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55.第五十五章 少帅

    烟火照亮天际, 杀伐声未歇。
    越子临拿着琵琶,弹唱着《清平乐》。
    她知道门外有人, 也知道这些人是为了倘若城破便送她出去。
    月色冷清, 照在越子临手上碧色的扳指上, 那碧玉竟有如透明一般,能够清晰地看到另一端。
    一曲将罢, 她却突然换了曲子,竟是破阵曲, 乐声激昂, 在房室中扩散开来。
    她太有闲情逸致了,闲情得凌无悔睡不着觉。
    拿枕头堵住耳朵的凌无悔夜没法阻隔无孔不入的乐声, 偏偏她还知道, 越子临此举便是心情不好。
    她心情不好便喜欢折腾别人。
    琵琶谈的是不错,可是技艺到底生疏,在凌无悔这样浸透风月的女人耳中听来, 和锯木头没什么差别。
    凌无悔忍了半天, 终于大声唱道:“相鼠有齿, 人而无止!人而无止, 不死何俟?”
    她声音珠圆玉润,在夜中格外动人。
    越子临琵琶果然放下了琵琶。
    凌无悔拿起了剑, 预备着越子临来就和她来一场生死之战。
    只不过她等的太久了,久到她都又睡着了, 越子临还是没来。
    凌无悔推开房门, 见院中仍垂手立着一堆人, 道:“越子临如何了?”
    连嬅答道:“越左使说没见过烽火,想去看看热闹。”
    这由头敷衍得紧,凌无悔都被气笑了,可依照越子临的性子,似乎真的能做出去看烽火的事情,不过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连嬅身上。
    “你又来了。”她笑盈盈地说:“想我了?”
    连嬅道:“属下不敢。”
    人性子里总是有点犯贱在里头的,旁人喜欢自己时便倚仗喜欢无所不为,不喜欢时便上赶着做出难得情深。
    不过凌无悔不是那样的人,她很清楚。
    这女人,定然是有别的目的。
    连嬅而今无权无势,一文不名,又无什么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的本事,能让凌无悔惦念的也只有……
    账本?
    ……
    一剑封喉。
    段长歌的剑术未必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杀人最快的。
    在战场上,过多的花架子只会让人死得很惨,因为他们要应对的是千军万马,而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
    战事吃紧,不知为何,少帅频频向后退去,直至到了城墙上。
    这是漳州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城破,那么大齐的北门便彻底打开。
    “千夫长!”一军士满脸焦黑,混杂着鲜血,哑声道:“还要退多久!?”
    千夫长搂着身旁人的脖子,一把折断了,将他身上的刀抽出来,道:“不知!”
    周遭太吵,不大声吼根本听不见。
    “是元帅的意思,我们只需听着……”
    军士的声音骤然厉了起来,混杂在风中,分外苍凉,“可这漳州,是大齐的门户啊!”
    漳州乃大齐北门,破之,则如破门而入。
    “退!退!退!”
    “还要退到哪里去?!”
    还有哪里可退!
    可他们到底与段思之南征北战多年,咬着牙后退。
    远处,椒兰宝车中,一少女以手撑着下巴,听着探子来报,百无聊赖道:“这段思之不过如此。”
    她许是觉得无聊,便将之前所看的论战与兵法拿了出来,随手翻了几页,道:“屡立奇功?本君便说这不过是话本册子中的东西,于君曳竟还要本君细读,不过是徒有虚名的懦夫罢了。”
    她将书随手扔到火盆中,不多时便被碳火贪婪地吞噬了。
    “这样东西,看着有什么意思?”
    侍从欲拦,却被少女一个眼神看了回去。
    “君上,若是被侯爷知道了……”
    “他知道了自有本君呢,有什么要进?”少女用手勾着桌子上镶着血一般艳红的玛瑙的金丝短刀玩,“本君是君还是他是君?这西凉究竟谁做主?”
    这小皇帝不到十六,却已经对她那百战侯叔叔的专权不满至极。
    “自然是君上做主。”一滴汗,顺着女人的额头落下。
    “既然如此,怕他知道这样的话便不要再提了。”她冷笑一声,“怕?本君需怕什么?”
    “是。”
    ……
    兵临城下,不过百丈之处,那黑旗下的男人便是于君曳。
    百战侯。
    等了一夜,从城外荒郊退到城内,终于等来了西凉大军聚集。
    少帅银甲月下熠熠,突然高声道:“放箭!”
