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洗剑录》16.第十六章 闻罢向空笑,处处生波澜

    据古代神话传说,天地万物之祖盘古氏死后,头部化作东岳泰山。据梁人任日方撰的《述异记》:“昔,盘古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秦汉间传说:盘古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后世之人便因此称泰山为五岳之首 。在天阶坊上亦有一幅对联写道“人间灵应无双境,天下巍峨第一山”。泰山派自在这第一山开山立派以来,悠然已过数百载,其间多有高人能士出现,实力深厚,在当今道家四友中隐隐排在首位。
    令重阳一路沿岱庙,中天门,十八盘,南天门攀沿而上,直至顶峰玉皇顶,饱览泰山的冬景,觉得和塞外相比别有一番韵味。不凋的松柏顶风冒雪傲然屹立在山巅,挺拔的竹林将万壑千峰抹上了团团翠绿。此刻遇上雪后初霁,那景致也是妙不可言,整座大山银装素裹,却又色彩斑斓:绿树半掩红墙,白雪难盖黄瓦,微风乍起,山间松涛阵阵,有如天籁。面对这般难得的清新和宁静,令重阳不禁心旷神怡。云依见他这般陶醉,掩嘴一笑。
    那玉皇顶又名天柱峰,这里是泰山绝顶,是历代帝王登高封禅的地方,其上建有玉虚观,乃是当今泰山派的所在之地了。一路上令重阳见到不少负剑而行的道装之人,见到乾梧等人均单掌行礼,口称师兄。众人也皆各自答礼。想来都是泰山弟子。这些弟子行完礼后均忍不住看上令重阳一眼,不知这重伤少年为何来此。有的弟子岁数稍大,想来辈份略高一些,还和乾梧等人聊上几句,问一些山下的人情风貌,年节气氛等,言下大有羡慕之意。令重阳见他们言谈之中并不曾问起“断玉诀”之事,心中还暗自疑惑,半响方才想道:“原来这泰山派丢了东西之事,并不是派中所有弟子都知道的。只是奇怪,泰山派中既然丢失了如此紧要的宝物,云依她师父为何不将门下所有弟子尽皆发动起来下山去寻找,却只仅仅派出他们五人呢?”心中不解,暗暗思索。
    几人来到玉虚观前,自有弟子前去秉报,顷刻小道士便出来,将众人带到后院小厅等候。乾梧等四人按长幼各自坐在左首长椅之上,瑶云依将令重阳安置在右面一侧软椅上坐好之后,便也去到左侧末位之上坐下。一时间小厅内静悄悄无人说话,甚是安静。令重阳见对面第二第五个座位尚且空着,心下一想便明白过来,那必是以前乾松乾柏的位置。只是这二人虽已叛出师门,为何还留有座位?再看乾梧等人坐姿甚是庄重,推测出这泰山派中尊卑之礼讲究甚严。想来那二人偷走“断玉诀”一事,并未在派中公开,因此这座次之事,也还是按照以前惯例排定。
    这时后堂传来脚步之声,一名道士转出,对面乾梧四人一起站起,齐声道:“拜见师父”。原来正是当今泰山派掌门单鹏道长。令重阳见那单鹏一身青色道袍,中长身材,三络长须,顾盼之间神色甚是严厉,心中暗道:“怪不得他的几个弟子这样拘束,这道士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威严。”
