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个误会
南吕背着主人, 一路从小枫山下来。
八枚地图化成的玉片像是八只白色飞鸟,在林中振翅疾走。
它们时散时聚, 徘徊逡巡。
是在引路。
下了小枫山, 便是枫叶如火的状元林。
林鸟啁啾, 晨露沾衣。
状元林再往外,就是大道了。
快至大道时, 南吕突然停了下来。
沈聪的神色也在一瞬紧绷。
谁都没有说话。
沈聪做出倾听的神色,过了许久她才指着前进的方向说:“我好像觉得那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她其实并没有听见什么古怪的声音。
南吕也一直在思索, 听见这话之后将主人放下, 道:“似乎是有些不妥,稍等我片刻。”
南吕随手攀折一丛草茎, 轻轻揉搓, 随后散在地上。他沉吟道:“水德有亏。”他又仰起头来看了看天空。天空被枫林遮蔽,仅有几处晨光流淌。南吕眼睛里却映照着星辰。这异象一闪而逝。
他轻轻点头:“当应在民乱。前方有刀兵之凶。”
沈聪有点疑惑地“看”向南吕的手:“我好像感觉你这边有什么东西……”
南吕道:“刚刚用了卜算之法。同主人在一起,受主人温养, 我等技艺也渐渐恢复。如同夷则重获千面之能。我跟无射也有些进益。当叫你知晓, 无□□于阵术, 我其实是习卜算一道的。你摆弄那些地图时, 不知为何似乎触及卜术天道,我也因此受益良多。”
“嗯……”
南吕看着主人有些茫然的神情又笑。
“等有闲暇我再给主人进行‘科学讲解’。长歌就不要自己钻牛角尖硬想了。”
沈聪认真点头:“嗯。”
她又问:“那现在要怎么做?”
不久前刚做了坏事, 因此沈聪特别乖巧,决定暂时一切都听南吕安排。
南吕好笑地摇摇头:“先看看再说。”
他取出主人的金翅大鹏风筝, 放到空中。
金翅大鹏用来侦查再好不过, 它能为操控者开灵目, 是一件难得的灵器。
这件灵器又是主人的父亲特地为主人打造,原本旁人就算取走也无法使用。但南吕毕竟是主人的器灵,身上带着主人的气息,勉强也算可以动用。
虽然如此,最终也还是要看主人的意愿。
主人肯赐,他才可取。
不然便是背主,要遭天罚。
谁家的主人会将灵器重宝交给他们这样的人随意使用呢?
可他的主人却将这些的灵器都交给他,还要说“多谢帮我保管”。
她知不知晓自己是能一言定他生死的呢?
知道也不会去做,知道也不会在意。
这个主人啊。
大鹏风筝借着南吕的灵气操控,扶摇直上,仿佛一只真正神俊的猛禽。
通过大鹏的通灵目,南吕看见了状元林外的状况。
有两方人马在对峙。
其中一方衣饰杂乱。
有穿着粗衣麻裤,手持棍棒镰刀的农人。
有穿着绫罗站在一群家丁身后的富家翁。
有敞着衣襟抓着扁担的挑夫伙子。
有不伦不类自成一派的浪子游侠。
这些人有的占据大道,十分零落杂乱,却又乱中有序。
他们将一个苍老的婆子拱卫在正中,一言一行皆以这婆子为马首是瞻。
南吕朝主人细细描述清楚,道:“这些人粗略估计有两千之数。那个老妇人便是那小庙中的巫姑。”
沈聪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见:“另外一边呢?”
巫姑身边人数虽多,却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另外一边人马却装备齐整,井然有序。
最前方是盾兵枪兵,其后有一百骑兵,土丘高地上环围一圈的□□手。
这些兵士看起来浑身煞气,满面悍勇。
领头的是一名配马披甲的军官。
旁边还有一名穿绿袍的文官。
文官身后还带着大约两百的普通差役。
沈聪听完描述,问:“是官府的人吗?出动了士兵?”
