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萤》27.第二十七章

    楚洛见白其慎说的这样笃定, 心下猜测。
    大约那女孩出身一般, 若要娶到家里来, 有许多事需要斟酌,许多难关需要跨越, 所以不声张,也就没多少人知道。
    同样的事, 母亲的好友齐阿姨的二儿子此时也为个贫寒姑娘正闹着,不过看齐家长辈的态度, 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世上最温热是人心, 最冷酷也是人心。
    人类苦心研究那种叫阶级的梯,再在每一级台阶上装上厚重的玻璃门,许你看, 却不许你轻易越过门槛。
    豪门里头, 这些个鸡飞狗跳的事情比市井人家只多不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烦心。
    既然白其慎如此回答, 她便将心里冲动冒出的想法又压了下去。
    车子转弯开到餐厅门口, 门童拉开车门, 楚洛看了看餐厅豪华的门脸,脸色透出疲惫来, 忽然开口,
    “在这种地方吃饭你不觉得累么?我真的是够了。”
    说着转头四顾, 只着远远一处小招牌,
    “我要吃生煎!”
    于是白其慎又将车门关上, 倒车出去,直开到那处小饭店门口停下。
    楚洛不等他下车开门,自己先下去,找了个桌子坐着。
    拿着塑封的菜单点了单,然后抽一张纸巾擦桌子,楚洛笑问白其慎,
    “你来过这种地方没有?”
    小店收拾的很干净,十几张桌子坐了一半,桌上放着酱油,陈醋,辣椒的塑料调味盒,筷子大把插在筷筒里。
    别桌的生煎包从他们身边端过去,油润金黄,滋滋作响,引人生津。
    白其慎坐这一堆人里,越发显得鹤立鸡群,他看一眼旁桌欢声笑语的几个学生,神色温和了些,
    “来过。”
    楚洛认识白其慎的时候,他已经是新任的董事长,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讲究两个字,却是没料到他会说来过,于是瞪了瞪眼睛,
    “没想到啊,本来还打算带你见见人间烟火的世面呢,和谁来的?”
    自己问完忽然又恍然,
    “哦,我知道了,女朋友是吧。”
    白其慎似乎陷入某种回忆,没有回答。
    楚洛点了酒。
    点酒的时候很有北方姑娘的豪爽,直接问服务员,
    “你们这有二锅头吗?”
    服务员伶俐,
    “我们这天南地北什么酒都有,韩国烧酒也有的,那个柔和些。”
    楚洛却摇头,“柔和什么?口感像兑了水,没有什么滋味。”
    二锅头上来,生煎包也上来了,45度的白酒,看着像水一样,喝下去才知道胃里灼烧的滋味。
    浓烈的酒精味,刺激的毛孔畅快。
    二两的小玻璃杯,楚洛几口就喝见底了,脸颊晕红,忽然说,
    “我和那个人也来过西宾,是他带着我头一回来类似这种小地方吃饭,当时我嫌这嫌那的,一会觉得人吵,一会觉得不卫生,现在回想起来,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将自己融到人群里头去,有声有色的。”
    白其慎一仰头,半杯酒饮尽,面不改色。
    倒是楚洛那种自言自语的喃喃,让他有点恍惚。
    那年是和她一起来。
    他自然也是像楚洛一样各种嫌弃的,只是一看见那人水波盈眸,巧笑倩兮,便忘了周遭的环境,被她拖着手走进来,然后听她絮絮的说哪样是招牌菜。
    那时候他哪里听的进去,看着她说的口干舌燥舔一舔嘴唇,便只想着若是旁边没人就好了,他一定要低头吻一吻。
    楚洛不介意白其慎的沉默以对。
    她原本就是短暂逃离了太熟悉的地方,找一个知情且不那么熟悉的人,吐一吐心头沉压的心事,假装忘记回去之后母亲又会给她安排的新的相亲对象。
    今天她不想听任何劝解,而白其慎恰好也不会开口劝她什么。
    如此甚好。
    不过是身不由己,心中有伤的两个人,找个由头将自己掩藏在嘈杂喧嚣的人群里头,偷偷揭开伤口看一看。
    哦,原来并没有好,依旧鲜血淋漓啊。
    吃完饭,白其慎叫了司机来,先将楚洛送回了酒店,然后到家。
    发现此刻一楼的窗口亮着灯。
    早该下班的家政阿姨居然还没有走,听到玄关响动,从厨房迎出来。
    白其慎喝过酒,身上有淡淡酒气,西装脱下来搭在臂弯里,脱了鞋一边进门一边解开衬衫领扣,见阿姨面色忧虑,于是问:
    “有什么事?”
