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般若!”见她冷汗涔涔,宇文护青筋暴起,忙小心地将她抱起来就向她往日的闺房急行,要不是前些日子她常来陪独孤信,有时候就歇在这里,独孤府都没有不用收拾就能供她生产的地方。
春诗小跑着跟在步履匆匆的宇文护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吩咐:“快去太师府报信!让稳婆带着东西赶过来!快!”本来宇文府中已经准备好了为般若接生的一应物什,稳婆也在府里待命,可料谁都没有想到独孤般若会在独孤府里生产,当下一片忙乱。
“啊......阿...护...阿护...”般若嗓子早就出不了声,宇文护抱着她一心往房间赶,根本听不到这微弱的气息,般若试图用手拽他的衣领,本已要揪住,腹中又是猛得一缩,她一下子疼得放了手。宇文护抱着她只觉得手里粘嗞嗞的,可是这暑天本就酷热,般若是孕妇又易发汗,一开始未多在意,直到般若咳嗽了一声,一股温热的水流湿透了衣衫,顺着宇文护的手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那液体越来越多,不像水那么清,也没有那么粘,只是一直持续不断地往外流。宇文护的衣服都被浸得全湿,可他如今哪管得了这些。虽然没有血腥气,但他心中惊惶,抱着般若无法抽手查看,只得步向一变转身问春诗:“什么?这是什么!般若流血了吗?!”
春诗喘了口气,安慰道:“太师莫急,夫人这是羊水破了!先回屋要紧!”
“好...好!”
屋内。
宇文护将般若抱到床上,春诗将一个高高的软垫放在般若臀下,又找了许多帕子叠在旁边吸收不断溢出的羊水。般若不时地无声□□,脸上的脂粉该掉的掉,该晕的晕,汗迹泪痕交加,斑驳一片,珠钗歪斜,发丝凌散,衣衫亦皱成一团,狼狈至斯,哪有平日里的半分气度。
宇文护将她痛得无意识乱扑腾的双手捉住,害怕她伤了她自己。他面色涨红,焦急地询问春诗:
“为什么她这么痛!”
“夫人破了羊水,肚子会被刺激得不断收缩,助其产子。”
“好...我知道了......般若你忍一忍,稳婆马上来了......来,喝口水。”宇文护拿着茶杯的手亦微微抖动,他好不容易才稳住,将水往她口里送。
“阿...护...”般若躺了会儿,又喝了水,这肚子的痛是一阵一阵的,现在只是隐隐地疼,她缓了缓终于能发出些声音。
“般若,你想说什么。”宇文护立刻附耳过去。
艰难辨认之后,宇文护终于听清了她的话:“...丑......你...你出去...丑...”
看着她仿佛一只小猫落了水刚被捞出来般的可怜模样,宇文护一下子哭笑不得:“傻姑娘,这时候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些?你是为我生儿育女才才这样的,春诗见得,我就见不得了?一点儿也不丑。”说着替她将珠钗一一卸下,微微抬起她的头颅,将背后的头发都拨到两侧,避免过后压着疼,又她整理了下额间的碎发,让她看起来稍微齐整些。
般若见他这样子,知道是赶不走了,便不做无用功,换了个话题:“我...我爹...找兄...兄弟...啊......”话说到一半,肚子又是一抽,她声音破碎,双眼紧闭,生生挨着。
宇文护鼻子一酸,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她面前露出脆弱,不然在这种时候,谁来当她的支柱呢?他强忍住冲上头顶的酸意,安抚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平安地把孩子生了,岳父的身后事我会通知你的兄弟们过来主持料理的。你放心,不要想这些了好不好。”
般若想点头,无奈疼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胡乱答道:“唔...嗯...啊......”
“夫人,您别说话了,您再说话一会儿哪有力气呢!”如今这一屋子的人反而还是春诗最为镇定。宇文护也不知看着她疼了多久,稳婆终于来了,一定要请他出去,说自古女子生产没有男人陪同的道理。春诗也说他在这里又帮不上忙,还可能影响婆子接生,让他还是在门外等得好。宇文护被赶出了门后终于潸然泪下,亲眼所见方知何谓生子如过鬼门关。下人说女子生产没那么快,让他先去换一身衣服,他哪还有心情注意外表的整洁......
长安的夏昼炎夜冷,温差极大。当红日西下,暮霭渐沉,背着手在门外不停踱步的宇文护被一阵凉风激得一个哆嗦,抬头方见月色初露,星辉点点,竟然已经入夜了!之前还能听到屋内说“夫人用力啊”、“夫人她太虚弱了......”、“快,给夫人烧碗补力气的汤水来!”,能见到下人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可如今却像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他扒拉着门,想拍打,又害怕给里面添乱子,只能无助地靠在门边呼喊:“般若,般若,般若,你怎么样了,般若......”
屋里沉寂了太久,就在他忍不住想推门进去的时候,春诗低着头开了门,声音哽咽:“孩子的头都出来一半好久了,可是夫人已经没有力气了......可能...可能......”已经不是保大保小的问题,而是孩子将要窒息,母亲也会大出血.......
“没什么可是!”宇文护知道自己吹了斜风,身上带着寒凉,现在不应进去。他不相信今日就是他与般若的死别,他运了些气,保证屋内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独孤般若你听着!如果你敢走,我就杀光你们全家给你陪葬!我还会把独孤信抛尸荒野!”
屋内人听着宇文护厉鬼索命般的言辞不禁畏惧,活到现在没见过这么鼓励产妇的。可他们转眼惊讶地发现早已神志不清、几乎奄奄一息的般若动了动手指,前两个音节都未成功发出,最后二字却突然响着迸了出来“你..你.....你敢!”同时□□感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痛。
“出来了!出来了!”
