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昭元三十年的初春,天气反倒似比冬天还冷些。自立春过后,老天爷便发了邪,不断头儿只是下雪,或飘飘洒洒如鹅毛漫天,或飞飞扬扬如白盐坠地,更加上铅云压地,冷风飕飕,日头儿都成了一个昏黄的鹅蛋黄,眼见得驿道旁边开始有了三三两两冻死的饿殍。
萧天云原就没有带什么盘缠,只是些衣服、干粮之类,若是省着点吃还可以勉强支撑上一个月。可是他原来的少爷脾气,手面阔,若说他也并非怜悯心理泛滥之辈,偏偏这番景象又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人间地狱。他的那点东西,竟很快就没了个精光。连身上御寒衣物,也少了两件。
又是一天的冷风裹雪,赶了一天路的萧天云,又冷有饿,身体已经只剩心口有点冷的感觉了,直到日头偏西却看不到半点村落的影子。眼见得天色渐渐暗下去了,就见一座破败的高屋出现在眼前,十之八九就是废弃的庙宇人家。想得自己身无分文,昨日里把外头的大衣送给一对快要冻死的兄弟之后,自己身上除了紧身夹衣就别无一物。也明白没有东西可以做交换恐怕就是有人家也不见得会让他投宿了。心里苦笑,好心的结果恐怕就是自己也得做个无名冻死鬼了。
头上有个遮挡的总是好的,萧天云摸进门去,果然是个废弃的神庙,台上供着不知道什么神尊,青面獠牙的怒视着前方。身上原有的色彩也都剥落的七七八八了,供桌之类的却是踪影全无,幸好神庙门楣还半挂在顶上,还有一块落满灰土说不出什么颜色的布幔。萧天云活动几下,便小心翼翼的借着神像想拉下布幔。不成想一扯之大喜过望,连砍柴的力气都省下了!
谁料到收集好一堆柴火之后才发觉自己没有可以引火的东西。空欢喜一场空忙一场,萧天云更觉得饥寒交迫,困冷无力。裹紧那团布料,萧天云努力的缩在一个墙角避风处。一阵阵的黑暗袭来,他努力维持的理智一点点的被抽离。
紫气东来,皇威西照。
关于这个世界的地名,他只记得这句话。临走前小忆告诉他的。
西照,龙国的都城,出云向西三百多里,但一路上地险道狭,多不安全,步行前往大概需要三个月。这是萧天云打听来的结果。西照离出云山大概百里之遥,真是低效率,居然走了那么久,而自己不久前还没事就日本、澳洲度个假什么的。晕~要是用这种速度,怪不得玄奘西游是了不起的到感动神佛的壮举......身体好象渐渐觉不到冷了...自己是要死了么?死后会去哪里?那会成佛还是会下地狱?
“你醒了?”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双粗糙而温暖的手抚摩上了他的额头。“好象不烧了。起来喝点药吧。”
梁成看着眼前晕倒这个人,他眼睛虽然没有睁开却在转动着,晓得他是醒了,试探的和他说了几句,果然,伸手扶他起来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在自己用力了--虽然大病之下根本用不上什么力气。这个身子软绵绵的,病了这大半个月下来,一直断续昏迷着,原来看着还有点筋骨强健的味道也都变做一溜的皮肉松软了。梁成有些心疼,这样的年月这个孩子还不知道遇到什么事呢,若非当天自己经过,恐怕就要冻死在那个破庙里了。
小半碗热汤药下肚,萧天云终于张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却已经有些风霜的脸庞,浓眉大眼,晒的发黑的面色,一看就是个老实下力的。勉强撑起着半起,张嘴想问问“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嗓子却如同刀子割着一样的生疼,眼前一黑,就又跌卧了回去。只是喘气,再也说不出分毫来。
他这一躺又是将近一个月,梁成一直在旁边照顾着他,他也了解到梁成,一个破落的小户人家,早写年守着一块薄田过日子,也曾经读过一年书,不过是略微识字而已。几年前大灾,家里死的就剩他一人,所以出来讨生活,流落至此。恰好路过破庙救了已经昏迷过去的萧天云。萧天云自称叫陈强,也是家世破落之人,性格梗直的梁成也没有多问。两个月下来,两人感情甚好,遂按陈强所说结为异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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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天云跟着一个管家摸样的人走着。梁成跟在后面。从东门的人市向西,穿过几条繁华的接到,渐渐人烟稀少起来。萧天云正在心里暗暗揣度,却见那领头的带着他们拐进条屋后偏僻的小巷,不过三尺宽度,仅可容身量粗壮者正身而过。出了小巷又突见一街市,街市繁华, 人烟阜盛,其中所卖的物品多是华美昂贵之物,明显比别的地方高出一大截来。来往行人中赤脚短衣的恐怕就他们一行了。萧天云觉的似乎有些个不明的目光正在暗处打量着自己,不由低眉顺眼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又走了半天,就见到街北蹲着两个大石头雕刻的奇异瑞兽,大概就是中国放在门口的石狮子什么的,中间是三间漆黑的兽头铜钉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穿着华冠丽服的人。