“是,这些卫士应该是从大凤府调来的。马上统领之人是一名都尉,带着两名团校。一团三百人,这里约有六百人。大凤府按照上府制,总共也不过两千余卫士,这里已有小半了。那个绿袍七品文官,是郡府所在凤县的县令,身旁跟着一名参军,不知是司法还是司兵。身后两百的差役,也算倾巢而出。”他想了想:“这里的事或许比先前所想要麻烦一些。”
沈聪点头表示明白。
如果搅进百姓跟政府机构的对峙,确实会是麻烦事。
况且现在连军队都出动了。
南吕说:“若是平乱在这里倒也不算少见。”
确实。
这些天沈聪也跟南吕了解了不少这个世界的事,大凤郡跟别的地方相比,是个非常古怪不安稳的区域。里面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不服地方官府管制。
郡守在大凤郡里其实没有多大的实权,大部分时候能当个和事老调解员就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成果。
大凤郡能够在表面上维持安稳,靠的是大凤郡旁设立的军府大凤府。
普通军府会直接在当地造吸纳军户,但大凤郡太不稳定,所以大凤府里的军户都是从别的军府抽调过来的。这些军户往上三代,大部分都是改朝换代时攻打大凤郡的精锐军。
有这样一支强军在旁震慑,才勉强让大凤郡里的魑魅魍魉不能兴风作浪。
即使如此,大凤郡里还是三五不时上演一场械斗冲突。
大多数时候起因都是信仰争端。
你的神仙抢了我神仙的道场,我的神仙抢了你的神仙的信众一类的……
大家举着扁担锄头群殴,衙门收到举报带人去阻止调和。
但平乱是平百姓和百姓之间的纷争。
现在却是百姓跟官府在对抗。
一旁的南吕略作沉吟:“平常派了郡守府的参军同一两百差役也就够了,如今却出动军府的精锐……里面甚至有两百骑兵,只怕不是平乱而是平叛。”
平叛和平乱就截然不同了。
乱只是内斗,叛却是造反。
只是他们好端端地什么要造反。
为什么要堵在小枫山门口造反?
沈聪有不太好的猜测……这件事难道会跟自己有关?
“南吕。”她说道,“我们走进些,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南吕察觉主人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劲:“长歌,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听你的描述,巫姑旁边那几个人我好像都很熟。”
当时在小庙山上,有一伙人抬了个三头六臂的竹虫将军像来,要安置到庙里供人参拜。又有另外一伙人,说这个三头六臂的竹虫将军是假的,于是两边就吵了起来。沈聪就在这时候被那个茶棚婆婆推了出来,阴差阳错,先是毁了竹虫将军像,随后又被人认出来是真的竹虫将军。那时候山上的百姓跪了一地,大喊显灵。
这些人就是当时那些人。
之后,巫姑说穿了她的天人身份,随后又用一件奇怪的道具为她指明了小枫山上有“一个半”天人的事,沈聪担心被困在小枫山的无射就匆忙告别巫姑,往小枫山赶来了。
所以巫姑知道她在小枫山。
巫姑知道她在小枫山。
巫姑身边的那些人,又恰好是那些狂热信服“竹虫将军”的人。
巫姑会不会原本想要带这些人来见她?
不管巫姑带这些人来见她的目的是什么,恐怕她正是巫姑的借口。
“我想他们是来找我的。”
南吕略一思索,也明白了。
他眉头深蹙。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会有所感应。
民乱、兵祸,原来都跟主人息息相关。
原本乱民和官府的事并不干他们事,他们只需绕开便是了。
就算那八枚玉图所指的东西在这群人手中,他们也是进退自如的。
但现在,巫姑借主人的名望声势聚集起这么一群人来,若放着不管可就不妙了。
修行中人最忌沾染尘俗的因果。
巫姑以主人为由聚集起这样一群人,无论是想做什么,那件事的结果主人恐怕都要承担一部分。
如果这些人被官兵卫士杀灭,这份杀戮而得的怨气主人需要承担。
如果这些人跟着巫姑反了,因他们反叛君道而带来的恶也要主人承担。
随着时间推移,怨气会越聚越多,恶念也会越滚越大,直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幸而在更进一步沾染上的时候发现了。
因果是有办法可以避开的。
要承担结果,只需令结果不要发生。
只需将一切扼杀在源头。
例如一举斩杀那个惑众的巫姑,快刀斩乱麻,让她不能再借主人的名望做祸。
但是杀人……
南吕看了主人一眼。
杀人……不行。
主人是不会去做的。
至于别的方法……
南吕突然问道:“他们确实跟你有关,你要去吗?”
