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天也很美味》68.第六十八章

    轻飘飘一个名字, 跟普通人的名字也没什么两样,传入耳中,却令贝茜的呼吸骤然冰凉起来,碧绿瞳仁颤颤地瑟缩两下,如同一瞬间给挑动了脑海最深处那根潜意识的筋,不禁往后退一步。
    这种反应叫本能。
    纵使忘记了火的名字叫火, 但当火逼近的时候一定会躲闪, 因为潜意识知道危险。
    而做了躲避危险的这个动作之后,贝茜不由惶惶问自己,霍尔是谁?
    心跳砰砰地加速。
    霍尔是血族, 长着疤脸,是正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要再想出多一些的线索却不能,甚至想着想着,她开始感觉到了意识里潜滋暗长的害怕。
    霍尔没有错过贝茜表情的变化。
    他不耐烦听卡特虚伪的怜香惜玉的劝阻, 反而被囚笼里露出一丝惧意的小吸血鬼勾起些耐心,她的恐惧取悦他, 比以往所有死在他手里的人或血族都更能取悦他。
    因为她的影子延伸出去,牵连着一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倘若除开这个原因, 愉悦倒也不见削减多少。
    毕竟他跟她,也算得上旧相识了。
    “真不记得我了么?”霍尔问。转过身去面对贝茜,手伸进笼子对着她,怜悯又高高在上的姿态, 脸上笑容因着扭曲了伤疤狰狞起来, 轻声细语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夸你了。”
    贝茜又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身后空空无所依靠,像倒退着,一直退进深渊野兽张大的口里。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后退的时候一个恍惚,似看见有个影子跟霍尔的影子重叠作一起,那身影也这么向她伸着手,脸却朝旁边,不怀好意地对某个人道:“我听说她受的是你的初拥,希里兰德。”
    再一眨眼,眼前还是霍尔那张脸。
    他干脆将兜帽放下来,一双眼猩红如血,好整以暇欣赏她身体微微的瑟缩,手指在空气里轻轻地转了个圈,圈的是她心脏的位置。
    “我想你的血一定很美味。”他舔了下獠牙,眯眼一副回味的表情,“果然很美味,连皮带肉,让我在苏醒之后时时都回想。”
    “你对我做过什么?”贝茜问。
    心跳已经快得像每一个咚咚声都挤满胸腔,堵塞呼吸令她喘不上气,眼前的幻影也越来越多,连问话都艰难起来。
    “怎么,希里兰德没告诉你?”霍尔吃吃笑起来。以他那样粗哑的嗓音吃吃笑实在难听,“他千辛万苦救活你,如今又在你身边这样久,竟然一个字也不对你说?”
    他说的内容实在诡异,外人听不懂也觉惊心,卡特本来要说话,渐渐地脸色就有些微妙,站在一旁闭了嘴。
    霍尔那头已作出他自己的论断:“他不敢。”
    他收回手,见贝茜表情虽变换着,到底还是没能马上想起他,顿觉遗憾,“但想想也难怪,你成了他的罪了,可怜的伊丽莎白。”
    他终于暂时说够了话,冷冷瞥旁边的卡特一眼,道:“那场战争之后希里兰德埋了我很多同类,用他的血才能唤醒。”
    说着又看回贝茜,沉吟道:“如今他的力量在她身上……”
    沉吟不是因为犹豫,转眼间又勾唇:“那就放她的血。救出他们,我很快能兑现帮你拿下王位的诺言。”
    卡特也跟着看贝茜。
    他这会儿已经不笑了,望过去只觉她一张脸在烛火下惨白惨白,狭眸道:“之前没说要她的命。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是吗?”霍尔跟着狭眸,“那就先放你的血,亲王。”
    “你威胁我。”
    “不敢。”吸血鬼嘴上说不敢,眼底还游着淡淡的轻蔑,无声僵持须臾,嗤笑道,“开玩笑的,我也没说要她的命。”