    单鹏抬抬手,居中坐下,却将目光投在令重阳身上,犹如两道冰雪,将令重阳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令重阳向他微微一笑,心说:“我可不怕你这老道。”单鹏倒是一愣,转过头去,向乾桐等人问道:“你们此回下山,可曾找到松,柏二人?”乾梧答道:“回师父的话,弟子日前奉师父之令前往北边接应师弟师妹他们,于路途中遇见。据干桐师弟所说,那松,柏二人业已毙命,具体情形还要请几位师弟师妹在此叙述一遍。”乾杨接口道:“当日情景只有小师妹见到,还请小师妹来说吧。”说罢,看了云依一眼。当下云依便将那日所见一一讲来,单鹏道人渐渐双眉紧锁,听至蒙面人夺走“断玉诀”一节时,不禁将手在桌上一拍,“砰”地一声巨响,一张檀木茶几顿时四分五裂。几名弟子齐齐站起道:“弟子无能。”声音甚是惶恐。令重阳见云依紧咬下唇,面色失春,显然是挺害怕的样子,心中暗暗骂道:“老道士,你拍什么拍呀?我看你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还不一定是那蒙面人敌手呢,不然为何你自己丢了东西,自己却躲在山上不去寻找,反而叫弟子为你出头呢?”其实这单鹏道人虽有五旬出头,但却并非老态龙钟的形像,令重阳在心中如此骂他,不过是为了云依出气而已。
    单鹏道人执掌泰山派门户多年,一直甚是威严,几位亲传弟子无不怕他。乾杨道人一样知道事情的经过,却不敢讲述,生怕师父迁怒于己,便推到瑶云依身上。云依虽知师父听完回复必会动怒,但也不敢不说。现在话未讲完,单鹏道人便已气得怒发冲冠,心下害怕,下面的话也讲不出口了。
    令重阳见她窘住,便张口接到:“其实瑶姑娘当日未曾见到贵派两名道长遇害的实情,现场只有我一人见到。道长若是想知道,不妨由我来讲述。”单鹏道人初时见到这少年时,便猜到他当日曾见到一些什么事情,故而几名弟子将他带回泰山。现在见他主动请缨而出,心中有些意外,再看了他一眼,见令重阳面色轻松的看着自己,全然不知害怕的样子,不禁暗暗称奇,当下“哼”了一声,对众弟子道:“你们且坐下吧”,挥手示意令重阳讲下去。众人暗暗吁了口气,方才坐下。
    令重阳便将当日之事一一道来,他所见既全,心中又没有任何负担,讲来便如行云流水般既清楚又详尽。也许是他全然不惧的神态影响了单鹏道人,此回单鹏道人倒没有发火,只是将重阳口中所讲来回推敲,还时时打断令重阳的叙述。在讲述蒙面人的武功之时,重阳重伤在身不便动弹,单鹏道人便离开座位,照令重阳所说姿势演示出当日武功,将三招“魁峰影动”,“群山隐隐”,“瑶池印月”比划得便如当日蒙面人亲使一般。令重阳不禁赞叹道:“一丝不差,一丝不差”。心下好生佩服这老道的见闻。
    单鹏道人道:“这几招功夫出自不同门派,江湖中识得的甚多。单单凭这三招,倒是看不出那蒙面人身份。比如说我泰山这招‘群山隐隐’,虽是天门掌法中的精华,若是武功高强之人,见过之后便可模拟的出。只是此招中的具体转承之处,我料那蒙面人多半是不识得的。乾梧,你过来,用这招‘群山隐隐’攻我。”乾梧道声是,便站起身来,拉开架式,右手手掌在空中一抹,化出漫天掌影卷向单鹏。
    单鹏道人脚下不动,抬起右手,也是一招“群山隐隐”回向干梧。两人手掌快在空中相交的刹那,单鹏道人忽地抢前一步,手臂一晃,将无数幻相收回,从乾梧的掌影中破空而入,直接了当的映在乾梧前胸。此刻乾梧的手掌却还离他身体半尺有余。单鹏看向众弟子,缓缓将手掌拿开,问道:“明白了么?”众弟子低头思索,半响乾枫答道:“师父是说,可以用‘十八盘步法’配合这招‘群山隐隐’抢攻敌人么?”单鹏摇摇头答道:“这不是重点。不过你可以想到用不同的步法配合天门掌法使出,抢敌先机,也算不错。”
