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毒（第一卷完成）》6.最深的爱

    遣走了珠环和独孤残，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雪焱和雪泠二人。
    雪泠也不说话，只是侧身看着角落里。
    雪焱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空空如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到底在看什么，为什么眼神看起来如此的悲伤？雪焱跳下床，走到他身边，想握住他的手，却被他躲了开来。雪焱看着扑了个空的右手，思忖着自己此刻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从一开始她就不正常，只是因为看到他悲伤的表情，就不由自主的想安慰他，他避她如蛇蝎的举动，竟让她没办法戴上微笑的面具。
    雪泠终于开口，声音却不复清冷，平添了无尽的哀伤：“还记得么，你瑟缩在那里，哭喊着要娘？你以为可以像往常那样，只要你一哭，她就会立马出现在你面前，把你抱入怀里。”
    “……”雪焱重新朝那墙角看去，在记忆里苦苦搜索。这时一阵寒意从背脊升起……
    一盏孤灯，灯色昏黄！夜里的寒气穿透过轻薄的单衣，紧贴在墙上的背脊一片冰凉，但她却感到脸上热热的，伸手一抹，原来是湿热的水迹，叫做眼泪的东西。阴影罩了下来，她抬起头，稚嫩的嗓音哭诉着：“呜呜呜……爹爹……娘呢，小焱找不到娘了……呜……娘不要小焱了吗……”
    “……你娘没有不要你，她谁都可以不要，但绝不会舍弃你。”
    她抽噎了一阵，然后甜甜的道：“爹爹别难过，我们一起去找娘！”
    她被抱入了温暖的怀里，耳边听到说：“知道吗，你娘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大片大片纯白色的花，还有纯白色的浮云，浅蓝色的天空，温柔和煦的风，很美很美。”
    “那为什么娘不带小焱去，也不带爹爹去？”
    “因为小焱太小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爹爹可以背着小焱啊！”
    “……小懒虫！”
    ……
    “结果让你给说中了。”雪泠不支的靠在窗边。
    雪焱回过神来：“说中什么？”
    “我亲手将小焱送上了无间炼狱！就在那晚，我第一次那样亲近小焱，却没想到自己竟是夺命阎罗，顷刻间就取走了那小小的生命。我一直抱着小焱，小小的身躯逐渐变得冰冷……”
    她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悲恸，但是这次她无动于衷，只道：“之前珠环说可能是中毒而死，原来是真的？”
    “我被人下了毒，只要与他人肌肤相亲，便会致对方于死地，小焱……就是这么死的！”
    “我想，肯定与独孤残脱不了干系吧！”雪焱说着瞟了雪泠一眼，对方果然变了脸色，她接着道，“还有呢，关于死而复生这部分？”
    雪泠背过身，手负在身后：“小焱死之后，她的灵魂会在另一个世界重新投胎，等到她再次死去，就会回到小焱的身体里……”
    “这里也有前世今生、穿越时空类的？”雪焱好笑的道。
    雪泠摇摇头，感伤的道：“这是小焱的娘生前做过的梦，从小焱夭折、投胎转世、出生成长，一直到死而复生，大大小小所经历的事情巨细无遗。她就像疯魔了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会因为梦见你而哭得昏天黑地，也会因为梦见你而高兴上一整天，明明小焱就在她面前！她甚至还因为梦，哭着求我，求我永远不要碰触小焱……”雪泠捏紧了双拳，任那尖利的指甲深陷入肉里，悔不当初的道，“若当时早信了她的话，小焱就不会，就不会……”
    “……你为什么不信她？！”雪焱咬牙恨声道。她知道，她心里知道这怪不得他，因为如果自己不是亲自经历了，恐怕也不会相信。但是那个女子啊，那个有着最美的笑容的女子，她满心满眼的凄楚定是因为所爱的人不信任自己吧！
    雪焱自私的指责起雪泠：“是你，都是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她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雪泠转过身来，眼底寒光闪过，他露出凄楚般的笑容：“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呵，果然是母女连心。你们的心里难道只装得下彼此么，不给其他人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他这样说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穿过了她的身体，他看见的人并不是她。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谁，他在思念着谁，他眼底的怨恨是为谁？
    “能让她露出那样表情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不是我，也不是小焱，而是你。”春风的作弄，拂过华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我？怎么会是我？”雪焱喃喃道。
    “为什么是你呢？”雪泠却这样反问，似乎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这算是上天的恶作剧吗？生下她的人不爱她，厌恶她，只把她作工具，却有一个人隔了比千山万水还遥远的距离，殷切的思念着她。如果一开始就让她成为那个人的孩子，没有什么转世、什么穿越，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来到这个世界？知道有一个如此爱着自己的人存在，她却觉得更加的怨恨。如果是想要她得到救赎，就不该让她只得到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就不该让她只能触碰到那个人曾经存在的痕迹。这是诅咒吧，只有诅咒才会这样作弄人心。这是雪焱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两个人对峙良久，最后，雪泠撇开脸：“若是以前的她，她说什么我都会信，再荒诞也好，再无稽也好，只要是她说的，我都相信。”
