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萤》40.第四十章

    睁开眼时是满目的白, 如同混沌初开。
    后来视线渐渐清晰,发现那是雪白的天花板。
    大片明亮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鼻尖浮动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她听见窗外啾啾鸟鸣, 此刻是清晨时分。
    微微弯曲手指,感觉到手背上的压力,有人正握住她的手。
    聂晚萤偏头去看, 看见床边的白其慎。
    “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护士?”
    他声音暗哑,眼底都是熬夜过后的红血丝, 关切的询问。
    对上这双眼睛的一瞬间, 那些短暂褪去的痛苦顷刻卷土重来,眼泪刹那蒙住了眼睛,
    泪水扑簌落下,划过脸颊滚落在枕头上,她艰难的张嘴, 眼中惊恐无助:
    “他们……”
    在她再次开口之前,白其慎一把抱住她, 将她笼罩,
    “我知道……我都知道……”
    聂晚萤感觉喉咙都在被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撕扯,下巴垫在白其慎的肩膀上, 过了好一会,才接出下句话来:
    “他们威胁我害你………他们绑架了我姥姥……姥姥她……都怪我……”
    再也说不下去了,一个字都无法吐出来了, 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在聂晚萤失忆以后, 他曾经给她看过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 她的的姥姥医学上死于脑溢血,是那个年纪的老人的常见病。
    当时一无所知的聂晚萤并没有对比表示出太大的疑问。
    死亡证明上的几个字,看起来那么平常,远不如她早年车祸身亡的父母看起来惨烈。
    可是,原来这个当时被她轻易忽略的死亡原因,才是她人生里最大的痛苦和伤口。
    痛苦来源于愧悔,如果她没和白其慎在一起,她唯一的亲人就不会被被牵连,以至于在被绑架的过程中犯了病,从此撒手离去。
    那个老人离去的时候,得有多担心,多恐惧,多绝望啊。
    我不杀伯仁……
    在她的姥姥办葬礼的时候,聂晚萤正在ICU昏迷,待她醒来,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那个一餐一饭供养照顾她长大的姥姥。
    已经变成了一把灰。
    那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她封闭了自己,拒绝与人交流,安静的像个木偶人,一天天与这世界渐离渐远。
    直到最后无法承受,她选择了凭窗一跳,粉身碎骨。
    白其慎紧紧的抱着她,眼中全是惊痛,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恨白其锋,恨我,都没有关系,只是别怪你自己,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
    别再用摧毁自己的方式去谢罪。
    她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曾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午夜惊梦里。
    梦虚无变形,有时她会稍作停留,转头来冲他笑,捂着心口对他说:
    “阿慎,这里太疼了,我受不了,我得走了。”
    但是无论她是否回眸告别,梦都是同一个结果,他抓不住她,她总是会飞落窗外,掉进茫茫的雾。
    他梦里拉不住,醒来忘不了。
    自她昏迷后的两年,他脱胎换骨,面目全非,连他自己,也再找不回原来那个温柔的阿慎,属于聂晚萤的阿慎。
    他有时候能猜到,她很亲近阿憬,或许是因为在阿憬身上能看见一点自己原来的影子。
    她粉碎成空白,他破碎成刀刃,整日相对,却永远找不到对方。
    纵使相逢应不识,咫尺也是天涯。
    现在她都想起来了,想起那些他为她极力掩饰的伤痛。
    那么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各自的伤口已经彻底揭开,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来处已渐渐清晰,前方却茫然无路。
    他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颈间,两个人的肩头都濡湿一片。
    他知道终有这一日,他们会走到绝路。
    聂晚萤再次哭的晕厥过去,白其慎静静地守。
    门被敲响,几次无人应答,来人自行进来,是秦知意。
    白其慎为聂晚萤掖紧被角,对秦知意说:
    “你来的正好,我担心她的病会复发,你在这里陪着她,等她再次醒来,情绪或许会平稳一点,你看情况是否需要疏导,我有事情要做。”
    说完,他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无声无息的走出了病房。
    白其慎独自开车去了四季酒店,楚洛留了房号给他,说有事情与他谈。
    楚洛一大早就到了西宾,发了短信给白其慎,一直到中午才等到他的电话。
    白其慎电话里说,已经在来的路上,于是楚洛先在套房外的会客厅等待。
    门没锁,白其慎一进来,楚洛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突然,而是白其慎的样子好像与人打了一架,衬衫前襟被揪的褶皱赫然在目,眼里血丝密布。
    楚洛直发怔,直到白其慎坐下才问:
    “你这是怎么了?没听说你们公司出什么大事啊?”
    白其慎无意回答她这个问题,反问她:
    “你有什么事找我?”
