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歌费了半天事才把棺材从车马身上推下来,看来这一行人为了隐藏棺材下了不少心思,马车车厢比一般的大了些,然她将越子临抱了上去。
她不知此处是何地,是大齐境内还好,若是被送到了北樘,那才是真见鬼。
她走了半天,竟了无人烟,天快黑才看见了座城,城门坚固,黑云压城,城楼上挂着一幅阴沉木的牌子,字体锋利——秦城。
段长歌一惊,此地是大齐与北樘边境,属北樘境内,战火经年。
守门的士兵果真叫她下来。
“车中是何人?”
段长歌一袭华服,自然不能说车中是小姐,于是道:“是舍妹。”
兵士道:“没有他物?”
段长歌道:“并无。”
现在边境不平,秦城戒严,因而十分戒备,“话虽如此,仍要检查一番。”
他说着就要去掀帘子,段长歌只能祈愿那祖宗还昏着,若是醒了,心情定然不会好,如是动起手来,就麻烦了。
掀开帘子,只觉一阵烟香扑面。
越子临抬眸,端得是风雅美人。
军士愣了片刻,又看了眼段长歌,并不觉得这姐妹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你是她妹妹?”军士问道。
越子临瞥了外头一眼,糯声糯气道:“你说我是你妹妹?”
放在旁人听见这声音铁定连骨头都酥了,可段长歌已深知越子临此人的脾气,冷汗都下来了,“是。”
“天高皇帝远,你那些族亲没一个在的,我又出楼子了,你还装什么?”越子临道:“我是她夫人。”
军士愣了第二回。
再看一眼越子临,虽然是清风明月般清雅,却总觉得眉间总有些抹不下的脂粉气,又见这女子身上的饰物虽少,但个个颜色上乘,手中的白玉烟杆更是巧夺天工。
“我与夫人本意是往寿阳走去探亲,”段长歌道:“但没想到多年不来,已忘了路,走着走着竟到了秦城。”
“现下不太平,”军士看见段长歌腰间佩剑,猜测莫不是将门之女,“两位还是小心的好。”
段长歌点头,“多谢。”
一支白玉般的手把帘子撂了下来。
“这位……夫人,可是阙城人士?”
阙城乃北樘帝都,段长歌本想说不是,可知道的北樘地名就那么几个,于是道:“是。”
“珈蓝公主可还好吗?”
轿子里的越子临笑道:“之前见了是好的,不知道嫁到良渚之后如何呢。”
军士未加思索,放行。
段长歌道:“珈蓝公主是谁?”
越子临道:“一位奇女子呢,今年许有四十五岁了,十六年前嫁到良渚,远远地见了一面,果真是大美人。”
“奇在嫁的晚?”
段长歌不是不了解北樘王室,可却从不知道有一位叫珈蓝的公主。
“珈蓝公主为人处世低调,北樘中都有好些不知道的,刚刚那位军士也算知道点内情的。”
段长歌笑道:“北樘人自己都不知道,越左使是如何知道的?”
越子临道:“神交已久。”
段长歌随口道:“越左使认识的人不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越子临道:“来日,段大人必然能一一见到。”她敛眸,掩下了眼中的恶意。
“要引我见娘家人吗?”
“作甚?”
段长歌道:“方才,越左使说是我夫人。”
越子临道:“方才不过权宜之计,谁叫你长得一般,哪里能做我的姐姐?”
段长歌摸了摸自己的脸。
长得一般?
她又看了看越子临的脸。
和她想比,她确实算长得一般。
越子临依着车壁,车中虽然昏暗,但其神色委实动人。
她难得有这般安闲的时候,确实有些浮生静好之感。
段长歌心头一动,调笑道:“可算琴瑟和鸣?”
