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晚萤伸手去按门锁的密码, 嘀嘀的声音,搅的她心绪不宁, 白其憬站在她身后。
最后一个数字按下去, 门锁向外弹了一下,透出房子里的一线微光。
聂晚萤捏住门把手,却没有动, 她回过头,看着白其憬:
“你没有告诉我那六百万是怎么回事。”
白其憬替她将门拉开, 现在暖色的光线中, 微笑了一下:
“那只是你和我哥之间的一个玩笑。”
聂晚萤一下笑了出来,嗓音微颤,有三分凄然。
玩笑?怎么可能。
她越过白其憬,想要上楼去,被白其憬抓住手臂:
“你真的没事了吗?”
聂晚萤摇头:“你放心, 我既然曾经死过一次不成,这回不会再走同样的路了。”
她回到房间, 在浴缸里放了热水, 水汽氤氲,给玻璃镜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聂晚萤侧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细瘦的双臂垂在浴缸外边,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白其憬和她讲述她的过去的时候,她觉得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而这个版本, 和白其慎曾经所说的, 完全不同。
阿憬说她不是一个欢场卖笑卖身的陪酒小姐, 而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学生。
她和白其慎,是平等正常的恋爱关系,只是她被白氏家族内部的夺权斗争殃及池鱼,被坏人伤害,最后抑郁跳楼,而白其慎,为了不让她想起一切,编造了一套和原本完全不同的说辞。
她该相信谁呢?
为什么知道的越多,反而越迷茫呢?
当她的过去一无所有,一片空茫的时候,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虽然艰难,但是尚有一个模糊的方向。
现在这种情况,却让她辨不清了。
白其憬的话一遍遍的在耳边回响,他那样笃定的告诉她。
“你和我哥,曾经相爱。”
她一直在想怎样挣脱白其慎的控制,怎样能彻底的离他而去。
可是,却从没想过,如果他们是相爱的,该怎么办?
浴缸里的水温一点一点的凉下来,开始反过来吸取她的温度,雾气也开始在她的头发上凝结成水珠,聂晚萤披上衣服从浴室走出来。
隐约听见门外经过一串嘈杂的脚步声,有陌生中年男子的声音在低声说话,只是听不清内容。
那串脚步声匆匆的经过她的门口,不是奔着她来的。
聂晚萤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觉得非常非常的累,但是神经却处在一种奇怪的兴奋状态,不允许她进入睡眠。
于是她起身坐到窗前的贵妃榻上去,依靠着窗台,望窗外漆黑的夜空。
这一望,直望了一整夜,直到清晨。
她眼睁睁的看着天幕从墨黑的颜色被一层一层擦浅,最后抹成鱼肚白。
这一夜,气温回暖了好几度。
屋顶的残雪在天微亮的时候开始融化,顺着屋檐流下来,坠珠成雨,叮咚叮咚的打在她的窗台上。
聂晚萤被这无章但悦耳的乐曲打动,她推开了窗,微凉清新的晨风瞬间送入肺腑,带着湿润的甜度。
太阳越升起,水滴掉落的越快,最后铺成一幕雨帘。
聂晚萤看见窗台上遗落着白其慎的半盒香烟和打火机。
打火机和白其慎在锦夜用的那个是一样的,银色的金属外壳,带着暗纹。
她拿起来细看,发现打火机的侧面刻着小小几个字母,是他名字的字母缩写。
聂晚萤按开银色的盖子,里头燃起小小一簇火苗,金黄色的边缘包裹着幽蓝色的焰心,像舞动的花朵。
她将盖子打开又关上,如此重复,咔哒咔哒的清脆声音响在寂静的房间里,那簇跳跃摇曳的花朵,一瞬花开,一瞬花落。
聂晚萤从那半包烟里抽出一支,学着白其慎那样夹在食指中指之间。
然后点燃了它,吸了一口。
烟雾经过口腔,充斥进肺腑,比想象中辛辣的多,气管和肺排斥且抗拒烟油的入侵,她剧烈的咳嗽了一阵。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晚萤,我能进去吗?”
聂晚萤依旧咳嗽着,无暇回应,门外的人将门推开一线,看见她手里的那根烟,说:
“第一次抽烟都是这样的。”
门外是秦知意。
聂晚萤看她一眼,撇过头去看窗外,秦知意提着个银色的保温带走进来。
“上次你和我撕扯起来,我回家才梳头时候才发现,被你抓掉了好大一缕头发。”
聂晚萤没有回头,轻飘飘的开口:
“所以,你是来和我算账的吗?”
