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如果》10.十

    虚拟团队成立以后，并不见有什么作为，倒是凌浩波本人，眼下在公司里风头很胜，从学历到经历，从说话到穿衣，莫不被人传道，尤其是一干女子，乐此不疲。周洲在公司餐厅里就屡屡风闻其事。
    那天她和袁蓉排队候餐，身后有两个女孩子隐约议论，她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市场一朵花”应薇小姐最近工作积极、干劲十足，对于新主任，不仅在工作上鞍前马后效力，私下里还十分关心其生活，言下之意，这朵蔷薇已经发现了优良的土壤，设法移植了。不过这两人都不以为然。
    一个说，“她现在改走淑女路线了，过去那些性感、成熟的衣服都不穿了。装知性。”
    另一个说，“那有什么用，她那个气质，穿上夏奈尔也不象高级白领，凌那种人，会找那种看上去有点档次的人，我听会议室的MM说，他骨子里还蛮小资的，上次她们问他喜欢看什么电影，他说《花样年华》。”
    周洲回头看了一眼，两人还说得起劲，袁蓉显然也听出来了，皮里阳秋地朝周洲笑笑，坐到位置上吃饭的时候，才说，“他现在可是不得了，粉丝无数啊！她们要晓得他名草有主，估计就没这么开心了。”袁蓉比周洲晚一年进来，与他共事时间短，并不晓得多少，只是听说有小梅的存在。
    不等周洲回答，旁边冒出一个揶揄的声音，“哦哟，那些人才不管呢，豪放呢……”抬头一看，沈雅君。她端着餐盘坐到周洲旁边，抱怨道，“被她们烦死了，见天就来打听，有点破事就传。”
    “谁惹着你了？”周洲觉得好笑，沈雅君撇撇嘴，“粉丝团呗，上到机关的老妇女，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哪个不是啊？连人家穿个衣服都要夸。”说着捏尖了嗓子，学某人的腔调，“什么凌主任穿休闲西服配上运动鞋一点都不觉得土，别人穿上，就是农民工。”
    噗哧，袁蓉差点笑喷，“什么人经你一描摹，形象得很。”
    “见天就打听，结婚了没有啊？有女朋友没有啊？”沈雅君哼道，“现在又不用工会开婚检证明，谁知道他在外面搞什么？说不定小孩都有了哦？对吧，周洲，应该结婚了哦？”
    嗯，周洲低头只顾拨拉菜，嘴里含糊着，“应该吧，谁知道呢，也许吧。”她和沈雅君那么好，也没有对她说过这事，依雅君的精明，周洲猜想也许没有什么能瞒过她，可是人家就是不说破。他应该是结婚了，小梅那般的韧性，哭、闹、求……那样无助，那样楚楚可怜，周洲都退却了，他怎么可能不就范呢，况且他们这些年的感情，也是该结婚了。
    自那天照面以后，周洲与他再没有接触。公司餐厅很大，分时吃饭，周洲去得少，从没有看见过，难得有几回早上上班，一拨人等电梯，周洲远远看见有她，便和同事说，别凑热闹了，反正就六楼，走楼梯吧，权当是锻炼了。
    时日渐过，就在周洲刻意忽略这个存在的时候，她收到了团队的邮件，通知她下午到市场部开会，讨论新业务的营销方案和售后流程。她向主任说明情况，黄宗光认为这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交代了几句。她下午就按通知时间，提前10分钟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一个人，张剑。凌浩波走后，NMC人事变化很大，初期的“元老”或高升或调职都朝管理方向发展了，后头象沈雅君这样，不愿意做一辈子技术的，也找机会换岗了。各人有过NMC的经历，如今都还混得不错。张剑去了CRC，这是后端与前端的一道桥梁部门，可惜一直没有实际成效，只浮于管理。
    周洲看见是他，打了个招呼后，便坐下一本正经看材料。她与他是有些心病的，他知道她和凌浩波的关系。那一年生日过后，凌浩波向她解释，提到了张剑，本来是他要凌浩波帮忙追求周洲的，后头也有一些小动作，周洲自然是回避了，可就为他的打岔，使得以后两人的争吵，提到小梅，必提到张剑。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但是周洲就是说不过凌浩波。所以后头她只要想起这个人，心里就有一种厌恨。如今已事过境迁，张剑也结婚了，娶了NMC里周洲的一个师妹。可周洲对他依然没有好感。
    后端各部门人员都到齐了，唯有市场部的人还不见踪影，又等了20分钟，客户经理们才姗姗而至，这样的态度，周洲心里有些不快。接下来的通知，则更让她恼火——之前发来的讨论方案已经作废了！重议新方案。经理们也有些尴尬，分发材料给他们，一个劲说，“都不容易，难啊，难啊。”
    “意见不统一吧？”有人开玩笑，经理们打着哈哈。