正门紧紧关着,只有东西两边的角门有人出入。萧天云心里略一思索就明白没有身份地位的人,是不能走正门的,这和中国古代还真是相似。再看正门之上悬挂着一张黑漆底的匾,匾上金字大书“敕造台甫府”六个大字。右上角有一个朱红的印章样阳刻。萧天云心说原来买自己的主人就是龙国的当朝台甫啊。这个台甫,好象就是宰相之类的,国家总理也就这级别了吧。一边想着,又跟着领头的往西走,不多远,就看到照样也是三间大门,只是没有匾额,守门人的衣着体制如前,只是衣服略微旧些。见到他们来也不过略微抬眼看看。那领头管家模样的人却不进门,只往西走,转弯进了西边仅一扇角门。走了进去,就见花草繁盛,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似乎是花园比较偏僻的地方,萧天云明白,这大概是自己这种身份走的门吧。一行人穿亭过廊大约百十米,一转弯,便又是一扇油漆的黑色大门。推门而入,眼前景色豁然一变,满院稀疏几棵小树发着嫩芽,东西两列房普普通通,全无外面的花红柳绿、春水回廊的美景。
三人一路只是沉默着,萧天云中庸自守不想多言,梁成从还没进门就有些畏缩的神色,一度紧张的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一直沉默不语的管家模样的人忽然骂骂咧咧起来:“我说你们倒是快点啊,这李府里可不比其他地方,什么事情都是要讲规矩的,你要李二爷等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一边满面春风的朝里面喊:“二爷,人我给你带来了,请您老人家瞧瞧。”前后婉若两人。
一堆本来各自做活的人一听立刻有几个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说“这就是新来的?看着瘦成这样能捱的住吗……”“那个小的,就一雏儿样……李全你小子怎么挑的?”也有奉承的“全哥,这么冷的天,辛苦这趟了,看着不错啊,帮大腰圆的,是个做活的料……”“这么重要的差使别人还抡不到呢,全哥这趟回来主子定有赏赐……”对于后者,李全眉开眼笑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心中得意口中只是叫着:“兄弟办差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这次检得到这个便宜来,二爷也不好说什么的……”萧天云听着他得意的炫耀如何白捡一个人回来,心中苦笑不得。一场大病让梁成的积蓄去了大半,好不容易跟着个草头(戏班子),靠打杂熬着来了西照,却因着来历不明又是个哑巴的关系没有人肯雇佣。眼见得救命恩人也要跟着自己饿肚子,就只好卖一送一的以十个铜子的价格把自己卖出去了。十个铜子,不到一两银子,换成RMB也就百来块,往日还不够自己一顿饭钱,真是讽刺。脸上却只能小心的陪着笑。如果这个工作不被通过,自己怕是要讨饭过活了。
“什么事情在这里吵啊~”从整个院子的人都立刻轻声屏气起来。李全也霍然换了一张脸似的,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二爷,您老交代的事情小的都办妥了。再加上今次精挑细选的两个就刚好够数,还请爷过目。”
萧天云看到一双青布鞋子在自己眼前停了下来,心里惊讶于鞋子的宽度,想着不由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一身横肉一麻袋宽两麻袋高的胖子,光头白面就好象一刚出锅的馒头,秒的是那圆圆胖胖的脸上还有一颗长着一撮黑毛的痔,萧天云差点没笑出来,导演诚不欺我,果然典型的恶仆形象就是如此。这恐怕就是那位李二爷了。
蓦然,身体有些失重的腾空,意识到是被李二爷打飞起来,他暗暗叹了口气,重重的落在地上,就好象任何普通人一样。立刻,周围有人哄笑起来。梁成见状上前想扶将起来。李二爷怒道:“小兔崽子,笑什么?”知是在问萧天云,周围哄笑的人也立刻止住,可见这位李二爷平时定是在这群仆从里威福惯了的。
李全见二爷打萧天云,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落他面子,心里也有气,却不敢发作,还得陪着笑说:“二爷,您这又是何必呢。要动手说一声,您老也犯不着和这种小子动手。何况他也不是要来做力气活的……后园子里缺人手,花匠老早说要添个人,李总管也特意嘱咐过小的,要小的留意找一个。小的见这个小子虽然身子弱了点,却也有几分文雅,何况也只要十文的工钱……大爷是同意了的,二爷您又何必要小的做难。”
李二爷听着,知道他是拿总管来压自己,越发心中恼火。府里进新人的事向来是他全权负责的,如今大爷(总管)却单单派了个李全去,谁不知道李全是大爷的人,这不明摆着挤兑自己嘛!这个李全也居然仗着大爷的势对自己越发对着干了。想到这里他三分发狠,七分发笑的对着李全道:“小全子你办事我历来放心,既然是大爷同意了的那自然是妥当的,只是李府是当今台甫住地,万事自然得再三小心。这个人既是你荐的,那你可就要小心看着,不要出了一丁点差错!二爷我既然被你叫着声‘爷’,也就不能不给你提个醒了。”说着冷哼一声。
