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果然像张虎说的, 就是个好哄的傻大个,迷迷糊糊睡了半夜, 次日天还蒙蒙亮, 就迫不及待的起身,这个时辰队正还睡着,他可没那么缺心眼大早上就找上门去,而是怀里揣上报纸, 将同僚送出门后, 就去敲了隔壁一书生的大门。
书生家有个能干的爹, 自然要比秦五家殷实许多, 还有两个仆人负责扫洒,听到敲门声, 立即来开门, 看到秦五吓了一跳,赔着笑脸问道:“这位军爷可是要寻小的主家?这个时辰少爷倒是起了, 但是老爷还睡着, 不如军爷先去厅里坐坐,小的这就去请老爷。”
这个时代,重文轻武,一般读书人大多看不起舞刀弄剑的武人, 若是旁人这下人定然不会这般殷勤,可谁让两家是邻居, 父辈上又有些交情在, 那仆人这才这般客气。
秦五急着想弄清楚那报纸上的内容, 见不见这家老爷倒也不打紧,再者这大冷的天还要将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终究是讨人嫌的事,秦五就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你家老爷这些日子忙得紧,让他好生睡罢,就莫打搅了,我此行来是找你家少爷有事,你只去通传一声,我问几句话就走,一会儿还赶着上差呢。”
听秦五顺不必喊老爷起来,那下人也松一口气,忙不迭的将人请进花厅,又端了杯茶来,才小跑着去了书房喊人。
这家宅子不大,就是个三进的院子,那下人一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回转回来,跟在一不过十几岁,长相还颇稚嫩的年轻人身后,那年轻人穿着宽大的书生袍,外披一件雪白的斗篷,很是文质彬彬,眉宇间也有一股稚气,偏性子颇为沉稳,一进到花厅拱手行了一礼,才笑着道:“秦世兄当真是稀客啊,平日里想邀世兄过府一叙,可三催四请都请不来,如今秦世兄主动上门,只怕是有事相求吧。”
一句话就戳破了秦五的来意,任秦五脸皮颇厚,也忍不住红了一红,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怕耽误你读书吗?徐伯父可是说了,一定要养出一个进士的孩儿,若是我三天两头寻你耽误了你的学业,真是一死都不足以赔罪。”
“那时你怕耽误我学业?现下就不怕了?”徐少爷噎了他一句,也不过是打趣的话,并不揪着不放,直言道:“秦世兄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徐某能做到的,一定鼎力相助。”
听着这文绉绉的话,秦五不太适应的咧了咧嘴,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将那份折叠平整的报纸拿出来,小心得递到徐少爷手里,忐忑的道:“我昨日上差时遇到个从莫州来的商贾,从那商贾口中得知不少消息,可不知真假,我又大字不识几个,便想着让你看一看,这报纸上都写的什么,是否与那商贾说的一样?”
徐少爷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看到秦五从自个儿身上掏出一分写满了字的纸来,不禁惊奇了一阵,才接过来,一边随手翻看着,一边问道:“莫州?可就是那制出香胰子香花露的莫州?”
秦五有些日子没上徐家的门,倒不知晓他整日读书,却还知晓这些消息,心里也吃惊了一瞬,道:“正是那个莫州,据那商贾所说,顺王殿下要扩大工坊,如今正可着劲儿的招工,不止招青壮,还招女工,但凡是身世清白有把子力气愿意吃苦的,都肯要,那商贾还说这消息就在这些纸上写着,你快看一看,可是真的有?”
徐少爷初时还能听进去秦五说话,可看了那报纸上的字两眼,顿时就眼神一凝,什么都忘记了,看的全神贯注。
秦五说完话没得到回应,这才发现徐少爷看的认真,心中虽很是焦急,却也不敢打扰,只搓着手站在一旁等着。
他原以为看完这些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谁知徐少爷一看就看了小半个时辰,就在秦五等的快要按捺不住时,徐少爷终于看完了,长长的吐出口气,感叹道:“这刘家当真是为富不仁,与畜牲无异,也不知在莫州作威作福这么些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害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幸好被顺王查办了,不然放纵下去,又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徐少爷说着叹息了一声,秦五听着也颇为震惊,只是到底比不上他心中惦念的消息,嘴上跟着胡乱感慨几句,就又催问道:“纸上写了这些大事,可也写了招工的事吗?”