越子临斜了她一眼,道:“那我只好焚琴煮鹤了。”
段长歌扼腕叹息道:“不解风情。”
越子临笑道:“段大人就是太解风情才沦落到这般地步。”
段长歌道:“美人在侧,还不算太苦闷。”
越子临却没有回话,段长歌定睛一看,可不是又昏了过去。
她挑了间清净僻远的客栈住下,用的是越子临的银钱,摸到她身上浅绿无花的暗纹绸子荷包来,段长歌还颇为惊讶,她真以为像越子临这样的女人是真不食人间烟火。
越子临躺在床上,乌发铺了一席枕,三千青丝更衬得肤白如玉。
段长歌直接把她衣服扯开了。
她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越子临伤在腰间,入肉有两寸,几乎要穿过腹部,伤口狰狞至极,似乎是被什么利器扯的。
看来她昏过去之后还有一场恶战。
越子临的伤被她自己简单地裹过一遍,不若她的袍子上定然已被血浸透了。她身上又太香,把血腥味都掩住了。
段长歌下楼唤来客栈的伙计,塞了钱和方子,劳烦对方帮着买药。
她倒不是不愿意事必亲躬,奈何现在局势不定,把越子临重伤的人扔在客栈她不放心,二来,她也真不知道哪里有药铺。
伙计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腿脚利落,到了药铺给了典药方子和钱便等着抓药。
药铺人太多,他等得实在无聊,便蹲在门口看两个花白狸猫打架,你给我一爪,我给你一爪。
“小兄弟,小兄弟。”
少年扭头,“典药叫我?”
典药招手让他过来,“这药方子是谁给你开的?”
少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典药道:“这方子里的白芷开得太多了,多大的伤用得了那么多白芷?”
少年眨了眨眼,道:“不瞒你说,确实不是小伤,不过家丑不可外扬……”
典药哄道:“我保证不说出去。”
少年环视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家少夫人外头有了人,趁少爷出门和那奸夫私会,哪知少爷提前回来了,撞了个正着,少夫人觉得没脸见人,拿着剪刀要自杀,少爷拦着她,给扎了胳膊,哎呦,你没看见那伤得,肉都要刺透了。”
典药道:“如此,不算少。”
少年道:“你可说了,不说出去。”
典药点头道:“这是自然。”
包好药,少年一边哼着越人歌一边往客栈走。
秦城自古以来就不是太平地界,少年见过受重伤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凶神恶煞的有、风度翩翩的有、唯一的共性就是出手阔绰、行动隐蔽,要他买药的那女人看起来也是财大气粗的主,她带来的人看起来伤的不轻,少不得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他干嘛要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呢?
少年连着碎银和药一起给段长歌,段长歌不出预料地让他把剩下的钱收着。
少年也不推脱,揣了钱,美滋滋道:“这些药不如我送到庖里给姑娘煎好?若是姑娘嫌我弄得不好,后院也有清净的地方能煎药。”
段长歌道:“并非嫌弃,只是挚友的事于情于理某都不能假手于人。”
少年道:“那我下去给姑娘引炉子。”
段长歌颔首笑道:“有劳。”
少年正要下楼,回身道:“现不太平,连药铺的药典都要查查药去干嘛了,尊夫人若是红伤怕少不得一番盘问。”
段长歌道:“多谢。”
她觉得这少年实在是聪明得过分了,转念一想也是,秦城混乱,能在这地方讨生活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必然不少。
少年吊儿郎当地从楼梯上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在地上。
巧的是老板娘正好从庖里出来,突然有个人下来,吓了一跳。
“小崽子,你嘬死!”
少年朝她挤眉弄眼,朝内院跑了进去。
“三儿!胡三儿!你给老娘站那!”
少年砰地关了门,笑道:“哪个傻子能站那不动弹,我倒是想见见。”
老板娘砸了几把门,发现胡三儿已把门锁上了,啐了一口,“小兔崽子,你可别被老娘找着,不然仔细你的腿!”说着,扭头回庖里了。
胡三儿这才打开门,对段长歌道:“姑娘下来吧,炉子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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