李全到底年轻气盛,又是新得大爷的宠,见得他如此威胁却又倚老卖老的打压自己,也是冷哼一声:“这个二爷您就放心,小的自有分寸。再说什么事情都有大爷指点着,也不劳您费心了。”说罢就领了萧天云和梁成一径往里走。
萧天云估计这个地方是下人住的,来往均是些粗衣短衫的人,却不想居然有三进大小,独立成一个小庭院,可想而知这个府邸的规模了。不过看来其中也有派系,刚才短短几句他就打定主意要认识认识这个大爷。一路上李全的处事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可是这样的李全却在府邸里装做肤浅小人,看来把那个所谓的二爷哄的团团转,就凭这一点,为了以后过好日子,李全就不能小视,对这个大爷有多高妙手段,萧天云觉得心里痒痒。
穿过这个小庭院,又推开一扇黑色小门,就见厢庑游廊,随处之树木山石悉皆小巧别致,又是一个花园。不过规模小的多,风格也少了前面所见园子的大气雍容,雅致很多。走过抄手游廊进了一道垂花门,由后廊往西, 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小道。南边是三间小小的粉墙青瓦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青砖雕花的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萧天云心下想着必是此处了。不由的拿眼仔细的描看着,南边的小院门口,立着一个梳两个发髻的小厮,一见萧天云拿眼瞄他,不由的白了一眼,鼻孔朝天的架势。李全笑嘻嘻的问过:“香姑娘好。”那小厮模样的人并不搭理。萧天云才晓得原来他是个女的,看情形身份不低,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着男装,也明白是自己造次了,也只有低头而过。李全则小声数落他不该如此多事。
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 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萧天云再不了解这里的布局风格也知道这应该是正经正的内室,只见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李全引着萧天云二人却不进大门,只和门口小厮耳语几句。小厮进去半晌,却见一个虽然合府无异的一色青衣装束,却是细布绣花更有皮毛掐压打扮的人走了出来。头带同色青布瓤皮帽,脚下也是同色衬皮鞋,步履轻快不失稳重。李全上前一步献媚的笑道:“大爷,您说的人我已经找来了,还请大爷过目后示下。”
被称做大爷的人不为察觉的皱皱眉头,这个李全邀功心切竟然连一会也等不了,直接找到正房来了。心里沉吟,口上并不答应,只是拿眼来打量着萧天云和梁成,轻声问道:“你们都叫什么?有什么本事?”言语神情,却无多少轻视之意。
梁成从一进府里就紧张不安,再加上萧天云被李二爷找刺的一闹,心理只说不好。好容易见到个眉目平和,心里顿时有些好感。也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机会,当下上前参见到:“小的梁成给大爷拜见大爷。这位是在下的兄弟,叫做陈强。”并无多少卑躬在里头。萧天云看在眼里,也学着他的样子见过。
李安的目光中有些满意的打量着他的身形。粗壮结实,虽然是个下力的形象,却显得强健英气多一些,此刻有点紧张也不至于慌乱,言语里透着股硬气。“看你也是条汉子,怎么甘愿卖身做仆。需知道,一但如此就是入了奴籍的。”
梁成面色一红,有些为难的看了眼萧天云。见萧天云惊讶的看着自己,只有硬着头皮说道:“我的兄弟因为生病不能说话了,加上他身子本来就弱。一直找不到愿意收留我们的人。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更别说治病。本来我一个人干活也能养活的了,只是最近春寒成灾,很多人都上西照来讨口饭吃,加上听说李副对下人很好,有病也给治……所以,……请大爷收留我们兄弟。”
萧天云真的是有些惊讶,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可是“入奴籍”的意思是知道的。而且从他们的对话来听,这是很大的牺牲,对于萧天云而言,一个奴字是有万斤重的,梁成救己在先,又甘为己做个奴才,如此恩义让萧天云眼眶发红,温暖的感觉由心而生。而且此刻梁成的表现和平日里憨厚寡言的样子让他心里暗暗吃惊。
李安本来觉得这个陈强的身子太弱,眉宇间亦有些个病气,听他这样一说,虽则脸上没太大表情,眼中就有些感叹的神色。幸好陈强眼睛精光灵动,也许养一养就好了,只是沉吟一下,便吩咐李全带着萧天云留在原地,却挥手带了梁成进到身后的庭院里。就好象陈强一样,梁成的存在温暖着萧天云业将冰冷的心。“彼以士义待我,我必报之士恩。”萧天云心里说到,“大恩不言谢,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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