    贝茜站在笼子里,看着卡特转身离去,过不多时,两个人送了一把银匕首和盛血的器皿下来。
    她又去摇晃这冰冷的铁笼,摇晃得金属的冰冷尽数传递到她手上,但令人绝望地桎梏纹丝不动。
    霍尔拿起匕首缓缓起来,隔着笼子要抓贝茜的手,自然是被她跑到另一头躲了开去,也不生气,身形一晃便径直散了影子,那影子化作无数细小蝙蝠,汇聚到笼内又成了他。
    “希里兰德没教你这个。”他出现时已经抓着贝茜的手臂,另有四股蝙蝠化作的绳缚住贝茜的手脚,“他真不合格。”
    贝茜低低惊叫起来,剧烈挣扎因束缚成了徒劳,窒息感扼住咽喉,眼睁睁看着那张脸与他手里拿着的匕首越来越近,惧意扩大成阴影,阴影是藏在身后已将她吞进口中的巨兽,缓缓闭合上了獠牙。
    匕首割破皮肤放出血来那一刻,她身体狠狠一颤抖,眼珠向上,放空了自己。
    被大量破开壁垒喷涌而出的记忆放空——
    “我听说她受的是你的初拥,希里兰德。”霍尔道。
    他说这话是在某一次的血宴上,看见站在希里兰德身边的贝茜,难得靠近,拿着酒杯里的血过来逗她。
    贝茜不说话,希里兰德也不说话。
    她不说话是习惯,希里兰德则因为毫不掩饰的轻蔑。
    霍尔是忽然之间就强大起来的吸血鬼,有传言说他偷偷吸干同类的血才得来力量,不管是不是真的,希里兰德都很看不起他。
    即便后来霍尔的势力能与他比肩,这种看不起也半点没有减少。
    贝茜并不能经常见到霍尔。
    算起来,记忆里统共也只见过他三次。
    第二次是在她又从希里兰德宅邸逃跑的时候。
    她跑出子夜,在路上迎来第二天新生的朝阳,被刺得眼睛难受,跑到树下躲一躲,突然就被阴影笼罩,抬头看去,是霍尔的脸。
    那时他脸上还没有可怖的长疤。
    但打个照面,她分明觉得他笑容邪气不少,令人完全生不起喜欢。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那隐匿着的情绪也很陌生,直勾勾地,仿佛要钩了她的眼珠。
    后来才知道纯血血族拥有“魅惑”这种能力。他也的确在魅惑她,不知道想拐走了去做什么。
    霍尔还没来得及说话,贝茜便已经被赶到的希里兰德拉到身后。
    希里兰德劈手一道风,霍尔偏头偏得慢些,一摸就摸了半个手掌的碎发。
    两相对峙,他直勾勾的眼神总算换了,意味不明地笑笑:“捡到你的宝贝。”
    希里兰德再扬一道风,这回连树都碎了去,霍尔身影落地,盯着希里兰德看,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恨意,声音还是轻轻的:“既然宝贝,就看好一点,别再弄丢了。”
    希里兰德还是没能看好她。
    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统领血族的野心随之膨胀,终于爆发了针对霍尔的一场战争。
    这场内战殃及了几乎所有的血族,厮杀得天幕都成了腥红的一片。
    想想好可笑——有能耐求永生的血族,那时候死起来比任何一个种族都容易。
    贝茜见过一些血腥的画面,大部分都被希里兰德掩盖在了遮挡着她一双眼的手掌下。
    因为他这么护着,她居然找不到趁乱再度逃跑的机会。
    得到喘息的空当被他拥在怀里入睡的时候,她鼻端总萦绕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再看看他那一张脸,平静得可怕。
    后来希里兰德就很少出现在她面前了。战争越来越激烈,希里兰德不能带着贝茜出去,也没办法回来看她,派了苏带领着的一干血族保护她。
    终于到他与霍尔面对面厮杀的地步,宅邸里一天一夜收不到消息,有个垂死的血族回来,说希里兰德中计受制于霍尔,需要救援。
    苏不应该走。
    希里兰德给他的命令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但他犹豫许久,还是带着人飞速离了宅邸,只留下两三个血族。
    两三个血族管什么用呢?
