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号称后端维护第一门户的NMC中心,7×24小时全方位监控网络状态,一共二十八人。”说话之间,周洲的手在空中那么一挥,身后拖沓的人流立刻汇集上来。这六个人是今年分到后端的新人,来她们中心学习两周,80后,新人类,待人接物随心情,一切漫不经心,跟着周洲好像观光一般。真是小孩子!周洲不由得感叹,其实他们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却好像小了一代,哪象自己当年那拨人,刚进来逮谁都尊称,老师长、老师短,热情活跃,积极上进,唉——
其实也不能全怪人家小孩,此刻的周洲一身深色西服套装,盘着长发,走路急,说话快,全然一副严肃的强人模样,怎么能让小孩亲近呢?不过小孩们也不知道,周洲私下里从不是这样的人。
“哇——”有人看到了周洲身后,夸张地发出一声叹息。周洲明白他们的感受,NMC的创立主任行事高调,把这儿弄得象神五发射基地的中控室,即便是在他们业内,这样高技术含量的办公环境也是少见的。隔着一道硕大的玻璃门,可以看见一个百多平米的开阔空间,三面闭合,六排5米长的特制台席,嵌入式液显,近百台服务器、主机……这儿是世界高端通信商、软硬件制造商的产品展示地。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大门的一面大屏墙。硕大的一张市区地图布满整个墙面,气势逼人。
周洲指着门边一个触摸屏,上面有几个工号和姓名,“这是现在待在里面的同事名单。这个门禁只有本中心的员工和直接主管领导才有权限刷卡进入,其他同事可以联系里面人员,请求开门。系统会把这个指令转到该同事的电话上。”说着随便按了其中一个工号,几秒钟后,通话器里传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声音,“哪位?”
“袁蓉,周洲!”
“没带门卡?”
“不是,带了新人”
随即嘀的一声,厚重的玻璃门应声打开。周洲却不忙进去,指着外面的几张小会客椅说,“学习期间,按照公司的作息时间进行,为了避免反复麻烦同事,你们在这里集合完毕后一起进来。不好意思,各位。”周洲特别客气地打了招呼,没等大家反映,便先走进去。
平面上有一种空旷的寂静,无人关注访客,各人看着自己面前的屏幕,间或滑着椅子在台席间来去,除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就是一种压低声音说话的嗡嗡声,井然有序,置身其间,顿生一种对专业技术的敬意。
周洲走到一边,开始介绍这里的情况。NMC自成立以来,接待过各方面的观摩和检查,集团的老总都曾亲临过,听过周洲的讲解,不过当时的周洲只是负责其中一小部分,不象今天。她结合NMC的变化,纵论技术发展,从国家干线到县级乡镇,从传统业务到IP未来,如她所愿,看到了听众脸上渐起的认真。就在感受满足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却涌现出一股失落,透过那几双清澈的眼神里,她彷佛坠入了时空的□□,不可抑制地回到了从前,新人是自己,而她是那个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前辈。
“大家不要叫我老师嘛。”他一本正经,慢条斯理,“好不容易毕业了,这个称呼容易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嘿嘿嘿嘿……围着他的人都笑了。
“那你叫什么啊?”有活跃的女生就嚷开了。
“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他严肃地咳了一声,下一秒却立刻转为嬉皮笑脸,“叫我帅哥,我是很乐意的。”
哈哈——气氛一时活跃。他更没正经,“你们女生比较喜欢看韩剧吧,人家那边,先入公司三年的就被喊做前辈了,还享受后辈的咖啡,这样,我吃点亏,就被你们叫得老一点,有咖啡就行。”
切——女生纷纷嗔怪,就在众人笑话时,却见他一脸正色,“我是NMC技术主管凌浩波,欢迎各位的到来。”
“周洲,周洲……”有个人过来打断了她,是袁蓉。她三言两语说明情况,周洲皱了一下眉头,交换了几句话。袁蓉快步跑开,周洲转身对着新人拍了两下手,“各位,请看大屏。”
大家早就注意到了这面屏幕墙,是由16块60寸的大屏拼接而成,本市地图,精确到每一条机动车道路,路上有几个闪烁的小点,还在不停的移动,“我们公司目前已推出的,试验中的技术都在这个上面体现了。”周洲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移动的小点是配置了GPS的车辆,每天工程师都在城中巡检,通过PDA等工具向我们的电子系统反馈信息。如果NMC发现异常或收到消息,便登记进电子系统,系统会在大屏上标注出故障源,红色!直到解决为止。如果我们判定无法远程处理,发出指令,系统会根据故障地点,将信息送到最近的车辆上,通知他们,我们可以在这里监控过程。”周洲做了个示意,大屏改变,分成四个窗口,一行行不同颜色的字符在滚动……周洲扫了几眼,大屏上又换了一副画面,似乎是县镇地图,一个叫899的地方打了个鲜明的红圈。啊?六个人有一阵轻微的骚动。
周洲的目光徐徐扫过面前的“学生”,语声镇定,“各位,你们都是通信专业的高才生,目前我们的网络出现了一点问题,899这个站点,我们在那里的所有设备都和网管失去了联络。各位判断一下,可能是什么原因?”
