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见白其慎说的这样笃定, 心下猜测。
大约那女孩出身一般, 若要娶到家里来, 有许多事需要斟酌,许多难关需要跨越, 所以不声张,也就没多少人知道。
同样的事, 母亲的好友齐阿姨的二儿子此时也为个贫寒姑娘正闹着,不过看齐家长辈的态度, 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世上最温热是人心, 最冷酷也是人心。
人类苦心研究那种叫阶级的梯,再在每一级台阶上装上厚重的玻璃门,许你看, 却不许你轻易越过门槛。
豪门里头, 这些个鸡飞狗跳的事情比市井人家只多不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烦心。
既然白其慎如此回答, 她便将心里冲动冒出的想法又压了下去。
车子转弯开到餐厅门口, 门童拉开车门, 楚洛看了看餐厅豪华的门脸,脸色透出疲惫来, 忽然开口,
“在这种地方吃饭你不觉得累么?我真的是够了。”
说着转头四顾, 只着远远一处小招牌,
“我要吃生煎!”
于是白其慎又将车门关上, 倒车出去,直开到那处小饭店门口停下。
楚洛不等他下车开门,自己先下去,找了个桌子坐着。
拿着塑封的菜单点了单,然后抽一张纸巾擦桌子,楚洛笑问白其慎,
“你来过这种地方没有?”
小店收拾的很干净,十几张桌子坐了一半,桌上放着酱油,陈醋,辣椒的塑料调味盒,筷子大把插在筷筒里。
别桌的生煎包从他们身边端过去,油润金黄,滋滋作响,引人生津。
白其慎坐这一堆人里,越发显得鹤立鸡群,他看一眼旁桌欢声笑语的几个学生,神色温和了些,
“来过。”
楚洛认识白其慎的时候,他已经是新任的董事长,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讲究两个字,却是没料到他会说来过,于是瞪了瞪眼睛,
“没想到啊,本来还打算带你见见人间烟火的世面呢,和谁来的?”
自己问完忽然又恍然,
“哦,我知道了,女朋友是吧。”
白其慎似乎陷入某种回忆,没有回答。
楚洛点了酒。
点酒的时候很有北方姑娘的豪爽,直接问服务员,
“你们这有二锅头吗?”
服务员伶俐,
“我们这天南地北什么酒都有,韩国烧酒也有的,那个柔和些。”
楚洛却摇头,“柔和什么?口感像兑了水,没有什么滋味。”
二锅头上来,生煎包也上来了,45度的白酒,看着像水一样,喝下去才知道胃里灼烧的滋味。
浓烈的酒精味,刺激的毛孔畅快。
二两的小玻璃杯,楚洛几口就喝见底了,脸颊晕红,忽然说,
“我和那个人也来过西宾,是他带着我头一回来类似这种小地方吃饭,当时我嫌这嫌那的,一会觉得人吵,一会觉得不卫生,现在回想起来,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将自己融到人群里头去,有声有色的。”
白其慎一仰头,半杯酒饮尽,面不改色。
倒是楚洛那种自言自语的喃喃,让他有点恍惚。
那年是和她一起来。
他自然也是像楚洛一样各种嫌弃的,只是一看见那人水波盈眸,巧笑倩兮,便忘了周遭的环境,被她拖着手走进来,然后听她絮絮的说哪样是招牌菜。
那时候他哪里听的进去,看着她说的口干舌燥舔一舔嘴唇,便只想着若是旁边没人就好了,他一定要低头吻一吻。
楚洛不介意白其慎的沉默以对。
她原本就是短暂逃离了太熟悉的地方,找一个知情且不那么熟悉的人,吐一吐心头沉压的心事,假装忘记回去之后母亲又会给她安排的新的相亲对象。
今天她不想听任何劝解,而白其慎恰好也不会开口劝她什么。
如此甚好。
不过是身不由己,心中有伤的两个人,找个由头将自己掩藏在嘈杂喧嚣的人群里头,偷偷揭开伤口看一看。
哦,原来并没有好,依旧鲜血淋漓啊。
吃完饭,白其慎叫了司机来,先将楚洛送回了酒店,然后到家。
发现此刻一楼的窗口亮着灯。
早该下班的家政阿姨居然还没有走,听到玄关响动,从厨房迎出来。
白其慎喝过酒,身上有淡淡酒气,西装脱下来搭在臂弯里,脱了鞋一边进门一边解开衬衫领扣,见阿姨面色忧虑,于是问:
“有什么事?”
