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洗剑录》13.第十三章几何能相逢,知遇若平生

    云依看着远方此起彼伏的焰火,嘴角流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时候,我已经饿得看不清东西了,只是觉得地窖的盖子终于打开了,一道明亮的光线射进来,一个高大的人站在我面前.他的力气好大,轻而易举地就将我托起来放在地上.我心中道,这下可终于出来了,又是欢喜又是疲倦,竟一下子晕了过去.他......他对我问了些什么,又怎样将我带离了我的村子,我可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现在想起来,自己当时真是没用,怎地人家一把我救出来,我就一声不响晕过去了呢? ”重阳劝解道:“你那时已在那地窖中呆了好些时日，就算被救出的时候不小心晕过去，也没什么打紧．”他虽是在安慰云依，但却不知，人在虚弱的时候晕过去，乃是本身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功能，岂可用“不小心”来形容？云依亦是宛尔一笑，一丝欢快的笑意在脸上一掠而过，随即又黯淡下来。重阳看在眼里，心中沮丧。不禁想道，真不知这救她之人又如何将她伤害，以至于此刻这漫天烟花亦无法将她的脸庞渲染出半分璀灿的笑意？
    夜风吹得两人的衣襟呼呼作响，云依的长带飘起，在风中宛延起伏，看似时时便要随这风飞走一般。她用手将裙边按在地上，却无法顾及发髻被夜风吹得凌乱，于是她低下头，只留出一节白皙仟秀的后颈,垂下的眼神中却散发出热切的光芒。那过往某时某刻的情景，此时再浮上眼前，竟也和今日刚发生一般，历历可数。
    “再到醒来时，睁眼便看见一张满是虬须的脸。须发虽多，神色却极为可亲。我一点儿都不害怕。转头看见屋外，竟有两座新茔，虽未立字，但我已明一切，不禁大哭出来。他问我叫什么名字，可还有能去投靠的亲人吗，我统统都没有回答。我家中父母去世，世间已无亲友。眼见他焦虑地搓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也不知当时的他有多为难。最后他将自己背在背上，一起离开了我的家乡。
    之后的那段日子，只有他陪伴着我。自己好多日子都没有体力站起来行走，只好由他背着自己赶路。当时的自己当真是好傻，只知道为失去了父母而整天不停地哭泣，自己的眼泪日日都将他的后背渗湿，他也没有过一句责备。也不知他当时要去西北边关，每天急匆匆地赶路，带着自己这个一句话也不说，只知道哭泣的小姑娘，心中可有多烦躁？终于有一天，也是到了春节的夜晚，我们住进了泰安城下的客栈，碰见了前来山下买东西的师父。他，他就告诉我，要将我托付在泰山派门下。他当时的话，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小妹妹，我前去他处还有要事待办，实在不能够带你在一起了，你从今后起就跟着泰山派这位道长，留在山上，学些武艺吧。’我看那道长面带笑容，本来是极和蔼可亲的，但心中却叫道‘不要，不要。我不再哭泣惹你讨厌了，你不要走好吗？’这是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可当时就是讲不出来，眼泪急得不停的往下掉。只是不停地摇头，只希望可以留在他身边。师父笑着对他说道：‘轩辕大侠但请放心，此女身世我已尽知，必不负所托。’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他的名字中有轩辕二字。师父转过头来问我，‘你叫什么呢？’我抬起头来，看见他也望着我，似乎也想知道，我才低首说道：‘我叫瑶云依’。”