    楚洛闻言,忽然正襟危坐,像个来谈项目的生意人:
    “其实我上次就想和你说来着,可是提起你女朋友的事,我就没开口,但是我回去一想,觉得还是你最合适,我就直说了吧,你给我担个未婚夫的虚名,我拿你搪塞我妈一段时间。”
    白其慎想也不想:
    “我不可能和你订婚的。”
    楚洛知道他会这么说,解释道:
    “放心,走不到那一步,我把你推出去,只说是和你异地恋,我妈也没办法,而且她现在要的,也不过是个虚名。”
    白其慎一夜未睡,此刻脸上藏不住的疲惫,他蹙眉:
    “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随便找一个就是,你怎么还能缺了幌子?而且你知道我有女朋友,为什么找我?”
    楚洛来找他谈话,早已想的清清楚楚,列出来一条一条:
    “第一,我身边的那些人离得太近,我只是找个幌子,不想总是见面。第二,你有女朋友,而且用情很深,绝不可能转而喜欢上我,你女朋友也不是咱们圈子里的,完美。第三,你堂哥那样的我妈妈都能默许,你肯定能行。”
    在白其慎再次开口之前,楚洛又补充道:
    “当然了,我来找你帮忙可不是空手来的。”
    她上下扫一眼白其慎:
    “你这个样子,恐怕是你那个堂哥又给你找什么麻烦了吧?我听说他最近瞄上西宾和我家那边一共两块地,想一口吃个胖子,搞两个楼盘,如果地批不下来,那他差不多就要倾家荡产了,我可以帮你,让他拿不下来北边那块地。”
    白其慎不大动容:
    “这件事,你难道以为我自己做不到么?”
    楚洛笑了:
    “你当然能,你和齐晗关系好,和我哥哥也认识,但是,白总,上学时候老师教过的吧,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我是楚绍凡的亲妹妹,你应该清楚,路从我这走,才是最快的,难道你就不想让白其锋那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滚出白氏吗?”
    白其慎这回终于抬眼认真看她,似是在思索。
    半晌,他回答:
    “我考虑一下。”
    “好。”
    楚洛点头,
    “如果你女朋友那有问题,我可以亲自去解释,实在不行,我也不强求,如果你答应合作的话,我尽量不跟你见面,绝不打扰你谈恋爱。”
    ***
    同一时间,白其锋正躺在温柔乡里,津津有味的听李如妍讲昨天发生的事情。
    李如妍一副后怕的样子:
    “阿锋,就一张照片而已,她怎么反应那么大啊?你是怎么确定她会崩溃的?”
    白其锋歪嘴一笑:
    “我不确定,我猜的,那女人受了刺激,白其慎现在肯定焦头烂额,想想我就爽快。”
    白其锋心情大好,李如妍心里一琢磨,决定给他双喜临门,于是羞答答把一张B超照片送到白其锋手里:
    “阿锋,我怀孕了。”
    白其锋目光本来是漫不经心瞟过,结果一听她的话,登时变了脸色,他翻身一把捏住李如妍的脖子:
    “你没吃药?”
    李如妍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完整话来,只吞吞吐吐:
    “我,我忘了……”
    白其锋冷笑一声:
    “别跟我耍心眼子,忘了?我看你是故意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还想母凭子贵?我白家的孩子,是什么人想生就生的吗?”
    李如妍浑身直抖,只觉得眼前是个吃人的猛兽,想躲开,却被抓的死死的。
    “要不是看在你连着聂晚萤这条线的份上,我当初会看中你?立刻去医院把孩子打了,别让我废话!”
    说完,一脸嫌恶的放开手,转身就走。
    李如妍呆在当场,白其锋走到门口了,忽然又转身:
    “不行,我不放心,一会我会派人跟着你去医院,以免你耍什么手段。”
    说是找人跟着她,其实是将她连拖带拽的强行绑去了一家私人医院。
    没有人听她的哭嚎求告,李如妍被一路架着按躺在病床上。
    从这一刻起,她才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人世险恶。
    打麻药的时候,她突然间不再挣扎,看着天花板,瞪着眼,像一只死去的动物……
    白其慎在夜里回到病房,放轻了脚步,怕打扰到聂晚萤的睡眠。
    他坐在床边,想伸手摸一摸她散落的长发,躺着的人却忽然动了。
    聂晚萤翻过身看着他,目光清明,并没有睡着。
    “你在等我?”他温声问。
    聂晚萤点头:“我有话想跟你说。”
    白其慎借着月光,手抚上她的脸颊,有些心疼。
    才刚刚胖了那么一点,这一下又要瘦回去。
    聂晚萤轻轻握住他的手:
    “我还是想不起来,我连姥姥都想起来了,可是还是想不起我们之间的事。”
    白其慎柔声安抚她: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还有。”
    聂晚萤覆上自己脸颊上他的手:
    “白其慎,答应我,不要放过白其锋,要让他付出代价。”
    白其慎看着她,不说话,默了一会,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低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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