    令重阳并不懂这天门掌法的具体运用法门,只是看这师徒二人拆招,隐隐觉得单鹏之所以可以抢先打中乾梧,并不在于他具体招数的施展上,而是另有原因。仔细想想,心中若有所悟:“两人都以同一招迎敌,那么此招使出之时,空中都是掌影,其中必然只有一掌含有内力,其余的不过是用来虚晃对手的幻象。如若两人都不变招,那么最后的结果便是两只手掌相碰,纯以内力分胜负,或者同时击中对方,两败俱伤。而单鹏道人却将所有掌影收起,那么他便无须多余浪费力道,进攻的势头便变得集中,因而会比对手快上几分。这便是精和繁的区别了。只是这样使出武功,便需识破对手招数中的幻影,提前判断出掌力进攻的真正方向,方才可以避实就虚,一击奏效。”想通了这个道理,令重阳不禁脸露喜色,心道:“这老道还是真正有几分货色的。”
    单鹏见几名弟子沉思不语,倒是这旁边的小子面有得色,不禁称奇。他教弟子向来如此,演示完之后就不再多加阐述,偶尔心情极好,便略多说几句,也不过是三言两语,弟子们可以学到多少,就全凭个人悟性。弟子见师父不多说,以为是极简单的东西,所以师父不屑于多讲,不懂之处完全是因为自己愚笨,因此也不敢请教,怕被他责骂。他本做人严厉,天长日久这班弟子对他的畏惧之心也愈来愈强,武功的进境差异也较大。当下单鹏道人心中急躁,对所使招式也不再多加解释,只是催促令重阳继续讲述下去。
    令重阳娓娓道来,最后在讲述乾松道人认出蒙面人的身份时口中所说的话时,故意延误了片刻,目光往乾杨道人脸上瞟了一瞟,吓得那乾杨面无人色,一双手不停地发战,双目紧紧的盯着令重阳,目光中满是哀求的神色。重阳嘴角含笑,再看云依,她一双凤目也看着自己,微微摇头。重阳收回目光,叹口气说道“那位道长口中刚刚叫出‘你是同……同……’,便被蒙面人发出的暗器一下子给打死了。所以最后我也不知晓他的身份。”
    事情经过讲述到此,单鹏业已清楚整个过程了。他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屋内慢慢踱步,忽地张口问道:“如此说来,那当日在场之人,最终只有你一人活下来了?”令重阳答道:“那是自然,所有人的尸身都是最后由我掩埋入土的……”话说至此,忽地脑海中一道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令重阳不禁叫出声来:“哎呀,不对……还有一人,我,我没有……”单鹏闻言转过身来,目光如炬,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原来令重阳想起那最后到来的塞外七鹰中的老二黄离。此人在搏斗之中被乾柏一掌击中头顶,自己以为他业已毙命,但最后掩埋尸体时却没有看见。想来当时自己只将注意力放在了瑶云依身上,那黄离必是醒来之后见势不妙逃走了。
    重阳将此情景向单鹏讲述出来,单鹏不发一言,陷入沉思之中。他自从丢失了“断玉诀”后,经常反复思索当晚之事,前日乾杨在客栈之中所说的话也是事实。多年来他每晚皆在密室之中研究“断玉诀”,众弟子并不知他所练的具体是何功夫,只知师父在勤修武功。
    事发当晚,他听见密室外有异响便即追出,但却未见有人。谁知返回之后就发现密室大门洞开,心中暗道不好,检看洞中之物后,发现独独丢失了“断玉诀”。他立时召集派中所有人众,发现自己亲传两名弟子失踪。当下大怒,解散众人后秘密留下其余几名弟子,面授机宜,让他们务必将松,柏二人找到,追回“断玉诀”。也是直到那时,其余几名弟子才听说有“断玉诀”这样一本武功秘技。本是这事极端机密,但如今看来,必定还有他人知晓,才会出现千里之外设伏截取“断玉诀”一事。他隐隐觉得逃走那人及其重要,如果可以将他找到,一定可以查清蒙面人的真相。只是现在人海茫茫,那漏网之鱼不知躲在何处去了,该如何下手呢?