    说得好听！雪焱心底讽刺道，嘴上却说：“什么以前？”
    雪泠望着窗外风中飞舞的柳棉，陷入怀念的思绪：“她叫苏羽，羽衣霓裳的羽，家住闽州水城以南、世代书香。那年她才十五，眉间却已褪尽青涩……”
    他初见她的时候，是在清新的早春，绿柳才黄半未匀③。正被几个纨绔子弟拦在路中的她，背脊挺得笔直，清丽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惧色。他很好奇，这纤弱的身躯从哪里生出的这份坚毅。于是他出手救下了这个素雅罗衫的女子，却不想这是段结发情缘的开始。
    有些人相处了十年八载，也成不了知己；而有些人只是萍水相逢，却相交为莫逆。他和她就是如此。
    “……从未想过我竟然会和一个女子成为莫逆之交。”雪泠突然笑了出来，仿若乌云散尽，华光尽现。
    “不是郎有情妹有意、终生互许吗？”雪焱惊讶道。
    雪泠横了她一眼，那眉眼竟有种说不出的妩媚：“你以为说书呐。”
    雪焱挑眉，掩口而笑：“你们要是不相爱，那干嘛要成亲？”
    雪泠冷下脸来，冷冷的道：“这便是我要你帮忙的事。”
    之前她还以为他是没什么表情变化的冰山美人，却不料变脸如此迅速。“不太明白，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雪泠右手覆上窗棂，指甲深陷入木里：“我和苏羽只是知己好友，彼此心间并无私情，但却因遭人设计，不得不成亲……”
    “这种时候必然是什么迷魂香、□□之类，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再来个人赃并获！”明明此刻说的是正经事，也知道雪泠现在的忿恨，她却有了说笑的兴致。不过这也不奇怪，她一向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只不过这次，她的快乐逐渐被心底升起的恨意湮没。心里道，要是真有人对苏羽做了这种事，她绝不饶恕！
    “人赃并获？那叫捉奸在床。”雪泠终受不了她般的叹了口气，“有人对苏羽下了淫毒，引我前去，为了救她，我只得、只得……”
    接下来的事雪泠说不出口，不过任谁也猜得到是什么。如果是平日里的雪焱，肯定会假装不懂的戏弄，或是悲叹美男子的“误入歧途”，但此刻她没了这样的心情。
    雪泠跳过难以启齿的那段：“如你所说的，我和她被抓了个正着，就这样成了亲。苏羽从那之后就像失了魂儿似的，不声不响，也没半点生气。以至于后来她不断做着关于死去的小焱、关于你的梦时，我们只当她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太不安，才会做那样的梦。”
    “是她的家人为了逼你娶她，所以出了这阴狠的招数？”雪焱微眯起眼，稚嫩嗓音变得异常的低沉。
    雪泠摇首：“就因为不太清楚，所以才想让你去苏府走一趟。苏羽一步未曾离开过寒雪山庄，与娘家音信断绝。你这次去，一来是要查清楚当年的事，二来是要把苏羽去世的消息告之她的娘家人。”
    “呵呵……”雪焱哑然失笑，“你到底当我几岁？”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雪泠面上疑惑的道。
    “若你真的想知道是谁设计你们的，为什么要等到现在？而且为什么不自己，反倒让我去？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雪焱双手环胸道。
    “这是另一半，”雪泠看着她，唇边有种诡异的神色，“等你从闽州回来，我会全盘托出。”
    “做什么搞神秘！”雪焱啐道。
    雪泠甩了甩衣袖：“因为怕你一去不回。”
    雪焱轻笑道：“如果我真的下定决心要远离寒雪山庄，又怎么会因为这小小的未解之谜而放弃？你恐怕太高估了我的好奇心。”而且她隐隐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事情绝没有他所说的这么单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想要她做什么？
    “苏羽作了不少画，每一张都倾尽她的心血和泪，你不想看看么？”
    “不过就是画而已。”她嘴硬道。
    “如果画上有你遗忘的记忆呢？自然，说的不是这个的记忆，”雪泠指着她的胸口，“而是你所谓的真正的你的记忆。”
    “我哪有遗忘掉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是遗忘掉了某些事，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什么意思？”
    “所以，你要回来。”说完他转身离去。
    他明明是陈述的语气，她却觉得他是在乞求，乞求着她。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感觉到底是从哪里传来？
    雪焱坐回床榻边，直接歪倒在床上。总觉得这个地方，这里的人，连她自己都怪怪的。
    “小姐！”珠环走了进来，反手掩上门，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庄主要你帮什么忙，好玩吗？”
    雪焱懒洋洋的道：“很好玩，可以出谷，自然很好玩。”
    “出谷！”她惊叫道。
    “你震惊什么，不过就是出谷而已？”
    “出谷可是件大事儿！”珠环跺脚跑了出去，口里还抱怨道，“庄主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喂喂！”见唤不回珠环，雪焱才自言自语道，“出谷是很了不得的事么？越来越觉得这里玄乎了。”
    注：③
    诗家清景在新春，
    绿柳才黄半未匀。
    若待上林花似锦，
    出门俱是看花人。
    《城东早春》唐五代杨巨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