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洗剑录》25.二十五章 驿路风雨时,短笠轻衫行

    次日天明,令重阳又去那黎姓家人埋骨之处和他磕头作别。又再想起那神秘女子,心中说道:“我这一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啦,多承你这两年来一直教我功夫。我虽是不知道原因,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番恩情令重阳以后必会想办法报你。”于是拔出短剑在谷口石壁之上给那女子留言,说道自己此去不归,多谢授艺之恩,山高水长,他日必当回报。写必收剑,四下再看一眼,决然出谷而去。只是路上偶尔想到,那女子脾气如此不好,以后来时看见自己不在,却不定又会怎样发火?
    他此刻所练内力尽皆散入体内各处,腹下连半分功力都没有。要想将真气一丝一丝重新凝聚起来归入丹田,非得耗上一两月时间。所幸从长白山到少林寺,这一路比他前次到泰山还要远些,若在打尖投宿之时日日用功,等到少林寺的时候功力也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一路风餐露宿,这日日当正午时,正行到北平府中。自前朝在此定都以来,北平府已成繁华之地,商贾市井走卒官宦尽皆云集在此。走在长街之上,但见处处人潮涌动,来来往往,喧哗鼎沸。虽是寒冬之际,却不见半分萧条之象。令重阳腹中饥饿,便随意走进一家酒肆之中。进的门来,看见里面一人背门倨然而坐,一身蓝色道袍,身边一柄长剑放在桌上。旁边靠墙一桌还有几人,身着青衣,腰束长剑,不知又是何派人物,自顾自低声讲话,目光偶尔向那道人瞟上一瞟。
    令重阳走到角上一个独座坐下,叫那店家送上饭菜,心中盘算下午的行程。
    突地门外长街之上传来阵阵马蹄之声,甚是迅急,从酒肆门口经过。间或有路人惊呼咒骂的声音传入店中众人耳内。令重阳皱皱眉头,寻思道,不知何人在这大街之上如此御马横冲直撞,毫不顾忌?
    那得得马蹄声去到街尾,却又折返过来,声音愈来愈近。马声嘶鸣,竟停在酒肆门口。有几人下马进门,当先一人挑帘而入,一身胡服,圆领窄袖,腰系皮带,衣短裤长,脸上神情极是彪悍。随后纷纷数人涌入,亦是一样装扮,口中吵吵嚷嚷,其中一人叫道:“先在这里看看,说不定那老和尚就躲在这里。”众人四散开来,在店中前前后后翻看。
    为首那人站在门口,眼光在各个客人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那背门而坐的蓝衣道士身上。开口喝道:“兀那道士,你可看见一个白头发的老和尚?”店中吃饭的客人见这帮胡人进门来无礼取闹,心中早生不满,现在听他们首领要找一个长头发的和尚,纷纷大笑。有一人说道:“长头发的和尚没有见着,倒是看见一群四处乱咬的胡狗。”
    那人话音刚落,脸上便重重挨了一鞭。原来那胡人首领手中一条丈余长的马鞭凌空抽出,鞭梢正好将他扫中。胡人自幼在马背上生活,这一根马鞭子使得便象自己的胳臂一般,这一下抽出,甚是有力,那人脸上顿时鲜血淋淋。店中其余众人忿忿不平,欲要站起理论,那帮手下哗哗抽出弯刀逼住,一时间店中刀光剑影,众人摄于威势,不敢动弹。
    令重阳在旁大怒,将手握住腰间宝剑,便欲站起。那首领见众人再不开口,得意一笑,将手中鞭子收回,用鞭柄戳向蓝衣道人后背,大刺刺地说道:“我问你可曾……”话未讲完,忽见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当胸而入,剑尖直贯背心,将他刺了个对穿。这首领顿时倒地气绝。他那些手下见首领毙命,又惊又怒,纷纷呼喊着围杀过来。那道士身形不动,手中长剑连连刺出,剑光闪闪,眨眼间便将他们一一刺倒。中剑之处不是喉下便是前胸,均是一剑毙命。
    令重阳眼见那道士抽出桌上长剑,反手刺死那胡人首领,又在举手投足间杀死其余数人,身子却纹丝不动,心中不禁愕然。那道士见再无活口,冷冷站起,转身走出店外。只听得店外又是一声惨呼传来,想是他连在留在门外看马胡人也一并杀了。心中想道:“这道士手下当真毫不留情。”
    店中客人等这才反应过来,眼见一地尸首,发声喊齐齐逃出门外。那一直坐在墙边的几个青衣人也一并站起,其中一人冷笑道:“这几个胡狗当真不知死活,偏偏要去惹这个煞星。”他旁边一个人年纪尚轻,好奇道:“荣师兄莫非认得他?”
    那容师兄答道:“大名鼎鼎的黄山掌门傲剑东来齐俨倨,我怎地不识?那年他四十寿诞,师傅派我和二师兄方可求前去给他送寿礼,哼哼,当真好大的排场。咱们千里迢迢从青城山赶去,却连内堂都坐不上,只在外边安排了两个位置给我们。好歹咱们青城派也是道家四友之一,他如此安排,眼里还有咱们师傅吗?所以今日我嘱咐你们不要高声说话,他眼中自然是看不见我的,咱们也没有必要去给他这个师叔请安。”
    令重阳在旁听见,心中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道士乃是黄山派掌门人,听他字号中有个傲字,那想必为人也颇有些自傲了。看他刚才所施的剑法极是高明,只是下手也略狠毒了些了。但这帮胡人在这北平府中如此横行霸道,也算是咎由自取。
    令重阳跟在众人之后出门而去,径直朝南而行。路上便已见到另一群胡人匆匆往这边赶来。紧随其后的便是一群官府模样的人。那为首的胡人一面行走一面大声呵斥,身后的捕快不住地点头哈腰,神色慌乱。他看在眼中,甚是不痛快,不明白在这中都之地胡人为何有这般大的威势?
