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隐者不遇(03.12.7)
近好!当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留下书信,一个人走了。觉得真实遗憾!
可是,在我展读你信件的时候,那点遗憾也一扫而空了。在寒冷的日子里,你带给我彻底的温暖与感动。
我怀着满心的欢喜与不尽的赞叹,一读再读。你的书信写得太好了,深刻细腻,充满理解与宽容以及中肯的批评。实在让人欣赏!
你直觉的判断很准确,对“看海的日子”的理解,很透彻,也很精辟,不中不远,十之八九。
局外人的目睹,有许多是我们局中人也未必领悟得到的。于从前的“海”,“病态的美”,字字千钧,至当不可移。于现在,走向成熟,一语中的!你说“爱要敬亦要容”,真好!你说喜欢他后期的作品,我也有同感。评后期的寥寥数语,正好抓住了真精神,实在妙不可言,先得我心。就算是我自己,也未必想得到说得好的。
你还断言,“看海的日子”远没有结束,且永远不会结束,真是深刻的预见!我承认,你说中了我的心事。是的,不会结束,也没有结束。
现在,我们,仍旧“和你在一起”,去看海,去看南方的海,去看迷人的海!
海子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天底下的女性都是同行,女性和孩子最让我敬畏。
许多年前,当我面临情感痛苦的抉择时,我曾把“海”的作品让一个叫庞磊的女孩看过。她也是如你一般的才华满腹。她的一封长信一锤定音,彻底的决定了我的情感婚姻的命运。因而,我至今衷心的感谢她,像现在衷心感谢你一样。可惜,她的长信,已被“海”珍藏,要不然,你会惊叹她的评论与理解。
在其中,曾看过一部分作品的含笑,也善意的提醒我,要“一把抓住,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后来,我还去了一趟大学,托人送给她田震的、童安格的两盘磁带,还有王菲的《相约九八》及庞磊的长信和我的短笺。
在九八年,她真的携手含笑及其自己的女友来到我家。母亲改“相思”饭“面条”,为“团圆”饭“饺子”。再后来,她便留一短笺,飘然南去。
九九年元旦,我成家了。两千年,我们失而复聚,以至于今。
人生的故事从来都很简单,几句话就完了——可是它怎么也完不了,“要么什么都没有,要么就是传奇!”杜拉斯这样说南妮,我这样说自己。
你认为这是一部现代传奇,还是街头巷尾的流行?你的《告别》写得真好,这才是真正的诗歌,情真意切,音韵流转。相比起来,我的《向日葵》不过是分行的散文而已。
我读起来,真是爱不释手,忍不住老老实实得重抄了一份。甚至于我还奢想,哪一天“看海的日子”能够出土,就把这首《告别》置于显赫醒目的扉页,作为全书的题词或是献诗!就像我梦醒之后,握在手中的一束奇异的鲜花!
“奇文共赏,疑义相析。”你能同意让“海”观看吗?你们是否会因此成为至交?
说真心话,我至今也说不清楚我所作的是幸还是不幸?“众鸟高飞尽”,“凤凰孤无依”。至今,她仍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又“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一直都怀着与生俱来的孤独与美丽的忧伤,一飞飞到天尽头。对于我们来说,彼此都不知谁幸谁不幸!
问情为何物?谁生死以之?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
在这茫茫人世,相遇是缘,是奇,也是喜。我想这都足够了。“一杯成喜还成悲”?至于身外的一切,又何足道,何足论哉?
《孤独的歌唱》里的文章,是我七八年间写成的,不能不承认爱情带给人的神奇的创造力。那是我自己写的一个高潮,如《野草》式散文诗模样的东西,大都短小精悍,纸窄情深,并且都送给了“海”,于他是一种珍藏,在我是一种纪念或者叫祭奠。手头无一存留,全都一把火烧掉了,尘封了这一段。
现在有的,也只是这几年写的。
我的作品太孤独了,很少有读者,可是一个曾经沧海的人,一个走出精神炼狱的人,将会真正懂得其价值——那当是地狱里的天使在无限温柔无限纯真的歌唱。
作品宁生无熟,宁肯写的陌生,也不要通俗庸俗。
人们非议《楚辞》里古字僻词,《野草》的晦涩荒诞,卡夫卡的迷离恍惚,可是谁又能否定他们的伟大价值呢?
