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晚萤提心吊胆防范了几天白其锋,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如妍照例每天坐在后排听课, 下课就走,与她毫无交集, 相安无事。
人无法在风平浪静里长久的绷紧神经,聂晚萤渐渐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保镖在平时不进校园,只有在她出去的时候会跟随,所以聂晚萤尽量都是待在学校里。
这一天中午下课,林芮出去约会, 王婷和实习期间认识的朋友出去吃饭,聂晚萤觉得不怎么饿,于是打算去图书馆看书。
看了没一会, 收到王婷的求助短信, 王婷和朋友吃饭去人家家里小坐,结果扭了脚,朋友一个人没法把她背下楼, 所以向她求助。
急吼吼发了一串表情包,哭天抹泪。
聂晚萤想起保镖外头有车, 去接人比较方便, 于是回复了一个马上到, 就收拾东西出了校门。
保镖看她出来, 已经下车打开车门, 聂晚萤上车, 把王婷发的地址给他看, 保镖点头, 发动车子送她过去。
车子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下,地砖因为常年不维护有些凹凸不平,单元门口有三三两两的老人支开小桌子打麻将下棋。
聂晚萤从车上下来,拉开单元的防盗门,发现年久失修,锁已经坏了,防盗两个字形同虚设。
楼梯间都是白灰简单刷过的水泥墙,石灰因为返潮翻起来,掉落满地白色斑斑点点。
聂晚萤想也不想,跳过门槛前一块凹陷,动作流畅轻盈。
她有片刻诧异,惊异于自己的反应迅速,如同条件反射。
保镖也下车,跟在她后头,聂晚萤想着因为是王婷的朋友家,冒然带个魁梧大男人去敲门怪吓人的,于是回头,
“就在二楼,你就等在这就行,一会要扶人下来的话我叫你。”
保镖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这楼隔音不好,楼上不知哪家小孩子看动画片的声音都能隐约听见,点头。
聂晚萤上到二楼,刚要敲门,却发现门没有锁,看来王婷知道她要来,提前开门等待。
她开一点门缝,喊了一声:“王婷?”
里头有女孩声音回了一声:
“进!”
一个字很短促,听不出是王婷还是她朋友。
开着的门里只能隐约看见里头有个纤细人影,扎马尾,一晃而过,很像王婷,于是聂晚萤走进去。
站在门口,又唤了一声:
“王婷,我来了。”
就在此时,她口袋里手机响了,聂晚萤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听见王婷的声音。
“晚萤,我太倒霉了,我回寝室换衣服出门发现手机丢了!但愿是落寝室了,要不还得买个新的。”
王婷的声音不停在听筒那头响,聂晚萤在这头却冒了冷汗。
王婷手机丢了,那么是谁给她发的短信呢?
来不及想太多,聂晚萤直接开门朝楼下喊了一声,保镖行动迅速,两步就蹿上来,站在她身前。
同时出现的,还有刚才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
那个身影不紧不慢从卧室走出来,露了正脸,是李如妍。
李如妍扎了王婷日常扎的高马尾,身上还穿了件王婷的牛仔服,笑眯眯看她。
两人隔着一个客厅,各自站在门边。
李如妍看见保镖,眉毛挑了一下:
“这是干什么啊?打架?”
她把手搭在肚子上:
“这里就我自己,没别人,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可能和你打架呢?”
她朝保镖挥挥手,甜甜一笑:
“帅哥,今天没你的事情哦。”
保镖岿然不动,面无表情。
聂晚萤上前一步:
“你偷了王婷的手机?为什么骗我来?白其锋又想把我怎么样?”
李如妍有点意外:
“你知道我和阿锋在一起啊?消息还挺灵通,不过这不重要,今天叫你来……”
她回忆白其锋交代的话:
“就是带你怀个旧。”
李如妍说完,跳舞似的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阿锋说你失忆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是真的啊,你对这里,看起来完全没有印象。”
聂晚萤忽然想起楼下那个被她条件反射般避开的门槛,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像走在漆黑的隧道里,遥望到一点光,可那光,却带来一种恐惧感,让人不想面对。
李如妍转过身,拿起桌上一个什么东西,背对着她说:
“你看,你也在里头呢,可你却不记得。”
她转过身,把手里的东西亮给她看。
那是个旧式的木头相框,里面有一张很有年代感的照片。
聂晚萤看着那张照片,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终于看清。
照片里,有两个人,一个小女孩,一个老奶奶。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照相的时候大概心情不好,神情落寞,那眉眼轮廓,就是她现在的缩小版。
那是她的小时候。
旁边那个老奶奶,搂着她的肩膀,神态慈祥,没看镜头,只低头看着她。
“姥姥……”
聂晚萤的手不自觉的摸过照片上老人的脸,无意识的喃喃出一个称呼。
可是就伴着这一声,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一瞬间汹涌而来,将她灭顶淹没。
她想起许多细碎的片段。
阴沉的天气,空气憋住一股湿气却不雨,不肯给人个痛快,她懵懂不知事,只知道周围人都在哭,于是自己也哭,哭了那么久,爸爸妈妈谁也不来安慰她,直到她被拥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时候姥姥还不算老,背挺的直直的,她给她擦眼泪,说:
“小萤啊,以后跟姥姥住好不好?”
