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郡主》39.桃夭(3)

    三月十八,烟柳满皇都。
    天熙几乎半夜就起来了,自己收拾停当,便静等着侍侯仪葶梳洗。文娇也特意早起下厨,陪他母子两个一起吃过了早饭,又坐一刻,天熙便道:“娘,我走了。”仪葶点点头,起身又细细再将天熙端详过,方一笑,道:“去吧。”
    天熙转身,向文娇道:“文姨,我走了,娘就请文姨再多费心了。”言罢,向着文娇,一揖到地。文娇赶紧侧身闪了,来扶天熙,天熙抬头,向她一笑,又道:“文姨自己也要多保重。”文娇一笑,柔声道:“你也是。”天熙点头,又回头来,向仪葶工工整整行下大礼,礼毕,抬起头来,咧唇一笑,方转身出去了。
    天熙走出昀华殿,身后立时跟上人来,他并不在意,他的眼前,似已看到了那一片他将要奔赴的广袤荒凉的土地,但那土地偏一时又幻化成仪葶牵挂的脸,他眼里一酸,忽想起康宁时常笑他缠绵善感有胜妇人,不由也暗笑自己没用,偏那一股酸意仍淡淡盘绕在他眉眼心头,挥之不去。
    思量间,不觉已行到进入正殿前的最后一处转弯,天熙抬首,恰见麟、鹰二人也正由另一边路上走来,便立定了等他二人同行。三人自揣前路,不免各有一番心事,却皆言笑自若,并不太在意一旁诸人的神情眼色。
    不一刻,宫人来宣百官进殿,各人便肃穆鱼贯而入。这早朝其实不过是个过场,众人皆知今日便有再大的事亦大不过皇子出巡,因此并无奏报,于是便依例宣读过与出行仪式有关的表本,一众君臣又转去祈天祭祖。待这一连串的仪式皆行过一遍,天色都已近午。
    净澜这方率百官回到正殿,在殿上又亲手将出巡的印信一一授予各位出巡的皇子。各皇子行礼毕,便一齐赶赴东城门,预备依事先卜定的吉时各自出发,净澜亦亲携百官出宫相送。
    这一次出巡的皇子计有七人,除昀华殿正宫所出的皇子天熙尚未封王外,其余六人皆有名衔,计有紫凝殿玥妃之子亭王骥安,紫筱殿瑗妃之子宁王永霁,紫毓殿瑛妃之双生子鲲王广翼并鸿王长风,紫莳殿瑶妃之子鹰王鹰祈,另靖王不过双十上下。
    且说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东门,众皇子又再拜别君父同僚。再看那大路两旁,夹道相送的人们中既有看热闹的百姓,亦有亲朋知交,待各自一一见过了,也便到了时辰依序上路了。这里麟、鹰、熙三个因在人群中觑了半日,也没见康宁的影子,便知这丫头后头必还有主意;巧在他三个出行时恰是前后脚,不过出城三四里,前缓后急便又兜到了一处。三人便并马缓行,仍如往日般徐徐说些闲言趣事。
    不觉又行了四五里,遥遥已可见到十里亭。那亭背后,便有一座大山名千峰,将前路劈作一南一北两半,麟、鹰因皆是南下,尚有大段可以同路,天熙却须自此折向北方。三人因知康宁今日必来相送,却又见她直至此时犹未现身,便不约而同开始担心这丫头或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方阻住了步伐。
    三人正自忧心,却不意猛听得一阵琵琶声起,遥遥自十里亭方向传过来。听那音调,却不成个曲子,只一阵乱弦交杂,纵横奔突,倒颇能扰得人心烦意乱。鹰王便笑,向那二人道:“这丫头,迟到这时方来,这琵琶又成心弹得这样,真该好好揍她屁股。”言罢便欲打马奔过去,却不意那乐声忽而利落一转,柔婉婀娜起来。鹰王忙住马细听,却不是什么熟惯的琵琶曲子,便不由去看靖王。靖王也正凝神细听,见弟弟看过来的目光满是疑惑,不由淡淡一笑,笑罢那眉间却似拧非拧,轻道:“这原是筝曲,似是千声佛。”言罢,便当先带了马缓缓向前行去。
