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48.第四十八章 梦蝶

    “我是官妓, ”越子临道,她的语气很平静, 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 “这辈子都不可能脱离贱籍, 官妓不能赎身,段少帅也不能养一个娼妓做外室。”
    段长歌没说话, 一直向前走。
    “不过,我想的是不是太远了, 我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还说不准。”
    越子临仍然说着, 不放过段长歌,也不放过自己。
    “够了。”段长歌沉声说。
    越子临笑了笑, 居然真的闭了嘴。
    多说无益。
    段长歌脸色阴沉至极。
    越子临上车, 刚掀起帘子,一下就被段长歌握住了手腕。
    段长歌手上有茧子,一寸一寸地摸过她的皮肤。
    “我不会。”她道。
    “什么不会?”
    “顾临远, 你记住我现在说的, 你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也好, 你是官妓也罢。我看上的人总不会让别人染指。贱籍脱不了, 赎不了身我就包你一辈子,仍把你带出去。”
    “官妓又如何?我就敢明媒正娶十里红妆, 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谁不认都好,你就是我的妻子。”
    段长歌道:“我就是喜欢你了, 谁也管不着。”
    她一气说完, 脸不知道是憋红的还是羞红的, 定定地看着越子临,道:“就是如此。”
    越子临闻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说什么。
    “我信。”她道。
    “我要是负你,你就杀了我。”段长歌说得很认真。
    “那段少帅,记得准备好刀。”她道。
    四目相对,段长歌恶狠狠地堵住了越子临的嘴。
    但是到底什么都没做。
    段长歌小小年纪,就有君子之风。
    ……
    半月之后。
    越子临把玩着簪子,马上,马上就要到了。
    马上她就能分辨,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不知道段长歌会不会信守诺言,或者,她又会见到那个豪商,然后,遇见温若冰。
    簪子是段长歌送的礼物,她闭上眼睛,任由丫头帮她束上头发。
    “姑娘真美。”丫头为她上妆,放下口脂,赞叹道。
    “段少帅可来了吗?”越子临问道。
    丫头道:“外头人太多了,未见到段少帅,”她宽慰道:“姑娘放心,段少帅一言九鼎,说要来定然会来的。”
    越子临捏紧了簪子。
    丫头道:“这支我为姑娘带上?”
    越子临猛地想起了什么,僵硬地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门外,一个丫头道:“姑娘,时辰到了。”
    ……
    黑云压城。
    段长歌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萧琼笑道:“不疑可是有心事?”
    段长歌正要开口,被表兄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慢慢道:“臣无事。”
    十六岁的探花,天纵的奇才。
    可惜,是段思之的女儿。
    ……
    越子临不曾见到段长歌,她所见到的只有一张张被酒气氤氲得通红的面孔,放肆露骨的眼神在她身上游移。
    这究竟是什么?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如果这是一场梦,为什么会如此真实?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而是重来一次,那么为何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簪子就在越子临的袖子里,玉贴着皮肤,让她清醒又冷静。
    段长歌,到底在哪?
    ……
    “陛下,”段长歌按着眉心道:“臣不胜酒力,请辞。”
    大雨轰然而下。
    萧琼道:“雨大路滑,天又已黑,段卿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来人,扶段卿去偏殿休息。”
    “陛下,臣……”
    “难道段卿有美人要会?”萧琼调侃道,语气却有些冷了。
    段筠段少傅在桌下踹了她一脚。
    段长歌却从席中起身,道:“陛下,臣确实与他人有约。臣与她已约定半年之久,若臣失约,便是不信,如果臣连与一个小女子的约定都无法实现,那么,大事自然也无法做到取信于人。”
    一番言论,义正辞严。
    萧琼眯了眼睛,道:“看来是个美人。”
    这没有眼力的一点,是和段思之像了十乘十。
    段思之笑道:“陛下,不疑孩子心性,”他起身举杯,“臣在此谢陛下。”
    “不疑,”他看了段长歌一眼,道:“坐下。”
    “父帅……”
    “坐下。”语气微微用力。
    段长歌只得坐下。
    段筠皱眉小声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个女人忤逆皇上?约见什么时候不行?非得今天?”
    他见段长歌面色脸色难看至极,道:“你叫人去带个信不就完了,告诉她你今日去不了。”
    段长歌正待如此,忽而听外面一声声地传来呼声,道:“关宫门——”
    坐中的君侯猛地起身,道:“陛下这是何意?”
    “没什么。”萧琼道:“天色晚了,回去不安全,还是在这宫中一夜吧。”
    段思之道:“某先敬诸位一杯。”他一口饮尽杯中酒,“陛下,不疑身体不适,还请陛下给她去偏殿的恩典。”
    萧琼点头道:“也是,不疑还是个孩子呢。你,”
    他朝身边的内侍道:“送段大人。”
    段长歌见礼后被内侍引入偏殿。
    内侍道:“属下就在门外,大人若是有事,随时叫属下。”
    段长歌道:“多谢。”
    内侍关门退出。
    段长歌拉开窗,大雨滂沱。
    殿中有伞,她自然不能动,指不定是哪个贵人的。
    段长歌拔下发簪,取了冠,扔到桌子上,拿缎带把头发束了起来。
    她看了一下从上到下的高度,跳了下去。
    大雨几乎迷糊实视线。
    顾临远,等着我。
    ……
    段长歌仍然没来。
    “姑娘,客人来了。”丫头道。
    越子临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越子临哑声道:“是谁?”