秦知意摇头:“不是,我是来辞职的。”
聂晚萤终于回头看她。
“其实上次被你发现之后,按合同的规定,我的工作就终止了,我今天来,只是来正式的辞职,并且来看看你,和你道个歉。”
聂晚萤只是拿黑葡萄似的眼睛幽幽的看着她,不说话。
但秦知意似乎并不需要她回应,她自己准备了许多话要说。
聂晚萤缩在贵妃榻的一角,空余出好大一块,秦知意在另一端坐下来。
“你们心理医生都那么会演戏吗?装大学生装的真是像。”
聂晚萤看看她,声音轻薄。
秦知意看见她眼底因为一夜未眠而泛起的淡青色,微微低头,说:
“晚萤,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想告诉你,其实你看见的我不是装的,我是真心的。”
她也随着聂晚萤去看窗外,外面的景致要比在学校食堂里好的多,有人家在院子里种了梅树,开成一片火红。
“我上大学那会,少年老成,像个小学究似的,每天都在捧着课本学习,交的都是一起泡图书馆的朋友,那时候觉得青春算什么?同龄人都傻瓜一样,每天嘻嘻哈哈,多幼稚,我那时候话很少,有话都在自己脑子里过,觉得自己特成熟,有智慧。”
“后来步入社会,才发现自己错过很多很多东西,那些天真傻气,才是最美好的,我抽离出来审视我自己,觉得一个人太早成为一个“大人”根本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后来我的老师给我介绍白总这份工作,我认识了你,你那个时候就不怎么说话,也没朋友,整个人都是封闭的,比我那时候要严重的多,为了接近你,我就变成了一个话唠,总是在说话。”
“后来我发现,原来什么也不干,吃完饭就那样聊天,看风景消耗一个小时,感觉那么好啊……嘻嘻哈哈追逐笑闹,原来那么有意思,每天妙语连珠去逗笑一个人,原来自己也一样会快乐。”
“人与人交往的影响是相互的,我是心理医生,但是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和你交朋友,我等于是重活了一回,并且弥补了我青春的很多遗憾。”
“所以,晚萤,你可以讨厌我,但我还是想说,和你交朋友的那个秦知意,是真心的,她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秦知意眼里有泪,她转动眼珠将泪逼回去,打开了手里的银色保温袋,拿出两个小袋子。
包装丑丑的,印着校徽,撕开来,是粉色的草莓冰淇淋。
聂晚萤怔住,许久才慢慢的伸出手来接住。
奶油融化在舌尖,变成冰冰凉一滴甜露,冰的人眼眶发酸。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掉下去。
聂晚萤一边吃一边哭,泪水接二连三,像窗外屋檐上坠下的水。
聂晚萤压抑的哭泣,额头上一条细细的血管都爆起来。
那种无声的悲伤,让秦知意心酸的难以言说,她轻轻拍聂晚萤的后背,觉得这个女孩瘦的像随时会破碎掉。
她知道很多的事情,知道这个女孩每天过着怎样茫然无措的生活,她旁观她的脆弱和坚强,她有时候会猜想,假如这个姑娘没有失忆,没有经历那些苦难,她本来的样子,一定是乐观而开朗的,因为即使是现在,她脆弱的看起来一触即碎,但是同时又超乎寻常的坚韧。
聂晚萤抱着秦知意哭了好久好久,哭的太阳升上了中天,她们聊了好久好久,两个曾经最好的朋友静静依靠着,试图将破碎的友谊重新拼凑起来。
最后聂晚萤哭的睡着了,秦知意离开,在门外碰见白其憬。
“她没事。”
秦知意关上了门,带着白其憬走远些。
白其憬还是担忧:
“可是,她试图从桥上跳下去,她想死,这和她之前在医院跳楼一样严重了。”
秦知意摇头:
“不一样,她那个时候是重度抑郁症,是真的想死,而昨天的事,是每一个正常人都有的状态,一时冲动,她后来有各种后怕的反应,她根本不是真的想死。”
白其憬依然犹豫:“你确定吗?”
秦知意说:
“请你相信医学,我之前以各种名目让她做过的测试结果都显示,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是个健康的人,会冲动,悲伤,愤怒,也有抑郁情绪,但同样的也可以健康的自我调节,比起她,你现在应该更多的担心另一个人。”
秦知意的眼神投向书房紧闭的房门:
“我有话想对他说。”
白其憬拉住她的胳膊:
“我哥他现在不适合……”
没等他说完,秦知意打断他:
“我明白,昨天晚上我的老师都被惊动来了一趟,你放心,我有分寸。”
说完,走向书房,敲门:
“白先生,我是秦医生。”
“进。”
白其慎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她,除了神情上的疲惫,看不出什么异样。
秦知意走进去,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白先生,我是来辞职的,我们之前的合同应该作废了,还有,聂小姐的状态很好,你不用过于为此担心。”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她比你强。”
白其慎看住她,神色冷漠疏离:
“我的事,不归秦医生管,阿憬会送你离开。”
秦知意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住脚步,又回过头来,开口:
“白先生,虽然我不是你的医生,但是我想我的老师昨天一定和你说过同样的话,就算你基本快要好了,也不可以私自停药,就当为了聂小姐也好。”
说完,秦知意离开,走时为他关上了门。
白其慎仰倒在椅背上,太阳穴疼的怦怦直跳,情绪像随时会崩断的弦。
他伸出手,拉开了桌子的第二个抽屉,看了一眼里面满满的各色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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