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如果》4.四

    周洲送走了周海，回客厅一看，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哭一边拉着爸爸评理，爸爸不住点头，轻声安慰。几人的饭都没吃完，搁在那儿，周洲一起收拾了。完了看看时间还早，也不想留在家里，打了个招呼准备去公司。
    爸爸跟出来唤住了她，周洲以为是说周海的事，正思虑着如何开口，谁知爸爸悄悄地问，“刘总上任，有没有风闻什么人事消息？”周洲颇为诧异，一般说来，爸爸的消息会比她早，比她准确，从来不找她来打听。不错爸爸是退下来了，人走茶凉的事不是没有。可是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钉，对周俊华忠心的、交心的，明的暗的，公司里还有。加上周俊华现做外围生意，出手爽快，面面俱到，故而真心的、假意的，看在孔方兄的份上也给几分薄面。周俊华常对周洲说，你记住两句话，一是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关系，二是自己有权时不要吝啬，要帮人，受人点滴，记得涌泉相报。唉，你是什么样的人，到关键时刻就能看出来了。
    “是援藏的事嘛？”周洲咬着嘴唇，比较费力地说了出来，周俊华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就算了，我再问问你胡叔叔。”胡叔叔指得是人力资源部副主任胡延年，年过五十了，众所周知是周俊华一手提拔上来的，只道他老实忠心。其实只为他的夫人卢芳，当年在托儿所，曾暗中帮助过葛毓眉母女。周洲没再多问，开了车上班了。
    刚到NMC门口，周洲发现会客厅里有人，实习的那个女生，正在看技术文档。这个时间，这个行为，周洲不禁重新注意起她来，相貌一般，人很瘦，看得出来家境平平，但自身十分刻苦，从几次照面看，不是那种活泼开朗的性格，对这一类女生，周洲一般是保持距离的，不是偏见，就是没有共同语言，她的朋友里没有这样的。
    周洲轻咳了一声，“那个，嗯，杨文娟是吧？”
    杨文娟抬起头，随即又垂下眼睛，有些拘谨，“周班长”
    “来得这么早？”周洲笑笑，“一起进去吧。”说着刷卡进门，象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NMC的规定，这些资料不能拿出去……”
    “对不起。”杨文娟低着头，迅速跑走，将资料放回，周洲本还想说两句鼓励的话，给些建议，见她这样，原地愣了两秒，眨眨眼睛，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周洲打开邮箱，收件箱内赫然一封新邮件，899站递交的故障报告，扫了一眼报头，周洲发现是直接发给她的，而且只发了她一人，这有些不同寻常了，按例先由网络组审过，再到她这里审核，最后递交主任，一般主任都不再修改，看个意思就正式发布了。周洲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彷佛有什么感应一样，嘀嘀嘀，桌上电话恰恰就响了……
    这铃声惊得周洲差点没跳起来，定定神看看来显，899*****！周洲感到有些透不过气，心脏彷佛承受着巨大的负荷，扑通、扑通、扑通、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几乎听得见跳动的声音。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不能不接。周洲舔了下嘴唇，果断地拎起话筒，送到耳边的瞬间又丧失了勇气。“喂——”只发出一个音节，便透出了心虚。
    电话那头也是一片沉默，就在周洲以为电话没接通的时候，传出了一个同样低沉迟疑的声音，“我是凌浩波。”
    世界在这一秒内归于寂静，彷佛是在角落里翻出了儿时用过的花露水瓶子，残留的香氛缥缈溢出，一切陌生而又熟悉。这么久了，他们彼此都没有听过对方的声音，是这个声音嘛？其实周洲设想过很多回，再说话时会怎样，千百种情况里就是没有这样突兀的情形。多少次周洲都想，借着公事的名义联络一下吧，打个电话没什么的，包括这次，出了这样大的故障，找一下他们的主任，是顺理成章的。可惜到了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想，这么久他也没有找NMC，也是想避免尴尬吧，于是她安排了袁蓉，以为一切如常的时候，谁知，他来电了，就这样突然打过来了。
    “你好。”周洲保持着礼貌，静等着他的声音，凌浩波彷佛也在等周洲的下文，不约而同的沉默。最后还是凌浩波开了口，“899的故障报告在你信箱里，请你帮忙润色。”润色这话在这里可不是增加文采，而是指这个报告有不可明说的其他原因，需要专业人士修补一下技术漏洞。周洲的心咯噔了一下，果然如她猜想，这个故障别有隐情。她沉默了一下，问道，“不能告诉我实情嘛？”
    凌浩波彷佛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说，“等我回来吧。”
    “你要回来了？”周洲立刻想到了援藏的事情，“你……”
    “嗯？”
    “没什么。”周洲迟疑了，害怕这紧张不安的情绪，更怕说得太多会泄漏这种情绪，那头也不再说话，听筒内又是沉默。好半响过去，那个沉厚的声音再次传来，“美欣的事情，谢谢你。
    “你言重了。”周洲进退分寸，不让半步，对方似乎长长吐了口气，轻轻地，黯黯地唤了一声“周洲”那样的惆怅，蛊惑人心，“帮个忙！”
    “好！”周洲不由自主就答应了，梦游一样应答，谢谢——不客气，再见——再见，抱着话筒直到听见嘟嘟的忙音才彷佛醒过来。帮他吧，是啊，即使没有这个电话，如果她看出破绽，也会帮他的。这就是微妙的心理。谁说过这样的话？哦，是他。
    当年凌浩波负责训练他们，关于和客户说话的技巧一章，凌浩波要求NMC的女孩子在电话里把声音压低一个频率，一则女生通常的高频率声音在电话里缺少美感，二则做技术这一行，要避免给人花瓶形象。当时他拿周洲开了玩笑，“比如说，象我们周洲这样，沉静宽厚的音域，透过话筒听，很富有磁性，蛊惑人心啊。”众人哈哈大笑，周洲恼怒不得，有鸡婆的男生就故意问，“前辈被蛊惑了吧？”
    凌浩波立刻做出一副知音难求的模样，拍着那个男生感叹道，“岂知蛊惑，简直是沉醉，通常她说完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光顾着听声音了。”于是大家更乐！凌浩波这时正色道，“这就是我说的另一个问题，如何简明扼要说话，才能让对方听懂，尤其是我们并不专业的客户，这一点各位不要向周洲学习。”大家于是牢记了那个课。的确周洲的声音令人很有想象空间，时至今日，男士们评说起来，周洲依然无人可及。
    凌浩波就是这样，有一句真，有一句假，甚至没有一句真话，总是在玩世不恭中说些正题，和师弟师妹们都没有什么正形，可是周洲发现，那是在人多的时候他才这样，单独对着自己时，几乎从来就没有开过玩笑。
    那天有女生对他的“花瓶”一说表示不满，就追问他男生应该怎么说话，凌浩波得意地说，“这一点你们还不要不服，男士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亦步亦趋，循规蹈矩，除了必要的礼貌外，要记得表现一点随性和傲气，以体现自己专业的能力和自信，这样才能折服我们的客户，不过，切记一点，把握尺度，见好就收。”
    “不公平，重男轻女，性别歧视！”女生们嚷嚷开了。
    “不！”凌浩波很严肃，走到众人中间，“这就是客户的微妙心理！我们在远程服务的，少了很多辅助手段，只有电话，只有声音，那么如何从声音中揣摩客户，抓住他的心理，是至关重要的！”
    抓住客户的心理，达成自己的意愿，这就是那堂课的主旨，这就是技巧的精髓。凌浩波是深谙此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