“我应该去。”
“是你想不想去,不是你该不该去。”
沈聪不太明白。
既然这些人这件事确实跟自己有关,就必须要去。应该去就是想去。
南吕看着主人的神情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你已入通灵境中,但空有境界,却少磨砺,因此能够轻易触得天道,却无法支撑。之前便是因此险些耗空灵力酿成大错。这样的事以后不可做,即便要做也该仔细筹备后由我等护法才可做。不过这一次,凶险已去,天道气息还在,可以稍加引导利用。”
换个说法就是沈聪现在拥有的技能等级太高,随便使用会有副作用,短时期内最好不要再用。不过现在技能效果还没有过去,还可以发挥余温。
沈聪突然明白了:“所以你才问我。”
南吕道:“是,所以才问。凡事百态,天道自有指引。你得天道眷顾,自然看得见一条生路。前方有民乱、有刀兵之凶,问你想不想去?觉得你猝不及防间答来,或许能不带私欲,恰好是天道指引的答案。不曾想你一刻都不肯松懈。”
所以这个技能效果是自己最不擅长处理的那一种:靠感觉。
而沈聪只要还能思考,就永远学不会靠感觉。
要去的答案究竟是想去还是必须去?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顿时把沈聪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沈聪最终放弃:“南吕,我不行。”
南吕摸出一枚铜板:“那就退而求其次吧。只是主人日后若再触及这条天道,该早日学会‘从心所欲’。”
沈聪扔出铜板。
南吕在旁看了:“前去。”
沈聪把铜板捡起来,仔细擦了擦还给南吕。然后欲言又止。
南吕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可能学不会,对不起。”
南吕看着她轻轻笑了。
“实在学不会,那就交给我等吧。”
再度前进之后,八枚因为沈聪停下脚步而显得躁动不安的玉图欢快地飞旋起来。它们仿佛知道沈聪是终于要去寻找那件对它们来说大有好处的东西了,于是围着沈聪打了几个圈儿,随后继续带路。
已经隐约能够听到那边的人声了。
官兵卫士一方军纪严明,没有人说话,但百姓一边却纷乱噪杂。
大家大多在讨论这次的事。
沈聪仔细倾听,梳理出一些信息。
确实像她跟南吕猜测的一样,这些百姓是听了巫姑的话之后为了她来的。
不过巫姑之前看起来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说真正的天人“竹虫公子”因为知道了小枫山有个假天人在作威作福,十分生气,所以前来讨伐。
竹虫公子讨伐假天人,凡人插不上手。
但却可以做些别的事。
因此巫姑说,她自己受到假天人的蒙蔽,十分羞愧,所以誓要为竹虫公子守护好小枫山,以防止同那假天人沆瀣一气的同党作乱阻挠竹虫公子。
她说了这些话,那些自认受过竹虫公子恩惠的人自然景从。
同样梳理清这些脉络后,南吕冷哼一声:“巧舌如簧。”
巫姑的理由看起来大公无私,但却满是陷阱。
与假天人沆瀣一气的同党是谁?
南吕等人经历过小枫山上的一切,自然知道假天人的同党是狼骨之妖,是梧桐观的青云,是九华府,是令赤霄化形的神秘之人。
但这些百姓并不知晓。
是谁将那假天人迎入大凤郡?是谁确定假天人的身份?是谁请假天人居住在小枫山?是谁承认假天人的地位?
“在小庙山时我毁掉了竹虫将军的塑像,想要向这些人澄清我并不是竹虫将军。但他们认为我是因为他们想要供奉假将军发怒。”
当时这些人一边大喊着求神仙不要生气、求神仙庇护我等,一边用力磕头。
沈聪的解释他们根本不肯听,简直百口莫辩,无力阻止。那时候是巫姑帮沈聪解围。
“巫姑说你们既然知道惹怒了神仙,怎么还敢在这里大吵大闹,又叫他们退开,他们才不再磕头了。”
沈聪继续说:“当时我觉得继续解释也没有用,又着急想要来小枫山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巫姑之后说去庙里坐坐的时候就跟着巫姑走了。”
南吕轻轻叹气。
沈聪说道:“之后巫姑给我看了一件地图道具,那地图能够侦测出天人。真正的天人在地图上会显示成一轮明月,而赤霄则是半轮明月。巫姑向我道歉,说她是因此才错把假天人当成真天人。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原谅了她。”
南吕道:“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不是你的错。”
“我应该反省。”沈聪已经见识过清源县的巫姑有多么狠毒狡诈,但是在看见这个苍老的、甚至会被地痞无赖欺负的巫姑的时候竟然还是疏忽了。她竟然觉得这个巫姑跟那个巫姑不一样,这个巫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只是依靠一点巫姑的余威和自身的小聪明可怜巴巴地讨生活,胆小怕事、欺软怕硬……“是我小看她了。”