    众弟子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想法,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单鹏按耐住心中想法,随口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令重阳笑答道:“问完想知道的事情,方才想起问我的名字吗?我叫令重阳。”
    单鹏道人听见令重阳前面的话不禁一窘,觉得这少年较为异类,做事说话不似他平日所闻,直接却又不伤大雅,只好说道:“哪里哪里。令重阳……你,你被我徒儿请来到泰山讲述这些事情给我知道,你家中人可是放心啊?”云依在旁怕重阳难过,替他答道:“令兄弟家中不妨事的。”重阳明白她的苦心,看了云依一眼,心道:“瑶姑娘甚是细心,这样回答是再好不过了。”单鹏“哦”了一声,看向令重阳,问道:“令小兄弟今年贵庚?”令重阳想到,当日在云依面前我可是讲过我年已十八的,今日他师父再问我,我却不能在她面前漏了馅。当下答道:“我已十八了”。此言一出,倒是让重阳又被单鹏多看了几眼。旁边乾枫却微微哼了一声。
    乾杨见师父脸色稍初霁,便趁机开口说道:“师父,前几日弟子还碰到一件奇怪之事,须向师父讲明。这令兄弟身上的伤也是因此而来。不过我看他伤势甚重,且先让小师妹带他下去休息,我等留在这里和师父慢慢秉报吧。”他实际上乃是害怕令重阳在此逗留时间过长,再生出什么花样作弄自己,趁事情告一段落,便迫不及待想将他支开,再讲述当日遇袭之事。单鹏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如此说来,转头看看令重阳,见他确实是脸色苍白,一副疲倦的样子,便叫云依带他下去休息。重阳折腾半日,伤口也很是疼痛,因此笑道:“哈,多谢道长关心了。”便和云依慢慢走出小厅,往客房而去。
    那乾杨松了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讲起当日林中之事。只讲的对手如何卑鄙偷袭,自己在毒辣暗器之下如何拒不就范,英勇顽抗,如何在对方不顾武林道义,群起围攻之下方才功亏一篑,力尽被俘。他料定大师兄不会讲出曾目睹敌人偷袭的一幕,两个小师弟也不敢揭穿自己牛皮,当下有恃无恐,讲得是天花乱坠,果真是武林中百年难的一见的惊天地动鬼神的大战。令重阳未曾走远,听见他在屋内夸夸其谈,笑得肠子都快要断了。心想如若自己当时未在现场,光凭他这段描述,只怕会对这乾杨道长生出的敬仰会如江水般滔滔不绝,又犹如黄河泛滥般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待到乾杨好不容易讲完自己的英勇事迹,又一笔带过重阳受伤的细节和干梧出手的情景,单鹏道人皱眉问道:“你当真认定那为首的蒙面人是青城派方可求吗?”乾杨立刻指指乾枫,答道:“这是六师弟说的。乾枫师弟呀,我说你还是江湖经验不足。那蒙面人的脸面你又未曾亲眼目睹,如此便妄下断言也太是莽撞了”。乾枫倒也不惧,将心中疑团一一向师父讲出。单鹏沉思半响,方道:“枫儿的猜测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待我将那夺走‘断玉诀’的蒙面人身份查实清楚后,再来料理此事不迟。”乾枫沉默片刻,说道:“师父,也许这两起事件都和‘断玉诀’有关也未可知。”单鹏道人浑身一震,目光紧紧盯住乾枫,放出凛冽的光芒。
    乾杨见单鹏如此脸色,在旁说道:“乾枫师弟,你又在妄加猜测了.这两帮人马分明是各行其事,况且他们还自称河北野马寨的小贼.依我之见,你今后必须得多在江湖中走动走动,增加一些江湖经验,说话就会变得老成一些了。”
    此刻单鹏道人口中却喃喃道:“我怎的未曾想到,既然有一起贪图‘断玉诀’之人,为何就没有第二帮人再来打它的主意?哼哼,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弹弓’。好,好,都来吧,看我泰山派是否可让你们如愿。枫儿,你很好,很会动脑筋。”
    乾杨在旁接嘴道:“师父,其实我也有想过……”转头却看见乾枫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禁愣了一下,后面的话便说不出口,憋在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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