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灵鹤山……没了。”凌寒说, “昨夜青峰门的人夜袭灵鹤山, 虎威营内有内奸接应,造成虎威营死四十八人。幸好莫云铮及时赶到, 不然虎威营将会不留生者!”
凌寒目中悲切满满, 声音似拨动的琴弦, 一瞬间断裂,声音变得哽咽。
谢言欢听到这歌消息,心中抽动,脑海中突然一炫, 突然感到晕眩。
“就连刘大姐, 也……”凌寒欲言又止,双目红润,“不过, 我以派人前往刘大姐家乡派送银两, 确保她余家人高枕无忧,且将其灵柩一并送往, 后事……你不必担心。”
谢言欢心中懊恼不已,灵鹤山死的不止是刘大姐,还有四十八名士兵。那些人都是出自豪门世家,名门望族,都曾经是他手下的兵, 是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
谢言欢现在很想呐喊, 然而, 他不能,他现在毫无心力呐喊。若他伤势痊愈,他会站在灵鹤山的最高峰,即月色之下直耸入天、直插云霄的高峰之上,对着天地、死去的亡灵,呐喊。哪怕摔得遍体鳞伤,哪怕喊得心里枯竭,他都不在乎,因为,这些死去的灵魂,都是自己的不慎造成的。
稍有不慎步雷池,基业一夜化为齑粉。
多讽刺。
谢言欢冷冷笑了笑,道:“周景元这是要与我死抗到底。”
凌寒未语,谢言欢问:“我早知道内奸之首是周扁郎,而且是周家与青峰门同流合污,想要置我于死地,可我也只是暗中偷听得来的消息,并没有证据。”
“证据?”凌寒道,“我也没找到证据。”
凌寒说完,谢言欢想要起身,凌寒道:“你别起来。”
谢言欢坚持要起,凌寒才将他搀扶起来,依靠在他的胸前。谢言欢听着凌寒的心跳,可此时他的心跳也是如鼓怦怦。
“言欢,这件事情,很难解决,怕是……”
“我什么也不怕。”谢言欢笑道,“我本从生死中逃匿之人,已经清楚生死之间是如何风景,不就是一痛,之后到达另一个天地?至于是天堂,还是地狱,我不知晓。但我觉得,我不至于沦落下地狱的地步。”
“要是你都能下地狱,天堂都无人了。”凌寒道,“言欢,你很善良。但是,你不能死,你有更重要的使命。”
“我的使命?”谢言欢知晓凌寒话中有话,但看凌寒并未说破,也不再逼问,“我的使命,仅为娘亲复仇,以后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便可以了,我便可以满足。可是,现在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娘亲是谁,为何要死,谁置她于死地,谁谋害的她,我真的好无头绪,也无从下手。就算知晓凶手是谁,我也找不到证据。”
凌寒低头看他,看着他纤纤长睫,在阳光下若松树叶,茂密中含着光彩照人。然伊人姽婳,在和光丽日下,变得貌颜绚丽。
凌寒似看到多年前他怀中的婴儿一般,欣悦至极。他不太青春的眼睑突然感到发困,全身也开始酸痛起来,但就依言欢如此靠着。
找到你,真好。
今日凌寒去见了师父,师父询问金钥匙来处,凌寒一一禀告之后,师父才说:“先不要将事实告诉与他,恐怕会打击他。等到时机合适,再将真相告知与他也不迟。”
凌寒从小便是对师父之言百依百顺的人,所以师父言语他定然篆刻中心。
不告诉他,也好,起码他现在有伤在身,因为他不能多劳多神。
看着他依靠在自己的胸前,凌寒轻轻触及了谢言欢的脸颊。
如此甚好。
原来天地这么小,让我遇见了你。
谢言欢未回避,有些粗糙的手在他脸上抚摸,虽然有种不适感,但好歹它是有温度的。
比起冰凉的手指,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谢言欢笑得温软,问:“京中来消息了吗?”
凌寒答:“来了。”
谢言欢说:“细细说来。”
凌寒道:“言欢,京中在通缉你,你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了。”
“通缉我?”谢言欢觉得意外,但又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现在证据未明,他犯下滔天大罪,大兴帝如何饶恕他?天下子民何以缘由饶恕他?
凌寒点点头,谢言欢又问:“凌寒,京中还有其他消息吗?”