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人应答
周洲抿了抿嘴,继续道,“我再说得明确一些,那个站点有4000门程控交换,双路由传输,两个622M环网,无线基站一个,三套DSLAM,普通客户2000多,重要客户12家,可是五分钟前同时都中断了,有什么可能引发这样大的故障?”
“数据丢失了?”有个男生高声应答。
周洲点点头,“有可能。”
“光信号故障?”
“有道理。”周洲眼前一亮,是个腼腆的女生,其貌不扬。
“网管协议出错了?”
“有创意。”周洲笑了笑,指着边上的一溜排书柜,成打的技术文献,“那边的资料,可以帮助你们了解现有的网络架构。你们先看着,有问题可以问当班的同事,这里二十四小时有人上班。周末我们还有各种形式的培训,有兴趣可以过来听一听。本月是A,6个休息日。”说罢丢下众人回到自己的台席上,
“行啊,班长大人。够气势!”袁蓉竖起个大拇指在周洲面前晃了晃,“这帮小孩子在你面前不给震得一愣一愣的。”
周洲不理她的调侃,击键如飞。袁蓉见状赶紧汇报情况,“都看过了,都通知了,该做的都做了,就差向上汇报了,只等班长回来进行。”
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发言,周洲也忍不住笑了,袁蓉的幽默夸张,在这个一丝不苟的地方始终那么新鲜夺目,她这样游戏工作,一直让周洲如此的羡慕。
“你怎么这么好玩?”
“好玩吧?明儿借你回家玩两天。”
周洲莞尔,拿起电话向主任、NOC中心汇报,照例是报喜不报忧,照例是谦虚谨慎,毕恭毕敬。主任只关心人员处理是否得当,有无失职,NOC只关心技术过程,指标有无打破。平面上的几人各守一方,不断交换信息,电话声、告警声是此起彼伏,十分钟过去了,有部分设备已经逐渐恢复,可周洲的脸色却不见好转,安静有序的平面立时变得匆忙紧张,人人彷佛投身于一次战斗。敏感的客户已经开始投诉,虽然已通知了客服中心拦截,但依然有自恃身份不同的人打到这边来,电话那头显然是来意不善,招架不住的同事便给周洲示意,将电话转接过来。
周洲深吸一口气,先摆出一个标准笑脸。别以为是一通电话,你的表情在那头也是听得出的。拿起电话便是直接道歉,诚恳而坚定,“是,是,张先生,我们对此感到很抱歉,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此刻我们也是万分焦急,工程师在现场争分夺秒抢修网络,一旦能恢复一点,我们会优先给您使用,您放心,您是我们的大客户,是,是,我们会尽快的……”其实周洲心里是没有把握能很快修复的,但她不能对客户直言,要考虑公司的立场和客户心理,必须坚定;自己在同事面前也不能泄气,她是她们最后的一堵墙,这样关键的时候,更不能倒下来,影响士气。每到类似的时候,她常常会想着,谁是她最后的一堵墙呢。是雄心勃勃,应酬周全的?还是内向温和,独善其身的?
