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之下, 错觉与幻象像是蒸腾的水汽, 很快消失无踪。
视觉恢复正常时,看着不远处的罗念,姜勉初想到了躲在柜子里的她。
此刻, 两个她重叠在一起,化为心底绵绵密密翻涌而上的痛楚。
心脏像是突然生了病, 没办法正常的跳动, 失序中全是不稳。
或许他也开始不正常, 罹患了妄想症。
在她开始往前走时,周遭的世界像是突然被解除了魔法, 热闹与喧嚣开始一股脑的跑进耳朵里。
天气真的很热, 然而他却丝毫无感,烈日照在身上甚至有些暖和。
她脚步不快不慢,目标却坚定, 几乎不曾东张西望,只专心的走自己的路。
他跟在后面, 仿若毫无目标, 踩着她的步伐一路走。
或许是意外,又或许是熟悉,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和她的初遇。
罗念把一切都记得很清楚, 包括她十五岁时的初遇。
在她的记忆里, 那是对他喜欢的起.点, 是好感萌动的最初, 也是她珍藏在心底的初恋。
在录音里听到她说起这些时, 他不可避免的也想了起来。
和此时不同,那是一个极冷的冬天。
***
那年的冬天来得极晚,但寒冷空气毫无预兆的南下,几天之内让北方大部分城市气温急速下降,Z市就是其中一个。
祖父同他一起去了Z市,老爷子是为了一桩大生意,顺便解决一下他那位常年不着家的花心父亲搞出来的烂摊子,至于他,陪同长辈的同时顺便参加一下在那里举办的物理竞赛。
从小到大,祖父都对他寄予厚望,书房那个展示柜中,摆满了他优秀的各种证明与奖励,每当他那位父亲又做了什么不着调的事情气到老爷子时,那些就是他盛怒之下的最好安慰。
所以,他也习惯了参加各类活动或者竞赛,不断充实老爷子的藏品。
在祖父去探望老友时,他在别墅区的林间小道上第一次见到了罗念。
正值傍晚,冬天天色黑得早,别墅区里路灯早早就亮了起来,林荫道两旁的银杏树落叶还未尽,伴随着细碎的小雪,金黄色的落叶随风飘过。
她穿着驼色外套,裹着厚厚的格子围巾,亦步亦趋的跟在楼佳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视线对上他时,他看到了一双发红的眼睛,像是刚刚哭过。
那会儿他不过是闲着无聊,自己一个人出外散步,没想到会遇到人。
本来想自然的移开视线,但大概是那双眼睛太过可怜,他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一会儿。
在注意到发红的眼眶之前,他第一反应是,漂亮的眼睛。
黑白分明,眸光澄澈,即便是在路灯下,也又闪耀又漂亮。
如果没哭过就更好了,那时候他想。
对于他的注视,她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没有任何反感之意,继续去和楼佳说话。
“我真的快好啦,真的真的不用去医院,我回去会乖乖吃药好好睡觉的,阿姨有帮我熬粥,你不用担心的。”
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围巾飘过来,有些闷,又有几分娇甜的味道。
原来是感冒,不是哭了,无意中听了一耳朵的姜勉初想。
楼佳仗着身高揉了她的头一把,态度强硬,“在你感冒彻底康复之前,求饶示弱都没用,别白费心机了。”
她有些泄气的垮下肩膀,一双眼睛更加湿漉漉了,黏在楼佳身边撒娇说好话。
很常见的一对感情不错的好朋友,心里下了这个定论,他跟在两人身后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今天去我家,等你感冒好了再回去。”楼佳揽着她,带着人回家。
于是,在发现祖父的好友同楼佳家是邻居时,无论是他,还是楼佳同她,都小小的表示了惊讶。
院子里的灯是暖黄色,柔和温暖的光线下,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似乎是意外,她给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围巾被扯下一半,堪堪到下巴处,于是,他看清了这个笑容。
亲切,友好,而且好看。
他难得有心情的回了她一个充满善意的眼神,至于笑,却是不大可能了。
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笑容这种东西和他都不太搭。
在她给出笑容后,楼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叫一声“念念”,她就像信任依赖主人的小狗一般,毫不犹豫的朝她跑去,眼睛里都是欢快,嘴角笑意比刚才要更好看。
她扑到她身边,像是想去抱她手臂,但临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动作戛然而止。
怕感冒传染给亲近的人吧。
走在门口的石子路上,隔着低矮的栅栏与花墙,姜勉初面无表情的想。
但楼佳一如他对她最初的印象,对身边那个人充满了纵容与宠溺。
她一把将人揽过去,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后。
外面,天色更黑,灯光下,小雪逐渐密集起来,开始变大,温度也更冷了些。
住在祖父好友家的这几日,他总能看到这两人,一个强势独立有主见,一个看起来就是乖巧听话的小跟班,每日里上学放学都黏在一起。
大概是他住的房间离她的阳台有些近,他总能听到她的声音。
从感冒时带着浓重鼻音的娇甜声线到逐渐康复后的软糯粘人,她对着楼佳时,总是一副似乎没长大的可爱模样。
充满依赖与信任,亲厚与亲昵之情蕴满每一个字。
面对着满桌的物理练习题,这个声音的存在多少消减了一些他的无聊与烦躁。
他的成绩是不错,但并非天生就喜欢沉溺于学习,更何况物理也不是他所喜爱的学科,真要仔细来说的话,化学才是他的最爱。
如果不是需要陪着祖父,拿到物理竞赛奖,他其实根本不想来Z市,有一个令人厌恶且总是搞出一堆烂摊子来的父亲在这里,他一点都不想来。
再一次做完眼前的历年竞赛真题集锦时,他离开了温暖的室内,去阳台上看雪景。
连着几天的小雪与中雪,将触眼可及的世界都变成了白色,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城市,但不可否认,这个房间看出去的景色,很不错。
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散落在空气里,他动了下酸痛的肩膀,冷不防听到旁边阳台上传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她抱着一个水晶花瓶,花瓶里是几支绽放的红梅,屋里暖黄的灯光洒落在她身上,半明半暗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梅花的香味。
将花瓶放到阳台上,她侧身看过来,面容在灯光里显得有些模糊,声音却很清晰,“你好?”