    数万支燃火的箭划破夜空,宛若荧惑守心——不祥之兆。
    惨叫声不绝于耳,有顺着墙梯爬上来的被上面守城的军士用短刀利落地割喉。
    短刀嵌入铠甲再拔不出便用长剑,若是长剑也断了,可用断剑,或与之同坠而死。
    段长歌利落地将短刀插入一人的喉咙,又拔出,血却未曾沾衣。
    那燃火的箭上并非只是火油,还有硝石与火—药。
    箭筒中空,内里装得便是填好的黑—火—药。
    火—药炸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肉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格外诡异。
    这次喊退了换了人。
    长剑拔出,段长歌身后火光耀眼,“整队,追!”
    隔着一条敏河,少女在车上看到了扬起的尘土与奔回的人马,撇了撇嘴,道:“还百战侯呢,不过如此。”
    哪有这样说话的?
    侍从听得嘴里发苦,心道怎么摊了这么个祖宗,提醒道:“君上,那是西凉的军队。”
    少女不解其意,直接从字面上回答了,道:“本君自然知道,那么大个于君二字,本君难道看不清吗?”
    “君上,臣不是……”
    “你好吵啊,闭嘴。”少女道。
    侍从只得闭嘴。
    少女摸着下巴,道:“不过于君曳虽然老了,打仗却是一等一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中计了呢?”
    侍从摇头,表示自己不能说话。
    少女蹙着眉,道:“我听说段思之遇刺,又舟车劳顿,身体一直都没恢复,他不会也觉得是少帅指挥,便掉以轻心了吧。”
    于君曳并没有掉以轻心,他一直谨慎,只不过段长歌与段思之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他与段思之斗了近十年,互相把对方的战术摸透,却不曾想这次迎敌的却是少帅。
    青年浮躁,先是贸然出城,而后又被击退,节节败退,他确实觉得这少帅不过赵括之流,空有名望,哪知最后反戈一击,箭上又有□□,才致使他如此狼狈。
    这般兵行险着,的确不是段思之能做的。
    段思之打仗极稳,步步为营。
    段思之究竟什么样了?于君曳拧眉,居然到了要少帅带兵的程度。
    如果不是极其严重,段思之定然不会把此事假手于人。
    敏河上,有船接应。
    铁锁森然,舳舻千里,这波涛汹涌的敏河本就在入海口处,几乎要与大海连成一线。
    于君曳在中间,并非第一个上船,也因此给了段思之部追上来的机会。
    段长歌等人到了岸边,于君曳已站在了船上。
    若只是如此,她不甘心。
    段长歌从马上站起,足下一点,借力而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西凉的军士不会相信有人可以这样轻。
    河岸与船距离已到五十丈,不可能有一种功法能飞这样远。
    长箭射出,如雨。
    段长歌灵活地避开箭支,右手用剑打开面前飞来的箭。
    确实没有一种功法可以飞的这样远,段长歌却踩箭而过,朝于君曳飞了过去。
    刹那间,箭密不透风。
    段长歌用剑打开大半,又躲开了部分。
    一军士眯起眼,盯着段长歌,射出了一支黑色的箭。
    箭尖有毒,见血封喉。
    段长歌似乎疲于应对其他,任由那支箭朝她飞来。
    箭朝她的脖子刺了过去。
    还差最后一步。
    段长歌稳稳地到了于君曳的身边,嘴里衔着那支箭的木身。
    即使这种场合,她居然也像在欢场一般,似乎口中咬着的是一支娇艳的牡丹花。
    这支毒箭很快就架在了于君曳的脖子上。
    段长歌的手很稳,哪怕所有人都拿剑对着她。
    哪怕下一刻,她就可能被戳成窟窿。
    此女不足而立之年,兵法武艺上的造诣已经如此,不知日后前途如何不可限量。
    尤其那胆量,来往于敌军万千兵马中,是老将也少有的豪情。
    不愧是段思之的女儿。
    于君曳被挟持着,愤怒之余,心中竟生出几分欣赏来。
    反观他那侄女,虽已是大凉王了,却半丝王的样子都没有。
    于君曳开口,道:“有多少年没有人敢拿这东西贴在本侯脖子上了。”
    段长歌彬彬有礼道:“是晚辈的荣幸。”
    小皇帝看着船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闲散道:“那是谁?”
    “是段思之元帅的独女,段长歌。”
    “哦?”少女兴致盎然,道:“在方漱还是元帅,握着兵权时,大齐与西凉三十年未有兵戈声,你说是为什么?”
    侍从摇头,她没那个说的资格。
    “因为那时候的西凉王与元帅的关系非同一般,本君看于君曳同段思之是不可能了,”她笑,“不如本君试试,与那段长歌结为秦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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