    另两人不由各自一怔,一边跟上去,鹰王便道:“这丫头,我这辈子没见她念过半声佛,敢是要攒到今儿一天来过瘾的。”天熙闻言不由一笑,却忽而也低了头,鹰王只隐隐听得他咕哝一句:“小姑娘家,心里想那么多事作什么。”心里便觉奇怪,方要问他,却忽见对面,燕枫飘然而至,笑向他三人行礼毕,便道:“郡主长亭置酒,敢请三位殿下解鞍少驻,用过这一盏薄酒再上路不迟。”
    三人俱是一笑,各自在马上点首为礼,鹰王便道:“燕燕,你且去与那丫头讲,故弄玄虚害哥哥们担心,还弹得那样的烂琵琶来害人,教她预备好屁股开花吧。”燕枫不由垂首一笑,侧身退后几步,便领先翩然而去。三人在后,先命随行人等在原地修整,只另带了麟、鹰二人的护卫燕樈、燕栎放马缓步徐行,且听那琵琶曲声。
    不消一刻,几人已到得十里亭外,见那亭外周匝加了一圈细竹篾编制的卷帘,一眼看进去只影影绰绰看得些东西物事大概的轮廓。方下了马,便听亭中有个声音带着笑意道:“等得人头发都白了。”话音未落,已见婷婷笑吟吟打起竹帘来,从那帘子间隙看过去,已见得那亭中厚厚地铺了毯子,康宁就随随便便斜依着靠垫坐在地上,手上闲闲拨着琵琶弦,靠后的地方长着小小的火炉,炉边侍弄的人竟然是燕枫。
    五人各自笑嘻嘻拴了马,进了亭中。燕樈、燕栎素日在家皆是被燕枫压在头顶上的,不想今日却见他们小妹妹竟是这样一副温婉贤惠的做派,心里早憋得几乎要内伤了;因此急急与康宁、婷婷招呼过,便一起跑过去逗妹妹玩,一个拉她头发,一个捏她面颊,口中更一叠声地道稀奇。燕枫却哪里是那般好相与的——原是因为昨日作安排时,她三个一时起了玩心,商量着抓阄来定,谁想燕枫偏抓了个写了料理饮食的签,心里正憋着气呢——见她两个堂哥如此,也懒得讲话,随手便往一旁抽了根柴,在两人额上各赏了狠狠一棒子,樈、栎两个立时怪叫,兄妹三个一时闹作一团。
    麟、鹰两人坐了,便笑说康宁顽皮,连送别哥哥都这样贪玩。天熙也笑着往康宁额上轻轻敲了敲,却不急着坐下,反在一旁帮着婷婷整理酒馔,一边还不忘抽空叮咛樈、栎两人莫太欺负他们妹妹了。恰此时,康宁也弹罢了一曲《千声佛》,见天熙处处操心,忙得团团转,不由笑向麟、鹰道:“小哥去西北大营,还真怕他施展不开。你们看他这么些事样样都摆得这么清楚,西北那点军务政务怎够他忙的。”
    小丫头说这话时故意放大了声音,好让亭中众人都听得清楚。其他人都还好,只鹰王不由喷笑出声,一边便顺手去扯小丫头的脸颊,道:“丫头,来让鹰哥好好看看你这小舌头是怎么长的,怎么一时一刻不刺人你就不舒坦。”康宁颊上吃痛,顺手便把琵琶往鹰王胸腹间推去。鹰王遭她一撞,假意瞪圆了双目,口口声声要教她记住该如何对待哥哥才合适。小丫头当然不吃这一套,“嗖”一下子便躲到靖王身后,双手圈了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撒娇道:“麟哥,你也管管鹰哥,动不动就这样欺负人。”
    靖王微笑着伸手在鹰王额上轻轻敲了个榧子。鹰王怪叫一声,倒是不再伸手了,却仍狠狠盯着康宁看,偏他一只手又捂在额间,那模样看了不但不令人惧怕,反倒有点小孩子撒娇赌气的味道;康宁看了,忍俊不禁,伏在靖王背上,笑得身子直颤。