    贝茜在宅邸透过窗户就能看见,两三个血族在一场血战里,不过眨眼间就能化作飞灰。
    “你说得不错。”背后有人道,“喽啰不顶用,要想挖出希里兰德的心脏,必须让他先死了心。”
    霍尔爽约了。
    希里兰德根本没等到他,发觉不对马上赶来,看见他和贝茜,目眦欲裂,杀了很多很多的吸血鬼。
    贝茜不知道希里兰德什么感受,也不知道他后来都做了些什么,这些统统与她没有关系了。
    记忆于她只有一个字:疼。
    由皮肤冲到头顶去的疼,血液弥漫开的疼,临死之前的……疼。
    疼里夹杂着无边恐惧与憎恨,完完全全盖过了对希里兰德的恨意。
    “不要怕,伊丽莎白。”霍尔将她带到能看见阳光的小屋子里,结结实实地束缚住她的手脚,一边用手摸她的脸,一边低声安慰,“你的价值在后面呢。”
    那一点阳光虚弱地洒进来,渗透进昏暗里。
    贝茜被堵住嘴巴,眼睁睁看着霍尔拿了薄刃的小刀过来,痛苦地呜一声,被划开了手上的皮肉。
    血一滴、一滴地落,后来一片、一片地落。
    “可怜的伊丽莎白。”霍尔道。
    他并不马上杀她,垂眸看着她被剖开皮肉能看见骨头的手慢慢长回去,伸手揩了一指的血送到口中:“可惜了。你的疼痛我会在希里兰德身上加倍讨回来,好不好?”
    金发的吸血鬼裙子上全是血。
    贝茜的眼神已经涣散了。
    她疼到极致,反而在记忆中丧失了那种极端的痛楚,耳畔只有血液流淌的声音,还有刀刃滑过的触感——霍尔像对待无痛无感的洋娃娃一般剖开了她身上其他的部位。
    眼泪掉下去。
    她有几个瞬间想过希里兰德。
    但希里兰德始终没有来。
    霍尔开始摆正她的身体,仰头看了一下窗外的天,慢慢道:“是时候了。”
    然后伸了手擦掉她的眼泪,瞧着她眼里的哀求,轻声细语地:“马上就不疼了,乖,好伊丽莎白。”
    那把血淋淋的刀以极其熟练的手法剜开她的心口。
    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心脏被取出来那一刻,贝茜就已经死去了。
    被虐杀在霍尔手里,为了即将赶到的希里兰德。
    然而她竟还有记忆——她仿佛成了旁观者的眼,看着浑身是血的自己被摆弄成了怪物一般,还看见霍尔闭上眼睛,捏碎了她的心脏。
    记忆结束的时候,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声嘶喊,嗓子哑了一样,很不清楚,竭力去听,差点将她所有力气都抽个干净。
    贝茜听见有人叫她“伊丽莎白”。
    已经癫狂了的:“伊丽莎白——”
    后来听不真切,隐隐觉得有哭声,每叫一次,眼泪掉下来一滴。
    最后一滴滴在空荡荡的心口,骤然成了汪洋般的血。
    灵魂与力量破开壁垒,喷涌而出。
    裹挟着两个人的绝望与恨意,厚重得能压碎永生者的脊梁。
    霍尔在贝茜手臂上划开一刀,正让血流到器皿里,忽觉不对,笑容刹时收敛。
    被束缚着的贝茜的涣散的眼不知什么时候又转成了红,顺着眼角滑下来。
    地面开始微微地晃动,连带着涂了他血的铁笼也颤抖,本以为是瞬间的幻觉,不想颤动明显起来,吓得牢房里站远了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脸色发白地不敢乱动。
    霍尔只觉化身出去桎梏她手脚的四道黑绳撕裂一般剧痛,忍耐一下没忍住,终究面目狰狞地甩了她手臂,向后退开一大步离开囚笼。
    动作仓促,因而并未来得及注意到状态异化了的贝茜的脖颈上,那做项链坠子的戒指月辉流动,光芒愈来愈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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