    阿姨见白其慎微醺模样,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但想了想还是开口:
    “聂小姐不肯吃饭,午饭晚饭都没吃,说是……”
    阿姨中午送饭到聂晚萤房间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姑娘当着她的面把粥倒进了厕所,然后轻轻的说:
    “阿姨对不起,我糟蹋东西了,但我也是没办法,麻烦你帮我转告白其慎,我要去锦夜,如果他不答应,我就继续绝食,他那么好面子的人,有女人死在他家里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阿姨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一样。
    聂晚萤脸上表情淡淡的,像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听的阿姨胆战心惊。
    后来晚上再送饭来,果然一口不动原样又给放回门口。
    聂晚萤身体本来就弱,血糖血压都偏低,真的这么饿下去,后果可能很严重。
    阿姨担忧的不得了,本来只是午饭没吃,她不敢这么轻易的惊动白其慎,但是到了晚上依旧如此,她看着聂晚萤的眼神,觉得这孩子不是在单纯的耍性子,于是特意没有下班在这等白其慎回来告诉他这件事。
    白其慎神色平静的听完,说:
    “我知道了,你下班吧。”
    阿姨离开带上门,电子锁发出提示音,白其慎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埋首而坐。
    他呼吸加重,捏住了自己的眉心,用按压的力量,转移剧烈的头痛。
    他似乎忍耐很久,然后站起身,往楼上望了一眼,走去自己的书房,关紧了门。
    聂晚萤绝食的当天晚上,白其慎没有管她。
    第二天早餐,也没有来。
    中午,依然没有。
    聂晚萤的身体已经对热量的缺失有反应了,血糖降低带来的眩晕,让视野周围的一圈全部变暗了,看东西时不时的模糊重影,到了晚上,开始出虚汗,起床已经很艰难。
    她趴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是晕了一会还是睡了一会,时间概念模糊,大概是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她终于见到白其慎。
    她头晕眼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站在那,看着她,不发一言。
    聂晚萤挣扎着爬起来与他沉默的对峙,最终她听见白其慎语带凉薄的声音:
    “明天带你去锦夜,如果你能爬的起来的话。”
    他说完就走,没有半刻停留,好像一秒都不想多看她。
    伴随着砰的关门声,聂晚萤倒回床铺,一阵头晕目眩,半晌,脸颊冰凉,伸手摸一把脸。
    摸了满手已经凉透的眼泪。
    不一会,有穿白大褂的人进来给她输液,大约是葡糖糖之类迅速补充能量的东西。
    第二天,聂晚萤遵守约定开始吃饭,在晚餐过后,阿姨收盘子的时候,白其慎走进来。
    门被关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凝滞。
    白其慎不说话,靠着洗手间的门点了根烟。
    他几乎不当着聂晚萤的面抽烟,于是聂晚萤忍不住多看一眼。
    其实她不看也能感觉到,他在打量她。
    白其慎吸烟的时候微微眯起眼,内心莫测,然后吐出烟雾来,眼神便隐藏其中。
    聂晚萤拿了衣服要进洗手间去换,走到门口,白其慎像一座门神似的岿然不动,不打算给她让路。
    聂晚萤推他的胸膛推不动,终于开口:
    “你让开,我要换衣服。”
    白其慎置若罔闻,只从头到脚将她扫一遍,缓缓吐出烟雾来,开口:
    “就在这换吧。”
    聂晚萤浑身僵硬,站在那,听他又说:
    “你还去不去锦夜?”
    她咬牙,转身关了灯,走到衣柜门口,拉开柜门,勉强能遮挡半边身体。
    一颗一颗解开睡衣的扣子,肩头的肌肤在空气中微微发冷,幽暗月光下,后背变成清冷的象牙白。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声哼笑。
    聂晚萤僵住。
    她从来都是刻意逃避不去深想这个问题的。
    如果他们之前是情人关系的话,那么该发生的肯定已经发生过了。
    她的每一次拒绝,在白其慎眼里,大概都是个矫揉造作的笑话。
    那些她恐惧去触碰的现实,被他轻描淡写摊出来,她的心骤然缩紧,加倍的难堪。
    白其慎却步步紧逼,不容她喘气,接着说道:
    “左边胸口有颗痣,左胯骨上也有,后腰上一对腰窝但是很小,不仔细看的话不容易发现……”
    他轻飘飘的拿语言勾勒她的身体,每一寸隐秘,准确到可怕。
    聂晚萤飞快的将衣服套上,但是没有用,她依然觉得自己是衣不蔽体的。
    她觉隐隐的头疼,最后终于蹲下身去:
    “你别再说了!”
    白其慎走过来,几乎贴住她的耳朵,
    “连这点真实也接受不了的话,你还找什么真相?”
    聂晚萤倔强的对上他夜色里漆黑深邃的眼瞳,咬牙:
    “我讨厌你。”
    白其慎似笑非笑的凝视她,站直身体,语气意味不明:
    “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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