假天人是经过巫姑秘法认定,随后由郡守亲自送往小枫山修行的。
巫姑承认自己犯下过去,被假天人蒙蔽,随后当着众人的面将竹虫公子引到自己居处,为天人指明假天人所在。她还立誓不惜一切代价为天人护法,守护住小枫山。
巫姑知错能改,又同竹虫公子近处接触,似乎已经获得竹虫公子谅解,在百姓看来俨然成为竹虫公子人间代行。
南吕道:“这样有恃无恐,她已将你的性情摸得清楚明白了。”
她知道主人是个宽厚和善的人。
她没有说谎,只是因势利导罢了。她认出天人,求得天人原谅,又送走天人,再说出自己的错处,说要为天人护法,接着是百姓自己要跟她来。
她是觉得,即便事发,主人也不会想这是她钻营的结果,即便知晓,也不会罚她。因为她没有作恶。
南吕说完那句话看了看主人,又道:“她晓得,她终究没有作恶,看似出自一片好意,你不生她的气,不会罚她。”
沈聪只是“看着”对峙双方的方向,眉头微蹙,却什么都没有说。
南吕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巫姑将主人想得很准。自己故意这样说,主人也没有生气,主人确实宽厚和善,确实即使知道她利用了主人也下不了手惩治。
不杀人又不下狠手。
难办了呀。
南吕问:“长歌是想解清误会叫两方和解吗?”
两人这时走得更近。
即便不借助大鹏风筝,南吕也已经能够看见双方人马了。
南吕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卫士们煞气腾腾。
百姓义愤填膺。
沈聪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感受这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就连那八枚玉图都好像被这险恶的气氛吓住,不敢再往前,而是在不远处低低徘徊。
“如果能和解当然好,但是……”
巫姑说要防那些和假天人沆瀣一气的同党。
她已将自己摘了出去,已经显示自己同真天人的亲善,那么谁是真的同党?
百姓只会想:是迎来假天人的郡守,是郡守所辖的大凤郡官员,是同郡守一个鼻孔出气的大凤折冲府。
在百姓眼中,官府除非跟已经获得竹虫公子谅解的巫姑站在一边,听巫姑的号令,否则就是一意孤行,死不悔改。他们已经认定巫姑是对的,那么只要官府不按照巫姑的话行事,不遵从巫姑的意愿行动,就一定是想要在竹虫公子剿除恶贼的时候暗害竹虫公子。
官府是不会也不可能按照巫姑的意愿行事的。
大凤郡内重鬼敬神,这样的风气甚至到了狂人与荒诞的程度,因此教化难以推行。
大凤郡的官员花费十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一直在削弱大凤郡这些神汉神婆的权势地位。
这些年好不容易稍有转机,官府的力量和那些假鬼伪神的力量好不容易处在一个平衡的位置上,如果这一次向巫姑妥协,让巫姑得到一点先机,就相当于几十年的所有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官府不能妥协,百姓就要护法。
如果直说抗衡官府,直说造反,这些被官府管辖多年的朴素耿直的百姓说不定会退缩。
但巫姑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她告诉他们,这不是作恶,而是要守护恩人、守护真神。
大凤郡这样的地方,信仰与正义立场很容易让百姓变得狂热。
沈聪将刚才没有说的半句话补充完成:“但是恐怕已经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过了。”
如果推测没有错,巫姑处心积虑走到这一步,就不可能再让整件事情有转圜余地。
这样的对抗中,流些血,死些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会觉得,只要这些无辜的百姓为了我受到伤害,我一定不会放着他们不管。这样一来她一定会促成伤害发生。你能看见吗?”
南吕道:“这里没有,但恐怕别处有。”他顿了顿:“从郡城的方向又有人来了。形容狼狈……很不好。”
……
来者,有十余人,衣衫狼狈,血迹斑驳。他们互相搀扶、彼此依靠,一边哭喊一边奔逃。
后方不远是二十余骑兵。
并没有狠命追赶,反倒信马由缰、缓行而来。
但那毕竟是马,这毕竟是人。
马儿慢行,人需疾奔。
这样一路,奔走的人已经气息奄奄。
马上骑手却从容威风。
仿佛猫儿戏耍了耗子那样……
巫姑身旁的百姓,有些立在树上远远望着这边。
此时看见了这些人,大呼道:“三哥回来了!”他喊叫着:“三哥受了伤,兄弟们都受了伤,不对……不对……有人死了!他们杀人了!”