放下电话,周洲才发觉脸皮都要笑僵了,那样真诚的道歉,那样信誓旦旦地允诺没把握的事情,虚伪成这样了,从前的她是不会做的。“你这个样子怎么和其他部门打交道?大小姐的骨气什么时候可以放下?”有人这样严肃地和她说过,她多委屈啊,她就怕别人这样说,无视于她的努力,她从进了公司就一直要证明给别人看,她有能力。可是在他面前,她依然是不合格的,看着他完美地处理完故障,事后周旋于各个部门之间,看着他策略地、迂回地与上级下属部门沟通,就考核事件还能达成共识,让下级单位心服口服时,她知道自己是太小儿科了。她跟在他身边,仰视着他,努力地学着,可还没有能赶上他的步伐,便形同陌路了。
如果他看到自己这样,会说什么呢?如果是他在这里,会怎么做呢?周洲常常会这样想。经过几年的历练,她渐渐成熟了,领导、同事们都放心她,只是她始终没有得到预期的那个承认。有了周洲的例子,果然,再往下的电话,同事们也能应付,不再转接了。
象暴风雨一般,来的快,去得也快,大屏上的红色很快转为橙色,最终变为绿色了。“恢复了,起来了……”同事们都为这结果松了口气。周洲看了看腕表,还好,前后二十三分钟,扣除逐步恢复的过程,完全瘫痪的时间应该可以再压缩一点,指标不会突破。周洲长舒一口气,笑着对大家说,“总算度过一劫!”
“姐姐辛苦了。”袁蓉作势递上她的杯子。
“多谢姐姐。”周洲白了她一眼。这是娱乐圈流传的笑话,常被她们搬来一用。有人此时提议,中午下班一起吃个饭。周洲看看时间,过了十点了,只好推辞不去。她家的规矩,关于中午饭的变化,必须在上午十点前提出,不然她妈妈必定有一通道理等着她,大到尊重他人劳动,小到浪费与节约,从周洲小时候情况直到最近表现,说上半个小时不停嘴,这还要周洲当时的态度好,否则……哼哼
“中午你去哪里吃饭啊?”袁蓉不死心追问她,“二人世界啊?”
“不是,到我妈家里。”
“晚上呢?”
“到他家里。”
“哇塞,真是羡慕你哦。”袁蓉啧啧叹道,“结了婚都不用做家务,两边混饭吃,还不交伙食费,郁家有钱又不用你们负担,啊呀,姐姐,你的钱往哪儿花啊?”
“你喜欢,我和你换。”周洲很淡然,她听多了这类的话,从长辈到同事,左不过就是家境好,负担轻,没孩子,请保姆等等。生活的好坏难道就在这些上面?有了物质就是幸福?周洲知道和别人说不通,这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别介,你们家的规矩,他们家的生活,还是饶了我吧,再说,郁彬那样的,呜……”袁蓉敬谢不敏,不过她最后一句话倒勾起了周洲的好奇,“他什么样的,怎么了?”,袁蓉笑而不答,故意逗她,两人正说着,周洲旁边的电话响了,一看来显,资源中心,沈雅君。
“喂——”周洲故意拖长了声音,带着娇懒,和她在一起最放松了,她们四年同学,同时进的公司,一起进NMC,不过沈雅君一向比她聪明,善察时机,早早地调到总部管资源,工作轻松,接近高层。用她们的玩笑话说,俨然是进管理层了。
“看OA的公告了嘛?”沈雅君开门见山,显见是有事。OA是她们的办公系统,所有公事都通过这个办理,大到文件签发,小到打卡请假都有专门的功能模块,反正是不用脑子和纸笔了。
“看了,怎么了?”
“第二批援藏开始了,各公司推荐人员。”
“知道啊”周洲觉得挺奇怪的,这有什么,拉萨公司总经理助理,起码要五岗以上,破格还要六岗,和她有什么关系。
沈雅君听她满不在乎的口气,压低了声音问,“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吧,你知道我们这里是谁要去嘛?”
“谁?”
“凌浩波!”
咯噔一下,周洲觉得一个小冰块掉到心上,冷得她一哆嗦,两臂贯通了寒瑟瑟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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