    大家坐下来商讨。说实话，这个方案比之上一个呢，沉稳有余，新意不足，倒是符合公司一贯的风格，照以前的案例依样画葫芦的。周洲实际上是不看好的，捆绑消费这一招已经用滥了，客户都不傻，被你的条条框框限制着，怎么感觉都象是吃亏了，难怪外头风评不好，总说他们是“霸王条款”，也怪不得。她没学过营销学，只是单纯地将心比心，觉得这样的方案都说服不了自己，怎么去说服别人？
    她看看众人，都和她一样，没人开口反对。对于后端来说，尊重专业是习惯，营销毕竟是市场部所长，前端的人也不吭声，这个方案就算过了。周洲只好收起来，带回去准备宣传。
    下面的售后流程大家倒是讨论得一头是劲，这关乎每一个部门的责任，在这一点上，每个人都当仁不让地推脱起来，为自己的部门谋利。NMC没什么可推的，所有的环节都必须她们参与，周洲听了一圈，没耐心再看他们的嘴脸，装做有电话要接听，走出了会议室。
    门关上，几乎就听不到声音了。12楼相当安静，经理们大多外出，不蹲办公室。周洲没来过这里，沿着过道，四处看看，一拐弯才发现这是尽头，顶头一个小会议室，一左一右两间，正是主任和副主任办公室。周洲立刻停住，她已经听见小会议室里传来的声音，凌浩波和一个女子说着闲话，
    “我找了朋友帮忙，说中州路那边有一套公寓，条件不错，离公司也近，周末你有空吗？一起去看看？”
    “好啊，谢谢你，房租多少？”
    “1200，三室两厅，提包入住。”
    “这么便宜？”
    “我朋友是做中介的，杀价有一手，再说是你的事，便同我自己的事情一样，我交代他一定找个价廉物美的。”
    “太让你费心了，这怎么好呢？”
    “过意不去啊？那就请我吃顿饭吧。”
    “行啊，一顿饭嘛。答谢应小姐是应该的。”
    “怎么又叫人家应小姐啦？”这话端得是妩媚，周洲放佛都能听见凌浩波的笑声，她不能再这样傻站在外面，里面似乎有人要出来。周洲当即转身，向会议室方向走去……咔嗒，身后的门开了……她挺着背，一步一步，匀速镇定，过道上只有她细微的脚步声，奇怪，没有人出来嘛？仅仅是开个门？还是有人正站在门口看……她忍住回头的想法，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离会议室越来越近了，她伸手出去，就在触及门把手的那一瞬间，终于，听到了那个轻捷熟悉的脚步声，几步而已，然后是开门，他拐入了旁边的办公室。
    讨论很快就结束了，周洲进去时正好听了一个总结，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些部门成功地推卸了责任，有些则额外承担了任务，不服的就拉中间人评理，周洲只是笑，边听边随着众人踱步到电梯间。远远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营销的马经理，说有一个网络方案颇为棘手，客户要求高，想请她做个参谋；周洲不想淌他们的混水，案例库里有样板，他们也有自己所谓的“技术支撑”，可是人家姿态很低，一口一个“麻烦你”，直说“您是内行，看一下，我们心里就有底了”，这般的殷勤谦虚，周洲只好随他又进了会议室。
    没想到在会议室等她的竟然是凌浩波和应薇。两相对视之下，不过几秒钟的失神，周洲便又笑得毫无心肝，一声“凌主任”叫得不卑不亢，和应薇打了个招呼，捡了个略远的位置坐下，便埋头看案例。她是外强中干，没有那么深的功力一直对着他言笑晏晏。应薇依然在主导话题，凌浩波倒是耐心很好，也许是做了领导吧，当年惯在女孩子堆里开玩笑的脾气却是一点没有了，说得都是中规中矩的话，不失分寸。
    这个案例很有趣，市政府要打造一个数字化城市，首先要构建一张覆盖全城的公务网以提高办公效率，上到机关办局，下到街道社区，纵横交通，一呼百诺。可是，他们给的价钱却很低，按照要求，这个费用还不够购买路由器、安全网关等等，更遑论公司的维护成本了。
    “这个CASE我们要拿下，不计成本，这是战略要求。从长远看，和政府保持良好的关系对我们公司是有利的，尤其在目前这个……”凌浩波斟酌着，马经理开口了，“目前我们和××公司的竞争很激烈，他们便是仗着政府撑腰，还占据了媒体优势，弄得我们处处被动。”
    周洲点点头，这个形势她清楚，既然是非做不可，还需要看什么方案呢？凌浩波仿佛知道她所想，又说，“但是我们还是要控制成本，财务那边也在控制我们，钱不多，事情要办好。你看能不能从技术着手，用最简单的设备实现他们的要求， NMC的技术资讯最丰富，拜托你了。”
    哼，应薇发出了一声不满，倒不是冲着周洲，而是财务部和市场部，“财务也是没有眼光，那些个老套的营销方案倒舍得投钱，凌主任的那个要是实施起来，效果一定……”
    “应薇。”凌浩波及时打住，“替周班长倒杯水！你慢慢看，不着急。”
    “谢谢，我不喝。”周洲急忙推辞，抬头只见应薇摊着手看着凌浩波，颇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凌浩波却呵呵笑起来，仿佛是圆刚才的场子，又仿佛是看了个笑话，“营销方面我没有经验，漆主任就不同了，在这一行上他很有见地，你们啊，要好好跟着学一学。这个案例虽然是我负责，但我还是那句话，要尊重专业特长，技术上面自然是听周班长的，营销上要尊重漆主任的经验。至于和客户打交道，则非你莫属了。”