“什么?!”
一时间群情激奋。
百姓们同巫姑一起守在这里,是为了给竹虫仙人护法。
谁知这些引来了假仙人的狗官竟然探听到消息,带兵来此,说什么要进山彻查真假天人的事。
什么彻查?什么彻查!
这些狗官的把戏谁不知晓!
说是彻查,背地里不知道会做什么勾当。
那衙门里,多少清白人进去,化成白骨才出来?
他们去查!他们只会将黑的说成白,白的染成黑。
况且哪里用得着他们彻查?
仙人自己就能够处置得了。
之后这些人想要硬闯,巫姑奶奶好声相劝。
巫姑奶奶说仙人在其中争斗,凡人不该前往,否则会被波及。
这难道是假话吗?
仙人与仙人的事凡人怎么能插手?
连巫姑奶奶都不敢插手,这些官兵难道能吗?
他们却不识好人心,说巫姑奶奶妖言惑众,还说她伙同竹虫仙人招摇撞骗。
幸而大家夥人多,死死守着才没有让狗官们进去。
狗官们无计可施,只好走了。
巫姑奶奶道:“怕他们是要搬救兵了。”
百姓们中有一个挑夫,向来信勇的,人称三哥,说自己家人受了竹虫仙人的大恩惠,这恩惠一定要还,于是自告奋勇带着几个兄弟也去搬救兵。
十里八乡,哪个村人不知轻重,谁家的老婆汉子不懂敬神?
要叫这些不尊鬼神的外来人知道,大凤郡的风俗不容更改,大凤郡的百姓们也有脾气。
于是这三哥四处奔走,聚拢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当时天光还未作亮,路上举灯的行人仿佛一条长龙。
只是那些狗官们也到了。
狗官们还带了兵。
兵有什么了不起呢?
那就再叫人!
再叫更多人!
再叫更多更多的人!
去郡城中叫。
去更远的县城中叫。
去叫!去叫!去将整个大凤郡的百姓都叫来!
要让这些外来的官外来的兵看看。
大凤郡是神仙之乡。
大凤郡的百姓们并不是妖言惑众!
——但大凤郡的百姓没有伤过人。
只是聚在此处,只是想要为仙人护法,只是想将民意传达——他们怎么能杀人!
人群嘈杂起来,慌乱起来。
有人大叫:“谁?是谁死了?他们真的杀人了吗?”
“三哥背着。血流了一路,难道还不死吗?”
“狗官!”
“是周家的小牛儿。”
“什么?我儿啊!我儿啊!我儿怎么会死啊!让我过去!你们让开!让我过去!”
百姓与官兵原本壁垒分明地各在一方。
这时候百姓这边乱了起来,人群中挤出一些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是那死者的父母与亲邻。
他们有的哭喊有的默默不语,都一起往外迎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马上军官做个手势,众人便听见□□上弦的声音。
他道:“放。”
羽箭破空,激起一片尘土。
利箭就射在百姓们脚边,箭尾还在颤动。
先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便是一片尖叫声。
有人喝问:“你们做什么!”
这校尉道:“反民贼子,往前一步,就地格杀。”
人群更加动荡起来:“什么!”
更有人叫喊:“杀人了!他们已经杀人了!现在要杀更多的人!”
百姓推挤着,愤怒地吼叫着。
有个汉子不慎被挤得踉跄一步,顿时十数枝羽箭便向他飞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
还有人喊:“他们要杀光我们,冲过去!冲过去!死也要拖一两个陪葬!”
无论是害怕还是气愤,这样的情态下,许多人红了眼,竟然真的往官兵的方向冲撞过去。
弦声连响,羽箭破空。
“不要啊!”有人喊,“住手!住手!”
还有个古怪的声音:“没死。咦?我没死?”
只见一排排的羽箭落在地上,没有伤到一个人。
还有一个白影在人群中飞鸟一般起落,抓起几个叫嚷的人又翩然离开。
人们面面相觑。
怎么了?
那些掌弓的卫士们也张皇四顾。
刚才是怎么回事?
一个白衣俊美的青年站在两方人马之中。
他的脚下倒着几个目瞪口呆的人。
他指着左方的官兵朝右边的百姓道:“他们没有想杀你们。”
又指着右方的百姓朝左方的官兵说:“他们也没有要造反。”
“这是一个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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