍卫副统领来教他——内侍卫和内侍虽然只相差一个字，但工作性质区有很大区别，不过相同的是，两者自然都是在皇宫里的。慈焕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磨磨蹭蹭到了晌午才出现在这个临时师傅面前。
    “臣内侍卫副统领荆进叩见王爷！”还没打照面了，校场里就跪倒了一片。
    “荆副统领快快平身！”慈焕初次见到这种场面，着实有点不太习惯。
    校场里的一干人等刚刚起身，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个穿着甲胄的持戈少年，怒气冲冲的就朝慈焕的方向走来。
    “荆进！你这无耻的狗官！！！”走近了，慈焕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找他麻烦的，再一打量，发现这少年英气勃勃，与在场那些侍卫们的献媚之色比起来可要顺眼多了。
    “快来人，将这暴徒拿下！”荆进很明显认识少年，挥手示意手下围堵过去，又回头恭敬地对慈焕道，“王爷，下臣还是先陪王爷去练箭吧。”
    “他是何人？”慈焕动也不动，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少年以一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不由暗暗赞赏。
    荆进倒也没有丝毫推托，只是不屑道：“他叫谷和，也是个世家子弟，祖上听说战功赫赫，但他父亲早死，家道也就败落了。去年秋猎他小小年纪连胜十人，但是最后败在常啸大人手中，吏部念在他少年英雄，人才难得，便破例让他在圣上身边担任内侍卫，谁知这小子不知好歹，成日说些不安分守己的话，上个月喝醉了酒还冲撞了太妃，还好圣上、太妃开恩，我这才让这小子景泰殿做了执金吾，听说是太平了些，没想到……”荆进边说边摇头。
    慈焕心里念叨着“非常人行非常事”，对这个少年越加好奇起来，当然还把“常啸”这个名字也听了进去。
    那厢，名叫谷和的少年似乎打得来了劲，虽然没办法打破侍卫们的重重包围，但也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
    见手下无一建功，荆进脸上颇有尴尬之色，然而突然之间眼神一亮，大喝一声：“众侍卫退开！”
    只见内侍卫们无一显现出怀疑不解的神色，而是训练有素地格挡和后退，那种从容不迫和组织严明的样子令慈焕此时方才见识了真正的内侍卫。
    不过，更令慈焕吃惊的是接下来看到的人——那个似曾相识，却又好像很陌生的常啸，在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击之后，竟然已经将谷和制服，丢给众侍卫押着反扭双臂推到慈焕面前。
    “内侍卫统领常啸拜见王爷！”常啸向慈焕抱拳一拜，然后又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令王爷受惊了，请恕臣迟来之罪。”
    “常大人一出手就技惊四座，我哪有时间受惊？”慈焕重新打量起常啸——与那日放浪不羁的样子相比，今天穿内侍卫统领戎装的常啸给人一种英武的感觉，但不变的仍是身上散发的那种潇洒味儿。
    “王爷想怎么处置这小子？”常啸命手下把谷和捆了个结实，又道：“常啸斗胆向王爷求个情，不要治这小子的罪。”
    慈焕本来就欣赏谷和，正发愁怎么在那么多人面前饶了他，常啸的求情无疑让他来个顺水推舟：“在禁宫喧哗和擅离职守本是两项大罪，不过念在他年少无知，我倒要亲自问问他原因。”
    常啸很配合地接着道：“众侍卫退下，王爷和我要亲自审问。”又对荆进说，“王爷练箭的事就由我来好了，你代我巡殿如何？”
    “属下领命。”说着，荆进率一众人等退下了去，临走还不忘命人搬来了两个箭靶。
    眼角瞥见谷和神情傲然，仿佛即将上刑场的英雄一般看着他们二人，慈焕暗暗好笑，故意看也不看谷和，而是对着常啸说：“常兄别来无恙啊，什么时候成了内侍卫统领了？”
    “让王爷见笑了，只因原来的统领大人被调去御林军，这才让我占了便宜。”常啸说着走去拿来了弓和箭袋。顺着常啸的方向，慈焕惊奇地发现他的专用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准备好了。
    “射箭其实并不是单靠臂力，眼和手的协调其实很重要。”常啸从怀里掏出一个玉扳指套在自己的右手拇指上，又道，“勾弦时以拇指勾弦，拉弦时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箭杆置于弓弣右侧，箭尾用前两个手指轻轻夹住，然后向后拉动弓弦。”常啸边说边做，羽箭在他话音落时离弦而去，稳稳插在了箭靶红心。
    “好箭法！”慈焕的喝彩声一出，旁边一直被忽视的人忍不住出声了——
    “雕虫小技！”
    慈焕心里暗暗好笑，但仍然对谷和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学着常啸的样子张弓就射——还好，不是差的太远，只是很明显射入箭靶时已经后劲不足。