    “他哈哈大笑，转过头对师父说道：‘单鹏道长，看来瑶姑娘和你泰山有缘哪，这一路之上我问过她数次姓名，她均不肯说。今日你方一问，她便讲了，哈哈，恭喜你泰山又得佳弟子啊。’师父显是甚为满意，拈须而笑，我却急道：‘不，不是……’。见我急促的样子，两人却不知为何又笑起来。我心下道：‘我，我，我其实是想告诉你知道的。’看见他笑我,心内又羞又急，眼泪又流出来了。”
    “两人说定次日便要带我上泰山，我见事已无法，只好默默无言。当晚躺在床上，眼前一幕一幕全是一路上他背负我照顾我的情景。耳听见窗外爆竹声响个不停，想起父母亲人，不禁悲从中来。”
    “正在这时，他敲响房门在外面道‘瑶小妹，你出来一下。’我不知所为何事，以为他又改变主意不将我送上泰山，欢欢喜喜地将门打开，他看见我两眼通红，摇头叹道：‘真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将我手臂轻轻一拉，我们两便飞到了屋顶上。他指着四处的烟花对我说：‘瑶小妹，你看这焰火漂亮吗？’我这一生尚未在如此高处看过除夕之夜的烟火，只见四处烟花此起彼落，将大半个天空映的五彩缤纷，一个接一个的礼花在空中爆开，一时看得痴了，点头说好看。他又将手中的事物递给我，竟然也是好大好大的一束烟花。我们在屋顶上放了起来，我又叫又蹦，将所有的烦恼都忘记了，到了午夜的时分，他笑着对我说：‘新年快乐’。那一瞬间，我感觉漫天的烟花都在同时燃烧，我心中全被快乐充满，再也不觉得去泰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只要他让我去，我便去。”
    “第二日临别时，我对他说，‘轩辕大哥，你……以后可会来看我？’他笑道：‘那是自然。我自不会忘记在泰山派中有你这样一个爱哭的小妹妹。’我又是欢喜又是害臊，就那样看着他走远，心中想道‘轩辕大哥不喜欢我哭，我看见他时就绝不再流泪便是。’慢慢和师父回到泰山，就此拜入泰山门下。这些年来，我在山中勤修武艺，就是为了看见他的时候，不再让他把自己看作一个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哭的小女孩。自己慢慢长大了，可是，可是，轩辕大哥，你为何却从来未曾上山来看过我一次呢？只有一次，师父下山回来之后告诉自己，在漠北看见了一回轩辕，轩辕大哥问候了自己。当下自己心中的快乐，竟似掩不住般快要飞出来。待到欢喜过去心中又不禁担忧，轩辕大哥，你为何要到漠北去呢？那里风沙既大，又有好多马贼，听师父说，那些马贼屡屡侵袭边关，连朝廷都没有办法。师父说，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追杀一个贼人，师父和他联手将贼人毙于马下。虽然师父也说他武功盖世，但是，但是，我却总是放不下心来。轩辕大哥，我何时才能再见你一面呢？”
    云依低头抱膝不语，令重阳在旁不知她心中作何想法，只好枯坐相陪。忽地一支钻天猴不知从何处飞来，带着一溜火星，眼见就要撞到瑶云依身上。令重阳大喊一声“小心”，便欲用手去将钻天猴挡开。那钻天猴乃是从云依右侧飞来，他却坐在云依左侧，急切间却是够之不着。重阳“啊呀”一声，却见云依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指尖一弹，小石飞出，与那钻天猴撞个正着，“啪”地一下，就将它撞落到城墙底下。重阳不禁微微泄气，心道：“你这小子，别人武功强似你甚多，要你去多什么手？”抬头看云依时，却见她眼波含笑，正望着自己道：“令兄弟，谢谢你。”重阳大羞，口中喃喃道：“谢我什么……”云依道：“谢谢你来陪我看这焰火，我好几年来都是独自一人，在除夕之夜登高而望了。”重阳道：“这却也没什么。”心中暗暗道：“你若喜欢，我今后每个除夕都陪你看这焰火。只怕你要烦了。”