“虽然灵鹤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但西南更为重要。”凌寒凛眉,始终不得疏解,“大兴帝派杨述前往西南,谢碧挂帅,领军六万,一同去了。”
“这些似乎都不关我的事了。”谢言欢道,“我与杨述也没什么金兰之交,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吧,祝他福泽良厚,这是友人还有的祝福。至于谢碧,我早于他断绝父子关系,也毫不与我相干。”
凌寒道:“与他断绝关系,这是正确的抉择。其实断绝与否,都无所谓。”
谢言欢好似从凌寒的口中得出些什么,于是疑惑地望他。今天他总感觉凌寒怪怪的,说话也总爱绕弯子,平时的凌寒却不是这样的。今日见凌寒,似乎他变了不少,谢言欢一只在想凌寒的变化在哪里,可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凌寒看他的眼神变了。
凌寒的眼神变得更为温软,似有一种依恋之态,紧紧地依附于他。有时候验证一个人的情感,或者判断一个人有无撒谎,其实看一个人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谢言欢看破不说破,微微一笑。凌寒喜欢话中有话,让他去猜,那便让他继续卖关子吧。
“此仇我不报,我谢言欢誓不为人!”谢言欢凛眉。
凌寒道:“言欢,其实我想要你过上平常人的日子。白日锄田,晚间夜吟。可是,你不能。”
“是的,我不能。”
谢言欢低头,二人陷入了沉默。
凌寒眼里充满了怜悯。
苍天,为何重负要落在怀中这个少年身上?为何不是自己一人承担?
“凌寒,”谢言欢声音变得沙哑了,“你不要做傻事。”
“我能做什么傻事?”
谢言欢好似看穿了一切,“你是想一人为我承担一切。”
凌寒说:“我没想过,但你至少听醒了我。”
谢言欢摇摇欲坠,后悔莫及。凌寒笑道:“言欢,就让我为你承担吧,灵鹤山至少也有我的份。”
“不行!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谢言欢急了,开始猛咳。
凌寒拍拍他的背,问:“喝点水吧?”
凌寒端来茶水,谢言欢抿了一口,气色才好了不少。
凌寒说:“你现在在危处,性命堪忧,你还是好好养伤。放心吧,我不会死。”
“不行!”
凌寒笑道:“你现在不能走动,而且你又打不过我,你能做决定?一切决定皆在我手中,你还是好好在这里养伤。言欢,我真希望你,一辈子在这里,与我……可我,不能,你也,不能。”
谢言欢道:“你去就去吧,小心点。”
凌寒很意外,谢言欢又道:“凌寒,我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人,命运好似海上风旋中的一口漩涡,我们不怕死,却又不能死,在命运的漩涡边缘,我们时常准备跳跃进去,或是小心翼翼地回避。跳进去了,便被命运捉弄了,回避了,却意尤不舍。”
凌寒似虎听不懂,迟疑地望着谢言欢。
谢言欢微微一笑,凌寒听不懂也没关系,日后再跟他解释。
其实就是这样,人们明明知晓被命运捉弄,却还是对命运百依百顺,因为活着就少不了命运的陪伴。
“你去吧。”谢言欢轻轻道,“小心些,朝廷之上,魑魅魍魉,你别看此时你身周云淡风轻、诸事顺如水,但别人好似预谋已久,找准机会,凭借缄默的力量,一瞬将你打入尘埃。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压死自己的之后一根稻草什么时候落在自己身上。因而,你要时时、处处做好防备。并且,要做好遇到最坏结果的打算。”
凌寒点头,谢言欢道:“你去吧,越早越好,不然,就迟了。”
凌寒起身,拿着配剑,准备出门。到达门口时,他又忍不住回首。不舍的目光看着谢言欢,好似阐述着生离死别。
谢言欢笑道:“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凌寒点头,离去。
谢言欢望着四方,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貌似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难道,是凌寒的师门?
凌寒从来没把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的师门告知于外人,在谢言欢的心里,凌寒一直都是个谜,是一个猜不透的谜,好比雾里探花的刺激,好比云中寻觅的彷徨。
谢言欢沉了沉疲乏的睡眼,望着窗外的日光,流流容云,微风吹动的花丛中,蜂蝶开始乱乱飞旋,激起花蕊中华光一炫,花粉随风飘散。
花香飘在他的鼻息,他怡然呼吸,满意一笑。
笑中,他已猜测到,这大抵也不是他的师门。
谢言欢能够感受得到。
“有人吗?”谢言欢唤道,“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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