虽说秦五年长徐少爷几岁,可两人也算自幼相伴着长大,后来秦五父亲早早去世,秦五又不肯念书改走了武路,两家关系才淡下来,徐少爷如何能不知晓秦五的秉性,见他这样不由失笑了两声,却也没说什么,将报纸搁在桌上吃了一口茶缓解了喉咙的干涩,才点头缓缓道:“确有此事,那上面写的清楚,与秦世兄说的完全一致,想来是真的。”
果然是真的,秦五心中一阵激动,脸上也不由自主带了些出来,看的徐少爷心中一凛,手按在桌上,问道:“怎么?秦世兄想去莫州?”
秦五确实想去,可莫州离洛阳千里之遥,又有老母同几个年幼的妹妹照料,生怕过去后空欢喜一场,后悔也来不及,因此心中摇摆不定,他原是想敷衍几句就告辞离去,可看着徐少爷真诚关切的眼神,不知怎么,将心中的犹豫脱口而出,“我是有这想法,毕竟我家里境况你也清楚,除了那一座老宅,别无所有,每月饷银填饱肚子都不够,若非家里还有块田地填补一下,只怕我那些妹妹都叫我饿死了,我现下还年轻着,倒也不怕,可等再过两年,妹妹们都及笈出嫁了,我却连一份嫁妆都拿不出来,她们又如何能嫁到好人家去?”
秦五说着愁容满面,忍不住叹息一声,徐少爷虽自小念书,从不曾为这些营生发愁,可他每过一些时日就会让家中仆从去打听一番,对秦五家境况也知晓,他和父亲不是没从旁帮衬过,可秦五母亲要强,大字不识几个,却还知晓不食嗟来之食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肯要,不然秦家何至于如此。
徐少爷平日里总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愁思,道:“按秦世兄所说,这莫州倒也是一去处,只是到底太远了些,又人生地不熟,若秦世兄独自一人,倒也不怕,秦世兄有武艺在身,打不过,却也跑的了,可要是带上令妹,就……”
秦五犹豫的就是这点,他正要开口,徐少爷又道:“不过秦兄如此武艺,在守城卫当差确实埋没了,我方才观那些纸上所写之事,若都是真的,秦世兄何不投到顺王麾下?据我所知,顺王之藩尚不到一年,按惯例也带不了太多人马,那上面所写的北上剿匪,依我看,十有八九是当地的兵马,莫州可没有什么能打的驻军,这支兵马不是巡城卫,就是守城卫,投到这些军中,不比秦世兄现下的差事出息多了?有仗可打,就有功劳可拿,难道秦世兄不想搏个官身吗?”
秦五到底是个粗人,不比徐少爷脑子灵活,想的长远,他听那些大事不过感叹几句,并没想到其他,却不想只这么片刻功夫,徐少爷就分析出这许多,不禁吃惊道:“你此话当真?”
徐少爷道:“以你我的交情,我还能骗你不成?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具体如何,我却也不敢保证,若秦世兄当真要去莫州,也不失为一条路走。”
秦五原退缩了几分的意动,又忍不住冒出头来,只是还想与徐少爷探讨一番,可时日不早了,眼看着就到了他上差的时辰,只得作罢,起身告辞,再三谢过徐少爷后,便又火急火燎的离去。
秦五是走了,徐少爷却依旧坐在花厅,拿着那报纸沉吟了许久,直到下人请他去内堂用饭,才回过神,将报纸叠好收进袖里,若有所思的去了内堂。
内堂里徐父徐母已安然坐着了,看到他立即招招手,徐少爷坐过去,徐父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听王水说今日天将亮时秦五来寻你,他也是个倔脾气,若非遇到难事,决计不肯登门,你与为父说说,他找你可是有什么事要你帮忙?”
徐少爷还不曾开口,徐母就吃惊道:“他那一家老老小小的,遇到什么事可如何是好,你快快说出来,只要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咱们家定然要管到底的。”
徐少爷还什么都没说,就听了这么一耳朵,好似他是什么心硬如铁的人,不肯伸手一样,不由无奈一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秦世兄从莫州来的商贾那里听说了些消息,又得了一份写满字的纸,想让我给念念。”
原来是念东西啊,两位老人都心里一松,长长的出了口气,徐母埋怨道:“这个孩子,早让他跟着勋儿一同念书,他偏要习什么武,以至于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若当初听我们的,他还需要让别人看看那些字写的什么吗?”