    云依不知他心中所想，望向远方，不知又在看什么。此刻城中焰火越发茂密，几乎每个角落都有火光窜起，忽闻得钟楼大钟声响，连绵之音不绝于耳，原来子时已到，正是爆竹声中家家户户除旧年，欢声笑语来迎新春的时刻，城中的新年气氛也到达顶端，爆竹声鼎沸翻天，重阳一个筋斗翻起来，一个长揖到底，大声对云依说道：“瑶姑娘，祝你新年快乐，天天开心。”云依此刻心中千回百转，毕竟是喜悦多过悲伤，也转过头来，笑盈盈地一福还礼：“也祝令兄弟身体健康，心想事成。”礼毕，云依轻轻一掩嘴，重阳却哈哈大笑。
    次日两人睡至正午方起，楼下那乾杨道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几番欲叫乾桐乾枫二人上来催促，均被二人劝住。到得二人见面之时，又是相视一笑。乾枫心中起疑，把眼不住扫向二人。那乾杨倒是一个劲地抱怨催促。
    待到一切收拾完毕之后，众人便离开客栈，娓逦南行。当日出得城来，行了几个时辰，天光便渐渐变黑。乾桐道人道：“三师兄，天色渐黑，不如我们在前方找一地方住下，明日再早起赶路”乾杨怒道：“本就起得甚晚，再行得这般缓慢，何时才能回到泰山，将蒙面人一事报知师父？乾桐师弟，你勿再多言。且赶路就是。”乾桐道人唯唯道是。重阳本是无可无不可，看看云依脸色，似对师兄的话没有听见一般，也就未曾说话。
    一路前行，渐渐天色已是全黑，看向前方去路，仍是山林莽莽，一条驿道已是模糊不辨，无奈只得在林中休息下来。众人收拾柴火，点起火堆，烤食干粮。乾枫将手中的馒头烤好，递给云依，笑道：“小师妹，你吃这个。”云依接过来，却将自己手中所烤的馒头递到令重阳手上道：“令兄弟，你吃我这个吧。”她烤的馒头实在不好，重阳刚才四处收集干材，此刻方才坐下来，因此却比令重阳要快很多。重阳接过来待吃，却见旁边乾枫狠狠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正将馒头举到嘴边，忽觉一股大力传来，右臂一震，馒头飞将开去，竟是未吃着。重阳大怒，举目四望，但见几人均自看向自己，似自己不知何故将馒头抛开一般。云依道：“令兄弟，你……？”重阳笑道：“这个……”乾枫在旁哼了一声，道：“小师妹，他是嫌弃你烤的馒头太焦了。也罢，我替他吃了吧。”说罢，将馒头拾起，几口便吞下肚中。
    重阳大窘，望向云依道：“不是，这个……瑶姑娘，这馒头……”乾杨道：“不吃便算了，难道这馒头是自己长脚跑掉的不成？”重阳心中怒火上撞，冷笑道：“我不吃你泰山派馒头便会饿死吗？”说罢站起身来，不理云依眼神，提起秋水明便走进身后林中。竟是要去自己猎食。
    重阳走在林中，心下尚且愤怒不平，暗道：“你泰山派有何了不得之处？若非瑶姑娘求我，你便用八台大轿请我上泰山我也不去。”手中秋水明左劈右砍，所到处树木尽皆腰斩。忽地从树下窜出一只野兔，直扎进草丛中去。重阳喜道：“好，就是你了。”将短剑收回鞘中，分开树杈便往里追去。
    那野兔甚是狡猾，前突后豸，重阳费了好半天精神才把它逼到狭隘之处，一个前仆将兔子压在身下.站起身来,却见旁边有清泉流过,重阳笑嘻嘻的将兔子剖开,在山溪中洗净，心中道：“赫赫，你这几个臭道士，一会儿我和瑶姑娘分吃香喷喷的兔子腿时，方才知道小爷我的手段。”不过在他心中，这“手段”却指的是他的烹饪手段，并无他意也。
    顷刻重阳将兔子清理完毕，又就手在林间摘了几棵野香草，往泰山派几人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