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晚萤出院时, 西宾下起第一场春雨。
雨滴包裹着初春的寒意砸在黑色的伞面上,砰砰作响。
聂晚萤上车之前, 在医院的台阶上站了一会, 深呼吸。
白其憬来接她出院,看她站在那不动,提醒:
“雨天寒气重, 小心感冒。”
聂晚萤将风衣领口的扣子系上,弯腰上车,
车子发动, 先送聂晚萤回学校寝室收拾东西。
听说她要去英国,王婷先是羡慕,后来又舍不得她走,一边帮她收东西,一边絮絮的说话, 不像平时那样嘻嘻哈哈。
时不时偷眼看门口等候的人一眼。
白其憬得了宿管阿姨的通融,上来帮聂晚萤拎行李, 此刻正站在走廊里等候。
他站了这一会, 走廊里借故走来走去的女孩子多了好几倍,三三两两红着脸窃窃私语。
王婷帮聂晚萤收书桌上的杂物, 依依不舍:
“这才刚住几天,又要走了,我会想你的。”
聂晚萤笑了:
“我又不是移民, 过不久还要回来上课的。”
“那你回来, 还住寝室吗?”王婷问。
等她从英国回来……
那个时候, 会是什么情况呢?
见她若有所思的沉默,王婷觉得她大概是和男朋友复合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住了,于是更加伤感。
两个人拉着小手又聊了好一会,最后白其憬不得不敲门来催。
这么一会功夫,楼上楼下都知道这层走廊站着个大帅哥,气质暖的不行,纷纷都来瞧。
聂晚萤再不走,白其憬怕是要被好奇宝宝们给包围了。
聂晚萤看了一下门外的盛况,忍俊不禁,她不由得想,亏得是阿憬,要是白其慎站在那,怕是没人敢过来瞧,更没有人敢搭讪。
她收拾好箱子,推出寝室门,白其憬看见她出来,可算松了一口气,接过箱子往楼梯口走。
于是周围一群莺莺燕燕这才知道,这个帅哥是来接英语系系花的,金童玉女往那一站,活脱脱一对璧人,如此,闲杂人等自觉分分退散。
聂晚萤走了,有隔壁寝室的八卦爱好者找到王婷探听:
“那个帅哥是聂晚萤男朋友?太帅了吧。”
王婷这回占领了八卦之巅,看着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蜜蜂很是得意,大手一挥:
“不是不是,别瞎猜。”
“不是?那挺可惜的,两个人多配啊,这种等级的颜值,找第二个不容易啊,她正牌男友,有这个帅吗?”
王婷不打算透露聂晚萤的隐私,只含糊答:
“她正牌男友……颜值跟这个差不多……”
岂止是差不多,活活七分像,看的王婷都有点恍惚,感觉刚才走廊站着的是个温柔版白其慎。
她在脑中yy起来,要是那个白总,也这么温柔的话,可能和晚萤更登对些……
聂晚萤收拾了寝室的东西,又回别墅去,因为白其憬说英国多阴少晴,让她多拿几个披肩。
聂晚萤站在衣柜前,发现自己的房间丝毫没有被动过,所有的东西还都挂在原来的位置上,好像笃定她随时会回来取用一样。
她把围巾挑出来,羊绒的,真丝的各拿了几条,装进箱子,整理折叠,随口问道:
“阿憬,你哥呢?”
白其憬站在一边偶尔帮她递个东西,听见她问,回答:
“我哥去了西宾监狱见个人。”
“监狱?”
聂晚萤停下动作,
“是去见,当年那个绑架犯吗?”