徐父没有出声,脸上的神色却显然赞同徐母的话,徐少爷这些年听多了他两谈论当年的事,如今见又要说起,不禁有些头疼,急忙打断,将方才在花厅与秦五说的话大致说了一遍。
两人听完,都沉默了许久,徐母才叹道:“这孩子真是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要操心这许多,不过他说的也在理,光靠这么一份饷银,的确日子难过,是该寻些其他营生,若那纸上说的是真的,秦五的几个妹妹也算有了出路,即便拿不出许多嫁妆,每月有月银,嫁到夫家后日子也会好过许多,若秦五再谋个出身,这秦家的日子眼见着就能红火起来。”
徐父斟酌良久,才抚着胡须道:“怕就怕这纸上说的是假的,不然到时哭都来不及。”
徐母不以为然,“是真是假,你派个人去莫州打听一番不就知晓了吗?反正家中也没什么事,扫洒的事我自己就做得,你让王水去,让他好生打听清楚了再回来。”
徐父心中也是这般打算,正要将王水喊来,就听徐少爷道:“母亲身体不好,还是留着王水在家里做活吧,我打算自己去一趟莫州?”
“你自己去莫州?”徐父震惊的声音都大了几分,虎目一瞪,手也在桌上重重一拍,气道:“你不在家好好读书,往莫州跑什么,再者路途这么遥远,你一个家门都没出过几回的人这么出去一趟还有命回来吗?为父不许你去。”
徐少爷虽孝顺,可也有自己的主意,摇摇头道:“孩儿去莫州并非只是打听消息,而是想去寻一份机缘。”
“机缘?什么机缘?”徐父道:“莫非你也想像秦五一样,去莫州寻一份营生?”
徐少爷道:“是也不是,父亲之所以让孩儿读书,无非就是考取个功名,日后好做官,光宗耀祖,功名好不好考暂且不说,光是官场一事,父亲就以为那般容易了吗?不说官场倾轧,就是上下打点,只凭家里的几亩薄田,父亲的一个铺子,再加上孩儿日后拿的俸禄,又有多少,辛苦一生,了不起就一个七品到头了,可若是能投到顺王麾下,那就说不定了。”
徐父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听的入了神下意识的问道:“有何说不定?”
徐少爷道:“顺王才之藩,从前还在长安时也没听说身边有什么幕僚,如今定然人才奇缺,再者观那纸上写的事,顺王虽不一定是贤王,却也是个不甘现状,肯干实事的人,孩儿这时候雪中送炭,不比与官场那些狐狸成了精一样的人争抢好吗?说不得还能受顺王的重用,到那时孩儿可就是一飞冲天了。”
这饼画的实在太大,又太色香味俱全,徐父听的意动不止,就连徐母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内堂一时寂静下来,直到桌上的饭菜都要凉了,徐父才咬咬牙道:“不拼一把,谁知道可不可行?再者只是去莫州一趟,耽误个把月的时间,若是不成再回来也不影响什么,更何况莫州有那么些值钱的稀罕东西,就是捎回来些,也能大赚一笔。”
徐父越说越坚定了心思,当下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扯着嗓子就将王水喊了进来,让他准备套车,又吩咐徐母准备出行的一应用度。
徐母连连答应下来,就要起身去准备,徐少爷没想到二老这就开始收拾上了,好似立马就要启程似得,不禁有些目瞪口呆,眼见着徐母出了内堂,徐父也要火急火燎的出去,才猛的想起什么,拽着徐父说道:“孩儿还有一事要说。”
徐父满心满眼都是要出远门,哪耐得住性子听他说什么,不耐烦道:“有话快说,为父急着去准备,可耽误不起时间。”
徐少爷道:“孩儿想约几个同窗,再将这纸上招工一事,散出去让穷苦的百姓们知道。”
徐父没想到徐少爷说的是此事,迟疑了一下,道:“你心虽好,可这纸上一事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晓,依为父看,还是等着去莫州打听一番后,再告知他们吧。”
徐少爷摇摇头道:“父亲的担心孩儿明白,只是这一去一回,少说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万一错过了呢?再者孩儿的那些同窗也是家中殷实的,去一趟也不影响什么,不过父亲说的也对,孩儿还是将利弊与他们剖析一番,至于去与不去,就由他们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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