    靖王待康宁笑得差不多了,方回首将这小妹妹拉回到身前,边帮她整理散落在额间的散发,边笑道:“丫头,你一个人留下,要让哥哥们放心呐。”
    康宁闻言,拉了哥哥的手,抬起头来,笑道:“麟哥放心吧,我都知道,我给你们写信,好让你们都放心。再说,有姨娘看着我,我还能闯出什么祸来。”靖王闻言轻轻拍拍她的发顶心,便支她去给燕枫帮忙,他自己也拉了鹰王一起将这一片地方重新收拾好,好预备放东西。
    一时间,酒馔齐备,八个人团团围坐,边玩边笑,倒也开心自在,竟真不象是在送行。席间康宁因输了酒令,被人罚她弹琵琶给大家下酒。鹰王便笑道:“来个声调壮点的,可别再那么软不拉塌的了,搅得人吃不下酒去。”
    康宁笑向鹰王道便:“是,牛哥。”众人听了,不由齐声笑了出来。康宁便随手弹了支《将军令》,这一来声调倒真是壮上去了,她这一手琵琶弹得也还真颇有些妙处;燕枫、婷婷平日听她弹惯了,心里又没什么事情,便不觉如何,但将远行的那五个,因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日又都意气相投,倒个个被她这曲音催动了豪情,一时又思及今日分手在即,从此便山长水远,前路之上皆有太多不可预料之处,不由得各自心情起伏彭湃,别说吃酒,便是今昔何夕也顾不得了。
    一时曲罢,康宁收弦,看这几个人的神色,不由心里也一恸,她有些后悔弹了这个调子,却不说破,反敛了心神,放下琵琶,便向鹰王笑问道:“牛哥,这个声调怎么样?”
    鹰王回神,亦明白小丫头的用意,他也不答话,却忽伸出手来,一把将康宁整个人都拽到身边来,手往她腋下来呵她的痒。谁知鹰王手尚未伸过来,康宁便已尖声叫起来,其他人莫不被她逗得大笑起来,连鹰王也没力气再吓唬她了,放开手,人向后躺倒下了,便大笑特笑起来。方才那一阵感伤,立时也便没了一点痕迹,众人接着又吃又玩起来。
    约莫又有半个时辰,亭外有军士来请出发,靖王应过,亭里亭外一时都安静下来。五人一齐起立,燕枫、婷婷也跟着起来,先去打起门帘来,麟、鹰、熙三个人便依次向外走去,未出门前如约好了般各自在康宁头上揉过一把,将小丫头梳得整整齐齐的一头发辫揉得毛茸茸的,好似放了只小猫蹲在她头顶上一般。难的康宁竟不恼,反又抽了琵琶在手,闲闲拈起弦来,那曲调温柔厚道,却是一曲《阳关》。
    麟、鹰、熙三人脚步不由略略一滞,靖王立定了,回首淡淡一笑,柔声道:“丫头,莫担心我们,照顾好自己。”方大步向亭外行去。康宁并未应声,只有那一曲阳关,却杳杳荡荡,一直跟着他们。
    不一刻,五人再又行到到千峰山口,天熙一人催马折向北方,走不十步,却又圈马回头,向麟、鹰二人微微一笑,方向自己那一队人行去。麟、鹰在马上,直看他带人走得看不见了,方将两队合编也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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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疯了,忙疯了...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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