    行到城边,忽然沥沥下起雨来。他在城门旁买了个黑黝黝的斗笠戴在头上,眼见城外天色黑沉沉的,殊无停雨的迹象,冷风也渐渐刮起来,心中不禁犹豫,是否要在这北平府中住上一宿,明日再行。正在沉吟之时,忽然身后传来吵吵闹闹之声,转身一看,便是方才在路上所见那一群胡人,此刻又折返回来,看似要冒雨出城一般。走过路边小摊时,一人抓过一顶斗笠戴上,最后一人就势一脚踢翻小摊。那小摊主人在地上泥泞之中翻滚,甚是可怜。城门看守的兵卒脸现不豫之色,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令重阳心中大怒,琢磨着怎样教训这帮胡人一番。此刻还是在城中,动手多有不便,当下出城,远远地尾随在后。
    行不多时,路上人迹渐渐稀疏。令重阳忽然听见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侧身一看,一个胡人正大步跑来,想是前边掉队之人。他心中一动,站在路旁。那胡人以为令重阳是给他让道,也不多想,就从他身边跑过。令重阳却伸出右肘,一记“玉兔捣药”撞在他肋下。那胡人痛呼一声,摔倒在地上。正欲破口大骂,令重阳宝剑出鞘,已是指在他前胸。
    那胡人被秋水明森森寒气逼得打了个冷战,惊恐地说道:“你,你是谁?”令重阳问道:“你是哪里来的胡人,到这北平府中作甚?”
    那胡人名叫野速,刚才因为腹泻在城中耽搁了一会儿,因此掉队。他生来胆儿小,平时在胡人中也被同伴嘲笑,称呼他为“野兔”,意思便是指他惯于闻风而逃。此刻眼见自己孤单一人被对手制住,心中早已慌乱。又见对方手中宝剑锋利,想到部族中流传的关于中原侠客的传说,魂魄都飞到天外去了,连连说道:“我是鞑坦人,来,来这里是为了捉贼的,对你们并无恶意。”
    令重阳心念流转,喝问道:“你们可是要找一个白头发老和尚?”野速奇道:“你怎么知道?那老和尚偷了我们的宝物,逃回中原来,族长要我们务必将他追回。”令重阳喝道:“胡说八道!哪有和尚头上长头发的?你敢骗我,我这就杀了你!”说罢手中长剑向前一挺,作势欲刺。
    野刺口不迭声地说道:“没有!没有!全草原的人都知道,野速打生下来就没有说过谎。那老和尚当年确实是和尚,后来我们不让他当和尚了,头发就长出来了。但是他干的事情一直都是和尚的事,所以我们还是叫他中原来的和尚。”他汉语不是甚好,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直听得令重阳头皮发麻。
    令重阳侧脸瞅着他,脸上笑嘻嘻地说:“哦?你从不说谎吗?我瞧你现在多半就是说谎。你们鞑坦人能有什么东西可以称得上宝物,值得我们中原的和尚去偷?你敢骗我,我就先切下你的舌头,再来问话。 ”野速吓得身子都软了,心道:“这中原的侠客怎地这般心狠手辣?”口中再三呼道:“不敢骗人不敢骗人!那和尚此刻就在前方,你赶去问他。如果我在撒谎,你再回来割我舌头不迟。他确实偷了我族中宝物‘分金诀’,否则也不会派出这许多人马来追赶于他了。”
    令重阳闻言微微一怔,只觉得这个名字好生耳熟,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便向那野速问道:“这个分金诀是作什么用的?”野速沮丧地答道:“具体作什么用,我也是不知。只是听我族中传说,好象看了这个宝物就可以变得和中原的侠客一样。我们鞑坦和中原屡次交战,一直都不能取胜,就是,就是……因为你们中原的侠客太厉害,每每斗不过我们鞑坦大军的时候,便派人来刺杀我们首领,”说到这里,他抬头偷看一眼令重阳,见他并未恼怒,方才续道:“族长说,这宝物非同凡响,我族中虽然无人识得,却也万万不能再让他流入中原。否则以后中原的侠客更加厉害,我鞑坦人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他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头上冷汗直流,只希望眼前这个侠客不要因此而迁怒自己。令重阳听他将话说完,心中已是猜到,这分金诀多半是一门武功绝学,不知如何落入鞑坦人手中,被他们拱为奇珍。现下却被那老和尚给偷走,想要带回中原。鞑坦人唯恐其上的武功被中土人士习得,故此派出大队人马四处追寻,势必要取回而后甘心。
    令重阳沉思半响,将目光缓缓投到野速身上,见他脸色苍白,惊恐万分的形状,心念一动,将手中宝剑刺出,将他腿上刺出一道口子。野速放声大呼,疼痛不已。令重阳冷冷说道:“你的同伴在我中原胡作非为,我本该将你一剑杀了,念在你还算老实,我就仅仅刺这一下。你若是还想保得这条小命,今后不要再踏进中原半步,否则......”他手腕一震,秋水明嗡嗡作响,发出龙吟虎啸之声,声势甚是惊人。野速强忍疼痛,连连说道:“不敢,再不敢来。”
    令重阳点点头,将剑收回鞘中,转身离去。他心中焦急,那大队的鞑坦人冒雨出城,想已是发现了老和尚的行踪。自己须得加快行程,方能助他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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