白其憬点头:
“当年那两个人,一个在后来追捕的时候被当场击毙了,另一个,在偷渡出国的船上被抓捕,送进了监狱。”
没死的那个叫何胜,当年在法庭上,无论如何不肯供出幕后的白其锋,导致真正的罪人一直逍遥法外。
聂晚萤捏了捏拳头,不说话了。
***
何胜从木工厂干活回来,嘴角又添了新伤,往厕所里呸了一声,吐出口带血的口水。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了,简直生不如死。
狱警通知他会面,带上手铐出去以后,却不是去平时的会面室,而是来到一个类似审讯室的地方,满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其中一把上,坐着一个人,随着他走进来,那人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生生打了个冷战。
狱警把他拷在椅子上,去门外看守。
何胜坐在那,看着那个陌生人,他从没见过他,但是,心里却能猜出几分。
桌上亮着一盏灯,正照在何胜脸上,雪亮刺眼,那是审讯犯人,用疲劳战术的时候用来叫人无法入睡的。
何胜被这光一照,陷入一种恍惚,他好像回到自己偷渡那天,窝在潮湿腥臭的船舱里,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却在马上就要开船的时候,被追捕的警察拿着手电这样照在脸上,然后被押走。
那个时候,他以为被抓已经是最坏的结果。
却不知道,那不过是噩梦的开始。
接下来的这两年里,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新被关进来的犯人和他挑衅,在看守留意不到的时候,狠狠的揍他,旧的走了又来新的,日复一日,这种折磨没有尽头。
他被判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恐怕每一天都要这样过,如果说在进来之前,他身上还有几分匪气,那么两年后的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刚进来的时候,白其锋为了堵他的嘴,承诺每年给他十万块钱,等他出狱就可以吃香喝辣,可是后来,他觉得,自己可能都活不过二十年了。
他能猜出是谁在这样折磨他,他在等对方的恨意被时间磨灭,或许再过两年,他就可以过上安静点的监狱生活。
但是,前段时间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让他感觉到危机。
宇彤科技破产了,那是白其锋的产业,何胜感觉到,自己过去的这个老雇主,可能自身难保了。
他低估了当年那场绑架中被伤害的人的愤怒和能力,他有一个非常可怕的预见,那个白其锋的堂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于是何胜害怕极了,他开始动摇,最后,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炼狱般的生活,他开始想办法联系白其慎,他有话要说,他可以翻供,只求以后能在监狱正常生活,而不是每天提心吊胆,被不同的人殴打折磨。
现在,那个人,就坐在对面的阴影里,等他开口说点有价值的信息。
何胜嘴里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尽,有浓重的铁锈味,肿起的半边脸神经一跳一跳的疼。
他组织了半天语言,竟然找不到一句开头,一张口,声音都在发抖,语无伦次:
“我知道,我知道白其锋手下有几个常用的人,他做见不得光的事,都是找他们……”
他几个字一结巴,难以说出完整的话,焦急的想站起来,可是手铐扣的紧紧的,屁股都难离开椅子。
白其慎没什么反应,只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最后开口:
“我给你五分钟,你把话理清楚了再张嘴。”
“哎,哎,好。”何胜忙不迭点头,从头开始回忆他给白其锋当走狗那段时间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讲给白其慎听。
他什么都能说,只求保命……
***
白其慎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聂晚萤缩在沙发上睡觉,大概是在等他的时候睡着了,头枕着软垫,蜷缩成小小一团。
他换了鞋,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去,放下车钥匙,看她睡着的样子。
聂晚萤没有睡熟,她感觉到身边有人,睁开眼睛,坐起来,第一句就问:
“那个绑架犯怎么样?他说什么了没有?他说没说自己是被白其锋指使的?”
白其慎安抚的握住她的手,温声说:
“他要是不说,一天好日子都不会有,你放心,我一定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聂晚萤呼吸平缓下来,轻轻抱住他,
“不能让我姥姥白死,不能。”
“嗯。”
他答应着,但不想让她一直为这件事牵肠挂肚,于是转移话题:
“阿憬呢?”
“说是和朋友有约会,估摸着你快回来了才走的。”
聂晚萤心情平静下来,想起自己留在他身边的原因,忽然觉得有点惭愧。
她留在这,是为了帮助他不要让病复发,让他快乐起来。
可是她自己太脆弱了,很失职,跟着去英国又能有什么用呢?这样不行。
白其慎不知道秦知意私自的安排,更不知道此刻聂晚萤的自我检讨,他只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和失落的神态,正要安慰她,却见聂晚萤抬起头,眼波盈盈,微笑起来,像忽然间的花开。
她问:“我行李都打包好了,我们什么去英国?”
我们,去英国。
白其慎从来没有这么想去过英国。
聂晚萤没有坐过那么久的飞机,久到尽管坐的已经是飞机上最舒适的座位,落地之后依然浑身僵硬。
她原本睡眠就轻浅,在飞机上几乎就没有睡着,坐在车里的时候,已经是半混沌的状态。
白其慎难得的不再穿西装,穿一件休闲的浅灰色外套,质地柔软,正好适合依靠着睡觉。
她迷迷糊糊,感觉车子开了好久好久,中途睁眼,看见车窗外都是大片的山坡草地,和偶尔经过的乡村小镇。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司机和白其慎说英文:
“我们到了。”
她坐起来,看窗外。
还是全部是草……
不禁有点失望,她在飞机上问过白其慎,为什么要来英国,白其慎只告诉她,那有点跟她有关的小东西。
她原本有点期待,可是来了,满眼只有初春的草原。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她醒来,和她打招呼,中文稍显蹩脚,不过很清晰:
“聂小姐,欢迎来到阿尔塔庄园。”
随着这句话,司机为了让她视野宽阔,升起了跑车的顶棚。
英格兰乡间的,新鲜的,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让人一瞬间神清气爽。
车子迅速穿过一个拱形大门,驶入一条铺设的水泥路,道路两旁是修剪过的灌木丛和粗壮的黎巴嫩雪松。
聂晚萤对着远处矗立在那里的风景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想过一下贵族生活来着。”
白其慎看她张开的小嘴,觉得有点好笑。
让聂晚萤震惊的失语的,是山顶上那座中世纪风格的哥特式建筑。
白其慎说的和她有关的“小东西”。
是一座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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