阿姨见白其慎微醺模样,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但想了想还是开口:
“聂小姐不肯吃饭,午饭晚饭都没吃,说是……”
阿姨中午送饭到聂晚萤房间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姑娘当着她的面把粥倒进了厕所,然后轻轻的说:
“阿姨对不起,我糟蹋东西了,但我也是没办法,麻烦你帮我转告白其慎,我要去锦夜,如果他不答应,我就继续绝食,他那么好面子的人,有女人死在他家里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阿姨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一样。
聂晚萤脸上表情淡淡的,像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听的阿姨胆战心惊。
后来晚上再送饭来,果然一口不动原样又给放回门口。
聂晚萤身体本来就弱,血糖血压都偏低,真的这么饿下去,后果可能很严重。
阿姨担忧的不得了,本来只是午饭没吃,她不敢这么轻易的惊动白其慎,但是到了晚上依旧如此,她看着聂晚萤的眼神,觉得这孩子不是在单纯的耍性子,于是特意没有下班在这等白其慎回来告诉他这件事。
白其慎神色平静的听完,说:
“我知道了,你下班吧。”
阿姨离开带上门,电子锁发出提示音,白其慎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埋首而坐。
他呼吸加重,捏住了自己的眉心,用按压的力量,转移剧烈的头痛。
他似乎忍耐很久,然后站起身,往楼上望了一眼,走去自己的书房,关紧了门。
聂晚萤绝食的当天晚上,白其慎没有管她。
第二天早餐,也没有来。
中午,依然没有。
聂晚萤的身体已经对热量的缺失有反应了,血糖降低带来的眩晕,让视野周围的一圈全部变暗了,看东西时不时的模糊重影,到了晚上,开始出虚汗,起床已经很艰难。
她趴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是晕了一会还是睡了一会,时间概念模糊,大概是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她终于见到白其慎。
她头晕眼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站在那,看着她,不发一言。
聂晚萤挣扎着爬起来与他沉默的对峙,最终她听见白其慎语带凉薄的声音:
“明天带你去锦夜,如果你能爬的起来的话。”
他说完就走,没有半刻停留,好像一秒都不想多看她。
伴随着砰的关门声,聂晚萤倒回床铺,一阵头晕目眩,半晌,脸颊冰凉,伸手摸一把脸。
摸了满手已经凉透的眼泪。
不一会,有穿白大褂的人进来给她输液,大约是葡糖糖之类迅速补充能量的东西。
第二天,聂晚萤遵守约定开始吃饭,在晚餐过后,阿姨收盘子的时候,白其慎走进来。
门被关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凝滞。
白其慎不说话,靠着洗手间的门点了根烟。
他几乎不当着聂晚萤的面抽烟,于是聂晚萤忍不住多看一眼。
其实她不看也能感觉到,他在打量她。
白其慎吸烟的时候微微眯起眼,内心莫测,然后吐出烟雾来,眼神便隐藏其中。
聂晚萤拿了衣服要进洗手间去换,走到门口,白其慎像一座门神似的岿然不动,不打算给她让路。
聂晚萤推他的胸膛推不动,终于开口:
“你让开,我要换衣服。”
白其慎置若罔闻,只从头到脚将她扫一遍,缓缓吐出烟雾来,开口:
“就在这换吧。”
聂晚萤浑身僵硬,站在那,听他又说:
“你还去不去锦夜?”
她咬牙,转身关了灯,走到衣柜门口,拉开柜门,勉强能遮挡半边身体。
一颗一颗解开睡衣的扣子,肩头的肌肤在空气中微微发冷,幽暗月光下,后背变成清冷的象牙白。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声哼笑。
聂晚萤僵住。
她从来都是刻意逃避不去深想这个问题的。
如果他们之前是情人关系的话,那么该发生的肯定已经发生过了。
她的每一次拒绝,在白其慎眼里,大概都是个矫揉造作的笑话。
那些她恐惧去触碰的现实,被他轻描淡写摊出来,她的心骤然缩紧,加倍的难堪。
白其慎却步步紧逼,不容她喘气,接着说道:
“左边胸口有颗痣,左胯骨上也有,后腰上一对腰窝但是很小,不仔细看的话不容易发现……”
他轻飘飘的拿语言勾勒她的身体,每一寸隐秘,准确到可怕。
聂晚萤飞快的将衣服套上,但是没有用,她依然觉得自己是衣不蔽体的。
她觉隐隐的头疼,最后终于蹲下身去:
“你别再说了!”
白其慎走过来,几乎贴住她的耳朵,
“连这点真实也接受不了的话,你还找什么真相?”
聂晚萤倔强的对上他夜色里漆黑深邃的眼瞳,咬牙:
“我讨厌你。”
白其慎似笑非笑的凝视她,站直身体,语气意味不明:
“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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