“还活着吗?脖子都青了!”
“快小心拍拍她,让她呛出来!”
“...哇!!哇!”
“活了活了!”
“夫人!快,再打热水来!夫人出血太多了!”
......
当血止住的时候,前半夜已经快要过去了。之前的大夫、婆子、丫头们都已经骨头散架,替换了一班新的过来服侍。他们的女儿被卡在产道太久,气息还不太规律,被抱到另一屋里照顾,宇文护只匆匆瞧了一眼那个闭着眼的小家伙,就一直陪坐在般若身边。临产前家里的一系列变故早把她之前养的肉给消耗完了,如今她生产完肚子也瘪了下去,整个人单薄如纸,面白无色,恍惚间已经被今生的他遗忘的前世片段隐约闪现,他看见自己发了疯般把她从棺椁里抱出来......不要,他不要再失去她一次......宇文护就这样痴痴望着榻上那个了无生气的身影彻夜未眠,眼中充血,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是否还在跳动。
次日,宇文护未朝,众臣皆惊。哥舒之前被宇文护派出去办了趟差,凌晨方回,亦不及去宇文府复命就先进了宫上朝,他亦搞不清楚状况,忙称宇文觉似要借机找碴时称宇文护卧病。他也未料原来是般若难产后昏迷不醒,宇文护不肯离开,粒米未沾、滴水未进,就这么一直坐到了晌午。
春诗除了进去送药,亦被宇文护赶出了门。见到哥舒来了,知道有要事,但看宇文护现在的样子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而且整个人不发一言、戾气很重,不知道应不应该通报——万一他转移怒火就要了哥舒脑袋呢。哥舒见她明明自己都忙得一直没停,神色憔悴,现下还欲言又止,好似在忧心他的安危,不由心里微甜,鬼使神差地温语一句:“放心吧,主上不是那种人。你得空了便休息会儿,要是你先倒下了谁去服侍夫人呢?”
“嗯.....”春诗上下眼皮打架,轻声应了一句。若是平时,春诗定能觉察出他的不同,可夫人在里面躺着,生死未卜的,她全无心情想这些了。
哥舒见她不再有意阻拦,敲了敲门,试探道:“主上,属下回来了,容否回禀?”
“咳.....进来吧。”要说话时宇文护方觉嗓子干痒,喉间一咳,低哑出声。
“是。诶!”哥舒答应时,却见春诗站立不稳、摇摇欲坠,顾不了别的一下子将她扶住,只觉得手中绵软,原是错手搭在了她的胸上。哥舒双目微眦,一下子松了手,窘迫支吾着欲表歉意,却见春诗站稳后不及他说话就步履虚浮地离开了。这种情况只要是个女子就会有反应的吧?若是她生气也就罢了,可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因为她浑不在意吗?可是她之前不是还在担心他的吗......是不是因为之前他有意地回避两人独处被她觉察了,伤了她的心呢?她是不是已经......这样不是很好吗,这不就是他期待的结果吗,为什么他突然不甘心了......哥舒脑海中
一下子掠过无数种念头,迅速按下心绪,推门就被一阵混着熏香的腥味引了恶心。
他来不及打量宇文护,急道:“主上受伤了!”
宇文护摇了摇头,望着般若,背对着他:“不,是般若。”直到现在,血气都没散尽。
“主上,属下逼问了那个丫鬟......”原来哥舒去了荆州,他所调查的与杨坚告诉般若的情形并无不同,那丫鬟一口咬定就是看到了伽罗自己跳下悬崖的,也不知是嘴硬还是真相,总之要从这里找出背后主使是不可能的了。
“哥舒,你有没有觉得从岳父大寿、伽罗不得不嫁给杨坚开始,所有的事情就一环扣一环,最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主上的意思是这些都是赵贵设计的?可他不早已被斩首了吗?”
“不,不可能是他。此事的谋划者不仅知道许多政治性内幕,算准了时机,更是精准地将独孤一家、宇文邕甚至是我的个性都计算在这个局里,他知道宇文邕和伽罗两情相悦、伽罗会冲动离府、曼陀看中李昞、岳父偏向杨坚、般若会为了妹妹让我提携杨忠、杨坚会离开伽罗的送亲队伍赶赴东境...... 这每一步都严丝合缝,若不是般若之前为了解开杨坚的心结,让伽罗当着他的面砸了那块玉佩,杨坚亦会相信伽罗是难舍旧人而殉情,男儿受此大辱怎么肯忍气吞声,必然会和独孤家翻脸,让独孤家身败名裂,而我亦会被牵扯其中......”
哥舒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这么说来,对方的命门就在这块玉上?”
“......是宇文毓。”宇文护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寿宴上赵贵所为有宇文毓的参与,那么知道这块玉的人,除了赵贵就是他了;而且能这样把握局中人的性格与朝局的动向,几乎算无遗策,除了重生之人,还有别人能做到吗?他以为宇文毓只是不想让宇文邕和伽罗在一起,没想到他竟然是想让独孤府和宇文府所有人一起翻船。他真不该大意的.....但他还是不想告诉般若宇文毓就是重生之人,宁可让她单纯相信这一世的宇文毓与前世不同了,务必要找出证据才能说明此事。可是自从赵贵被杀后,在他的助推下,宇文毓接任了柱国并前往了岐州当刺史,府里的亲信基本都带去了岐州,这也是宇文护一开始并没有立刻联想到一切出自宇文毓之手的原因。到底应从何处下手......
宇文护眉头一舒,突然想起了宇文毓和赵贵有一个不属于任何一府的中间人,“哥舒,你让叱罗金来独孤府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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