    “你这种箭别说上战场杀敌了，杀只兔子也死不了，哼哼，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只会些花拳绣腿，赢了是运气好而已。”谷和小孩子脾气，果然一再出言讥讽慈焕，最后一句酸溜溜的明显若有所指。
    “那就是说，你的箭法能上战场杀敌，百战百胜咯？”慈焕眯了眯眼睛，用怀疑的口气说，“那我姑且让你试试看好了，若你真能百步穿杨，我就恕你无罪，然后耐心听听你为什么不用心当差，怎么样？”
    “切！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既不是当朝圣上，又不是大将军王爷，还不就是个没加朝服的小宗亲……”谷和越说越起劲，
    “大胆！还不住口！”常啸连忙阻止谷和的无礼，“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先帝与孝静皇后嫡子，当今圣上亲弟——静海王爷！”
    谷和吃了一惊，抬头重新看了慈焕一眼，眼中射出疑惑的眼神：“你是静海王？可是……”
    “可是？可是我一点也不像？”慈焕虽然心里有点不爽的骂了几声“小屁孩儿”，但仍旧耐着性子用半笑不笑的表情道，“我是没什么本事，既没有圣上睿智果断，也没有大将军王用兵如神，算起来比你大不了几岁，看上去还身无三两肉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这几句话听得常啸差点笑出声来，为了怕失礼连忙转过身去假装咳嗽了几声。
    “王爷何必嘲讽小将……”谷和以为慈焕说了反话，颇感委屈。
    “用词上呢可能是夸张了点，可我就差不多是这样的。”说着，慈焕突然正色道，“谷和，你身为执金吾，不在景泰殿保护圣上，为何手执兵刃在此喧哗，还以下犯上？”
    “我想去北疆为将，为我大桓开疆扩土，创一番事业！”这一问正问到谷和心坎里去了。
    “怪不得大将军王、大将军王的，原来是想沙场点将。怎么，做执金吾就那么委屈你？”慈焕一边说，一边拉满了弓，“嗖”的一声射了出去，或许是心里有气，这次只偏开靶心少许。
    “执金吾算什么？小喽喽一个！穿戴漂亮站在大殿门口当摆设吗？那还不如直接搬几个铜人，还不怕风吹雨淋……”谷和没好气地回答道。
    慈焕头也不回，再问：“那么内侍卫呢？保护圣上难道也是摆设？”
    “圣上自登大宝以来，天下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哪里来的刺客？没有刺客，内侍卫还不一样是摆设？在这里简直是埋没英雄……”谷和此话一出，连常啸脸上也露出不自然的神态，足以想象当初一众内侍卫都对谷和不满的原因了。
    “那照你看来，是不是应该把内侍卫、御林军等等全部派到北疆给大将军王，反正放在这外庭内宫也都是摆设！”慈焕被谷和的自以为是惹恼了，首次出言嘲讽。
    明知慈焕的话很容易就能反驳，但“摆设”却又是从自己嘴里说出，反驳无疑是打自己嘴巴，谷和脸涨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偷偷看了常啸几眼——当然，这一次连常啸也不会帮他说话了。
    “用兵打仗又不是嘴上说说的事情，你什么也不懂，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罢了……”情急之下，谷和口不择言，一句话说得不仅常啸脸色大变，自己也下了一跳。
    又是“嗖”的一声，慈焕所射之箭竟然正中靶心，谷和知道自己的话让慈焕动了怒，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懊悔之色。
    “常统领，出言无状是什么罪？”慈焕放下弓箭，一边问常啸一边眯起眼睛盯着谷和。
    “出言无状乃不敬之罪，按律应掌嘴。”常啸也没见过慈焕发怒，只能用眼神示意谷和快些认错。
    “谷和身为破格取用之内侍卫，不知尽忠职守报答圣恩，反而擅执兵刃、惊扰宫廷，不思己过，出言无状，罚掌嘴十下，禁足一月，在家闭门思过，一月之后若不思悔改，当奏明圣上，请不录用！”慈焕知道谷和心思，故意在最后加上了一句。
    果然，“请不录用”这四个字听得谷和心惊肉跳，连忙大叫：“你是王爷，我是内侍卫，你凭什么治我的罪？”
    “哟，刚刚还说内侍卫是摆设，这会儿就急着挤进来了？”慈焕的怒气很快平复，重新起了戏弄之心，“常统领也在这里，相信他也不会反对吧！”
    常啸哪会反对？谷和知道再说什么已然无用，沮丧地低下了头。
    “此刻你定是在心里骂我仗势欺人了？”慈焕知道时机已到，正色说，“我罚你，最重要的一条律法里没有，就是——你、耍、赖！”
    “胡说，我何时耍赖过！”谷和大声反驳。
    “道理说不过别人就说别人什么也不懂，这不是耍赖是什么？”慈焕走了过去，慢慢解开绑住谷和的绳子，“带兵打仗，我是不会，但是你也没做过，你就什么都懂？你回去好好想想，什么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什么叫‘在其位谋其政’再来找我理论！还有，十下掌嘴先存着，什么时候罚你我还要想想。常统领，带他下去！”
    谷和垂着头，若有所思的跟着常啸走了出去，刚走出慈焕视野，却听回廊另一边传来鼓掌的声音。
    “多月不见，王爷果然令老夫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