她那时哪里知道姥姥的悲痛,只顾自己大声嚎啕,嚷着要回家。
记忆里清晰的留下姥姥身上干净的肥皂味道,那是童年里最深刻的记忆。
盛夏酷暑,她穿着凉鞋背着书包踏过晒得滚热的水泥路面,在门口收起遮阳伞,小跑着上楼,进门就讨要酸梅汤。
酸梅汤里加了冰,按着她放学的时间准备好,专等她这贪凉的馋猫回来第一时间解暑。
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酸甜的汤水,嚷着还要。
这时候姥姥便从厨房走出来,笑眯眯说她:“不能喝啦,再喝又嚷肚子疼。”
取而代之是热乎乎的米饭和小菜,都是她爱吃的,于是祖孙两个人,坐在夕阳昏黄中的小饭厅里吃饭。
那年她十岁,父母因车祸去世已经两年,她在姥姥的精心照顾下已经走出阴霾。
一个隆冬季节,她站在雪地里,挎着一个人的手臂,在电话里娇声软语的撒谎:
“姥姥,我和同学在外边看电影呢,一会就回去了。”
姥姥叮嘱她穿厚一点,别忘记带围巾手套,她抵抗力差,会感冒。
她一声声答应,有人趁机在她脸上狠捏一下,等她挂了电话,笑着说她鼻子长长了。
她甜蜜蜜哼一声:
“我都是为了谁啊?我姥姥不让我这么早就谈恋爱的,让我好好学习,哎呀,我真的忘记戴手套了,你给我暖暖吧。”
后来呢,后来……
她拎着沉重的袋子,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包里金属碰撞的响声,她害怕极了,可是必须往前走,要快一点,姥姥在他们手里,要快一点!
可是还是晚了,她到了废弃的厂房,把包扔下,朝姥姥扑过去的时候,触手冰凉……
那双照顾他十几年的手。
冰凉。
聂晚萤的头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心脏被狠狠地往下拉扯,似乎有一股大力要将她拖入深渊。
她突然间蹲下身子,抱住头,声音像垂死挣扎的兽,手里捏着那个相框,捏的骨节泛白。
李如妍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
她只是照白其锋说的去做,并不清楚个中缘由,只是此刻,看着聂晚萤那个癫狂的样子,并不觉得多快意,反而觉得有点害怕,于是趁着保镖打电话的功夫,慌忙溜走。
那些生命里因为太痛苦被遗忘的部分,像蓄谋已久的毒蛇,将毒牙刺进她的心脏。
狂乱的黑夜里,她抱着姥姥僵硬的身躯哭泣,然后扑向正在点数包里金额的两个绑匪。
她不顾一切,冲过去将手里一截铁片扎进了其中一个人的肩膀,然后在咒骂声里,看见了雪亮的刀锋。
那把刀穿过了她的身体,她倒在血泊里,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拎包逃走。
在走之前,还点燃了仓库里堆砌的旧纸箱。
地上真凉啊……姥姥就躺在不远的地方,她一点一点的往那边爬,在身后拖拽出长长一道血痕。
你们把我的姥姥还给我……
她的指尖伸到最远,只能堪堪抓住姥姥的一角衣摆。
她死死揪住那一片布料,意识逐渐涣散。
耳边隐隐约约有人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
好疼啊……
鼻子里都是血腥与浓烟的味道,热浪滚滚,死亡在逐步逼近。
模糊的视线里,能看见冲天的火光。
好害怕……
有人逆着火冲进来,那身影越靠越近了。
她最后闔动嘴唇:
“我好害怕呀,阿慎。”
她觉不出时间的概念,现实与记忆已经混淆,她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她堕于那无边无际的悲痛与恐惧,四面的火与浪,永远失去的至亲之人。
她浑身发抖,绝望的悲鸣,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紧紧抱进一个怀抱里。
有人在她耳边说:
“别怕,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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