    凌浩波的话可圈可点，谦虚谨慎貌似顾及了所有人，应薇笑嘻嘻地走过去倒水。周洲心里明白，这里头一定有事，那个方案原来是他的，已发来讨论了，却在会议前一刻被否决，真是毫无脸面；现在这个案例又是典型的“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棘手的事情交给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岂非是坐壁上观？再说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肯俯首赞美别人的人，他的骄傲和能力，只会让他燃起斗志超过前面的一切，几曾这样谦卑过？周洲暗暗打量他，面上很平静，这几年他也学会涵养功夫了。
    “周班长，请喝茶！”
    “谢谢！”周洲淡淡道了一句，看了看应薇，这个风闻中善于逢迎的女子，在后端一向声誉不佳。倒不是真有什么过节，不过是前、后端的嫌隙，在女子身上更明显一点罢了。应薇显然也在看她，看她的耳针，看她的手表，看她的皮包……光这直接的目光，落在后端女孩眼中便要嘲笑了，后端的女子从不检索别人，即使要看，也是不露声色瞟两眼，矫情是够矫情，至少还有些礼貌。周洲抿了抿嘴，低下头去。
    一样的西服套装，靠什么来表现不同，后端的女子会在最不显眼的地方花大功夫，小处精雕，力求让价值凸显得不动声色，以示品位，最怕的就是表现张扬，显得浮躁、刻意。而前端恰巧相反，生怕别人不知道，大处着眼，装点门面。比方说周洲的这三样东西，其价值够应薇干上半年的，却是沉静朴实，除非有心人，很难体会。而应薇呢，项链挺眩目，戒指也漂亮，只是太急于述说美丽了。
    也许是女子的天性，也许是一贯的成见，对于周洲，应薇也感到不舒服，笑着问，“周班长这么早就换春装了，不冷嘛？今天温度也不是很高，还是来市场部开会准备的？”这话是有些恶毒的，前端曾批评后端保守古板，是一群修女，说她们来前端之前，都要换换衣服才能见人，见到花花世界，心里也是虚的。
    周洲笑了，眼波流转扫过应薇，似随意而谈，“我平常开车，倒不觉得天气变化。不过今儿的风很大，你骑车的倒是要保重些。”
    应薇不妨有此一噎，才要开口，凌浩波倒说话了，“春捂秋冻，还是多穿些好。”他低着头，声音醇厚，突然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接谁的茬，反正应薇好像是明白了，嫣然一笑，扭着包裹在一步裙内的玲珑身材，踩着高跟鞋“笃笃笃笃”绕到凌浩波那一边，嘟囔了一句“西服长裤太古板了。”凌浩波没说话，周洲进入正题，“技术上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
    “用VPN技术，在端口上打上VLAN，做上不同的VPI和VCI，这样用户那边可以省去三层交换机，二层的成本低多了，也能达到他们一点对多点的专用网络连接要求。”
    “真的可以？”凌浩波很高兴，“我以前是听说过，不过县公司闭塞，几年了，跟不上形势了。”这倒是实话，周洲觉得难受，做技术的人最怕淘汰，到县公司虽说做个官，可是那里终是落后一步，不知道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当时怎么就肯的？
    “可是有个缺点。”
    “什么缺点？”马经理很关心这个。
    “这只是从技术上认证通过，没有投入到成熟的客户应用，以后，在售后服务上可能会出现很多第一次，这样……”周洲话没有说完，就被凌浩波打断了，“凡事都有第一次，降低成本达到要求，这就够了，售后的事情再说，慢慢摸索经验嘛。”
    “可是……”
    “这不是在实验室，不是搞科研，现在是市场需求，不是它不行，而是我们要大胆尝试。要放开手脚，才能走出新路子。”凌浩波斩钉截铁，周洲总觉得不妥，可是以目前的状况，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个方案请你费心了，黄主任那儿我会去打招呼，刘总对这个项目很关注，如果成功了，对NMC、市场都有功劳。”
    周洲含糊答应着，这才想起黄宗光的交代，但是凌浩波说得这么直接已无余地，“我回去考虑一下。过几天将方案给马经理。”
    “辛苦了！”凌浩波站起来相送。
    “您太客气了。”
    “不，技术是我们营销的根本。这不是一句空话。”
    周洲不再客气，与各人打了个招呼，回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