    丫头小心翼翼道:“是中州来的豪商。”
    “我,”她开口,突然站起,道:“我不见!”
    丫头拉住她的袖子,道:“姑娘,姑娘你静些心,段少帅没来,木已成舟,您还是好好的,仔细身子。”
    “我不见!”越子临猛地抽出袖子。
    如果还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让她回来?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那么之前的温柔缠绵,地久天长又算得了什么?!
    “来人,快来人!”丫头道。
    门外登时出现了四五个人,丫头道:“姑娘欢喜疯了,把她带到客人那去!”
    “别碰我!”
    一下就被人按住了肩膀,撕扯出去。
    可她挣扎不开。
    有心无力,就是这样的感觉。
    管事拿扇子扇着风,凉凉道:“这姑娘忒不识好歹,那少帅玩腻了自然不来了,一个烂货能卖出这个价儿早该烧高香了,这是闹给谁看呢?”
    旁边的姑娘笑道:“妈妈可别这么说,万一少帅又想起她的好了呢?”
    “刚开始我就不明白,这丫头还没张开,不懂规矩,怎么就得了段少帅的青眼。”
    “妈妈难道就不知道新鲜这个词儿?吃惯了山珍海味,也要品品稀粥养养胃呐。”
    “我们这娇嫩的丫头,”管事朝上楼的豪商道:“客人可得怜香惜玉,别让人家小姑娘日照三竿,起不来床。”
    豪商大笑道:“承管事吉言。”说完就有有眼力的小厮给妈妈塞香囊。
    足金照得人眼都亮了。
    管事笑道:“谢客人的赏。”
    豪商被簇拥着进来,见越子临被绑在床上,眼中尽是恨意。
    男欢女爱讲究个你情我愿,豪商给她松开绳子,道:“你若让我高兴了,我买你回去,做外室也不是不可能。”
    他自以为是天大的恩典,却让越子临忍不住想拿剑往他喉咙上捅。
    “不。”越子临道。
    这女人神色坚决,语气冷硬,实是不识抬举至极。
    豪商冷笑一声,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将就你情我愿,可强取豪夺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按着越子临单薄的肩膀,将少女压到了床上。
    ……
    雨太大了,雨声把杀伐声都淹没了。
    段长歌浑身都是血,有她的,有别人的。
    战场从殿中转移到殿外。
    段思之见着她,大怒道:“你出来做什么?!”
    他好不容易把人送进了偏殿,结果这丫头居然趁人不注意跑了出来。
    段长歌也明白了几分今晚的场景,道:“女儿怎能让父帅一人犯险?”
    段筠道:“放屁,你是想溜出去见那个官妓,被逮了个正着!”
    段长歌道:“闭嘴吧你!”
    不知道顾临远,如何了……
    一刀从她胸口掠过,段筠一脚将她踹开,拔剑割了对方的喉咙,吼道:“你现在是愣神的时候吗?想死上吊去,别在这耽误事!”
    段长歌收敛了心思,拔剑而上。
    后,这场因削地而起的君侯之变被镇压,所叛君侯数十者,皆对外称疾病而亡,适逢京中瘟疫,无疑此者。
    ……
    噗嗤一下,血喷到了她脸上。
    越子临推开豪商的尸体,房中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小丫头好稳的手。”
    是温若冰。
    越子临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温若冰现身,道:“我看你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不若就和我走,如何?”
    越子临看了她,半响,道:“好。”
    ……
    又夜,血溅五步。
    越子临拔剑,舔了舔指尖上的血。
    无论是当年冷漠的看客,还是管事,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她扔下火折。
    浇了火油的楼阁易燃极了,她眯起眼睛,享受般地看着火光。
    “临远?”段长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竟全是诧异。
    越子临僵硬地转身,“段……”她并未说出口,只觉得天旋地转,人昏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是在柴房中。
    越子临浑浑噩噩地向外面走去,外面有一口井。
    她朝井走了过去,一个少女一把拉住了她,扬眉道:“你做什么?”
    越子临声音沙哑道:“轻生。”
    日头太高,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少女惊讶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道:“你别哭了,我带你出去。”
    “嗯。”
    ……
    血溅满脸。
    越子临麻木地放下簪子。
    如果回来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让她痛苦,那么回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段不疑没来。”一个女音道。
    非常熟悉,越子临此刻却想不起来。
    “她为什么没来?”声音循循善诱道:“她要是真喜欢你,她怎么会不来?”
    “是谁?”
    “不过是她玩腻了罢了。”女人低笑着。
    “别装神弄鬼。”越子临按着簪子,“出来。”
    女人道:“我不是就在吗?”
    越子临猛地回头,白光瞬间淹没了她的视线。
    她睁开眼睛,自己仍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画墨迹还未干。
    是梦?
    墨香淡淡。
    越子临用手沾了些墨,送入口中。
    是,秋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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