爱的人将更爱,恨的人会更恨,最重要的是,一个真正的作家都是从书写自己的内心痛苦开始的。太悲哀或者太欢悦都需要一个人孤独的存在,悲哀或者欢悦到极点,也就有力到极点。极点,孤独的极点,就是大爱大恨,就是绝对与无限的相对开放。
任何的一种艺术都是“苦闷的象征”,是巫师的祈祷。
如鲁迅所言:
“创作总根于爱,杨朱无书。”
“创作虽说书写自己的内心,但总愿意有人看。”
“创作时有社会性的”。
“但有时只要一个人便满足:好友、爱人”。
文学艺术,说到底,只是一种清凉的心灵止痛药,如同精神鸦片,不及则痛,过则成毒。发表不能成为唯一的目标。写作要先有一个存心,功利性的便不好。
你的评论都很深刻,精辟,我已首肯心折。
“海”过于痴迷自己的营造的辽阔天空,与我的袖珍世界,也只是关注,很少有只字片语,偶有的也仅是“不懂、陌生、爱读”。不过是朋友间的客套语,我只将失望藏在心里,一如既往的让他成为我的第一读者,我渴望在他的面前证明点什么。我后来的写作他也能欣赏,可并不如你那么透彻入骨。
我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于一个人不可求全责备,只要有异量之美,也就足够了。
“只因我们不会飞翔,
幸福的航程才如此漫长……
在繁华的岸上,
沿途的晶莹泪光,
都一一埋藏成岁月里的宝藏。”
说到含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多么悲哀,又是多么温暖!
“当他转身的时候,看不见我的所在。”这又是多么的忧惧,一份肝肠寸断的深情啊!
但我想“太上之情,最下不及情,钟情只在我辈?”我们固然痛在深情,梦醒之后,伤痛难支;但我们也美在深情,岂不如是我们曾闻的诗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恨绵绵无绝期”吗?
此外,我们的精神高度真的难以企及吗?不!至于在夫妻之间,也不妨亲密有间,敬重彼此的隐私。也应当保持彼此各自的圣洁感伤的某个角落,无需过于坦诚透明。
再说,“心远地自偏”,你与驸马,也应展开精神竞走,必要时可允许大量的“地下活动”。重要的不当弄到相对无聊、两败俱伤的境地。不能再重蹈“二萧”式的现代悲剧,那样的悲剧太让人扼腕痛惜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努力走自己的路,才是最重要的。“鸡鸣早看天”,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我们无需在乎别人说什么。浪迹天涯,飘泊四方,心无定所是一种人生;心有所属,情有所钟也是一种踏实的生活。
还有“海”,是努力追求现代的人,你,则和我一样,是眷恋古典的人。
“儒者以治生为先”。以前,我曾劝他入政,被他坚拒。他的性格太刚直不弯了,太疾恶如仇了,太过于疏狂高傲了。对于一个对官场深恶痛绝的人来说,又怎能去他入这官场呢?