姜勉初听出了她声音里的那点儿犹豫与迟疑,如果不是家教的缘故,她只怕根本不会和他打招呼。
毕竟,雪夜的夜晚,年轻的少男少女,多少有种无可名状的暧昧。
或许是做题太累,向来在人际交往上有些消极的他回应了她。
“你好。”
问好之后,气氛陷入凝滞,她似乎并不太擅长主动和人聊天,像是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周身气息犹豫又踟蹰,至于他,更不是会主动聊天的类型,只安静的看着沐浴在风雪中的那几支红梅。
许久之后,在她打算转身回屋时,他轻声道,“梅花不错。”
她怔了下,然后松了口气一般,回应了他的话,“喜欢的话,要不要分你一些,我还有很多。”
因为有很多,所以可以很大方的分给别人,姜勉初在心里给她贴了一个标签,天真。
那个在他看来有些天真的女孩子,抱着花瓶看了一会儿,最后直接仔细的取出了所有花枝温声道,“如果你放花瓶的话,太少不好看,太多也不好看,这几枝数量正好,对了,你有花瓶吗?”
因为她的举动,姜勉初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头,“有。”
不过,他心里其实很好奇,如果他说没有花瓶的话,是不是她还打算再送他一个花瓶?
她笑了下,眼睛微微弯起,“那就都给你好了,不过,你要怎么拿走?”
这会儿已经是夜里十点,他上门去取显然不合适,但她一副想要立刻将花送给他的表情,让姜勉初视线落在了两个阳台之间的距离上。
大概一米五左右的距离,稍微努力一下就能过去,确定完全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后,他开始活动身体。
“距离不远,我可以过去。”
注意到他的动作,她有些惊讶,声音中都是担心,“太不安全了,而且上面还有雪,要不还是等明天再给你吧。”
姜勉初没说什么,只是找好落脚点,直接上了阳台边缘,仗着身高腿长,在她心惊胆战的眼神中动作利落的跃了过去。
地面上的雪果真让他落地时滑了一下,落脚点比之前预料的要靠前一些,她本就一直关注着他的动作,见状几乎是下意识的上前扶了一把,冲击的力道有些大,两人不免撞到了一起。
和冬夜的寒风冷雪相比,她身上的温度极为温暖,还有着浓郁的梅花香气,姜勉初半靠在她怀里,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女孩子都是这么软这么香的吗?
确定他没问题之后,她放开手退后两步,把花递过来,“给你,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样有些危险,下次最好还是不要了,而且仔细想想,两个阳台距离不远,我努力一点递过去好像也是可以的。”
听到她的话,姜勉初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盲目和冲动,但此刻人都已经在别人家阳台上,后悔也没什么用,再者说,他从来不是能容忍自己花时间去后悔的人。
“以后不会了。”他道,接过她递来的几支梅花。
暖黄灯光,皑皑白雪,深色黑夜,还有风中飘扬的柔弱花朵,这几乎是一副几可入画的美好画面。
她眉头微皱,似是在思考,“要不你这次走外面吧,再来一次实在是很危险,还有,梅花你拿在手里也不方便啊。”
她是真的很认真的在替他考虑,呼吸间全是梅花清冷香气的姜勉初,突然间想起一件事,“不好意思,一直忘了做自我介绍,也忘了问你名字。”
“我是姜勉初。”他拂开阳台上的雪,只留薄薄一层,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你呢?”
雪夜中,她笑容明媚,“我是罗念,四夕罗,念念不忘的念。”
罗念,难怪她叫她念念。
天色很晚了,他不好再呆下去,拿着梅花回了隔壁阳台,她神情有些纠结,到底没说什么,打过招呼之后就抱着空花瓶回了房间。
阳台上的门被关上的声音在夜里很清晰,他站在漫天雪花中,抱着那几支梅花,轻轻嗅了一下。
比他想象中还要香很多。
找个了空花瓶将梅花插起来放在床头,于是,一整夜的梦里,都飘着若有似无的梅香。
还有一个时而娇甜时而软糯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看着床.上那片让人难堪的狼藉,姜勉初面无表情的扯下床单拿进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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