当然,我欣赏他身上的那股子野性匪气,但我认为他还不够成熟和宽容。我想,于此,是急不得的,一个男人的婚姻只是成人举礼的标志,而女人则会在婚姻中成熟。男人呢?则在痛苦的熬炼中,慢慢铸锻成金。
含笑是一块好钢,也是一块好根,要想让他变做绕指柔,或者雕凿成艺术品,需要百炼,掌握好火候,或者还需要时间,不能急于求成。
所以,你得等,宽容耐心的等。古语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再寒冷的金子,捂在怀里久了,也会融化。然后,你再把他铸为青铜器——沉实精金的大器。但另有一语也要记住:女人不独立,没有平等,家庭不进步,死水一潭。
在以前,你们的信件可以说也很多很精彩吧?可惜我无缘得读便焚为灰烬。美的东西毁灭,总是让人痛心的。我除了失语的茫然和无言的悲悼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欢乐之泉恒在彼岸”,引得我们企慕向往。
但是我以为一定要埋藏在心灵的最深处,成为最原始的动力。并不一定要人知道。这并不是背叛,是对自己极大的忠诚。有时候过于透明反倒成为一种对彼此的伤害。
对于女人,给男人一点永不可知的神秘感才是最好。
含笑的雄心很大,征服欲望太强烈,太可怕,什么都想征服。“男人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在征服世界的过程中,女人也将是一种胜利品。
对于男人来说,太容易征服的女人,便不够十分珍惜。征服不了便会受到打击,要么一蹶不振,消沉颓废,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要么便恼怒不已,咬牙切齿,正所谓爱得更爱,恨得更恨。
我身为男子,所以懂得男人的心理。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只有从慈悲和关怀出发的爱情,才能持久绵长。
现在的含笑,仍是一个在世界里漫游的孩子,等他从好梦中醒来,就真正成熟了,明白了自己应付的责任。才会懂得什么是最坚实最温暖的人生。
从前,总是含笑来的较多一些,读他的作品也较多。文章自古有阡陌,我们的风格决不相类。他的文章大多是游记散文,古文功底深厚,笔力遒劲,刻画殊佳。多得叙事写景“赋”之一格,是标准正统的好散文。
我颇为欣赏,可我绝对写不出来。
我最不耐烦的最不擅长的就是叙事写景,也就扬长避短,主情,主心灵,喜欢寻找客观的心灵对应物。用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去阐释古典传统。有一种复古倾向。说得好听点儿,是新古典主义,用古典题目,书写现代感受。
我试图营造一种疏朗间隔的陌生化氛围或效应,让人似曾相识,却又迷离神秘。我觉得这恰好符合读者时的美学距离。我已经获得一种文体的自觉和文化的自觉,正在寻找适合的文化土壤,渴望把我的根移植其中,从而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的绿色植物。
你的文章,以前仅读过《梦萦临湍阁》,印象很好,颇为欣赏。觉得中国古典诗词的功底十分深厚,且善于化用,将文章呵成忧伤的美丽气氛。
《超越时代》或许是你尝试中篇的写作,构思奇特,想象丰富,语言犀利,但略显长了一点,有必要割爱,压缩成短气的作品,采用电影的切割转换手法,这样才更具有情感的爆发力和冲击力。
有时候,结构的成功也就是作品的成功。
不同于散文,它特别要求结构、氛围、情调的营建,力求在最小的面积上,融聚最大容量的思想情感,仿佛岩石下奔涌的地火,让人大吃一惊,才能给人久久难以忘怀的震撼力量。
从前,我与含笑相约见面时,要用文学进行“决斗”,可我的愿望落空了。
“山东问题”未见进展,七八年来的作品太少了,太单薄了,我读到的都是你送来的,真替他担心。
“舍本逐末、弃长用短”,也许评价过于苛刻,然而,他到南方去,是一种开拓、一种逃避、一种收获、还是一种浪费?也许是“博观约取,厚积薄发”?
可是,人生太短暂了,几十年光景,一眨眼便影子似的闪过去了,八年?人生能有机会搏?
对于一个有才华的人,时间是很宝贵的,浪费才华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好在,年底就要回来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一个作家应当是一棵树,生长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私人领地,也是他的私人空域。浪迹天涯的众山,是一只到处迁徙的水鸟吗?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你说你的写作已有几十万字,可至今只读到你的一诗一词一文二信,但已感到你耀眼的才华了。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吗?附信的两篇儿童文学及《我是你的红颜知己》,你忘了送来吗?我遍觅不得,真是遗憾!
你说得真好,“我们都是朝圣者,我们都在执著努力的走路,朝着一个方向,朝着一个山顶。”同路同行的人,该怀着怎样的心情边走边谈呢?或者只是用手语致敬,然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呢?
在如今的信息时代,写信不仅是一种“温柔的艺术”,也是一种日渐失传的古老艺术。热爱艺术的人,也从此让他听之任之自生自灭下去吗?
“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你的心纷如云,你的情乱如麻!
“寒夜温暖我,故旧情如火。”我该如何祝福你们的“三人行”呢?也许,谈言微中,纷云化语?也许,会心一笑,去神未远!
静观居士
2003年12月7日晚草
2007年9月17日改定
2007年1月3日敲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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