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肆意人生》155.155

    一路超速, 一小时零十分钟, 一行人便在夕阳西下时到了疗养院门前。
    陈涵跟在周泰清身后，周向阳陪在陈涵的身侧。
    周向阳知道亲人去世的滋味，当初奶奶离世的时候, 虽然他还在上学, 但那种刀剜心脏的痛苦，他至今记忆犹新。他生怕涵涵一个人顶不住再晕倒过去，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在她身边, 以防她受不住。
    不知为何，到了病房门前，陈涵倒是平静了许多。
    闭着眼做了个深呼吸, 做好心理准备后，便朝周泰清微微点了点头。周泰清便缓缓的打开病房门，带着他们进去了。
    病房很大, 一看就是周泰清特意关照过的。有独立的盥洗室，外头还有一个露天大阳台。整个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很重, 空气很安静，只剩下氧气罐里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还有心电监护仪时不时发出的滴滴声。
    陈涵扫了一眼，陈远林并不在病床边，而是在外头的露天大阳台上抽着烟。虽然阳台的门紧闭，室内闻不到一丝烟味, 但在他周围缭绕的烟雾还是可以看出, 他抽的有多狠。
    陈涵几乎看不出韩芸原本的样子了, 面色苍白，鼻子上拖出来一根黄色的引流管，咽喉处有个雾化器正对着喉咙的开口处做雾化。裸露的肩膀可以看出她身上并未穿衣，只是用一层薄被虚虚的盖在身上，想必身体上也是千疮百孔。
    周向阳忍不住扶住陈涵的胳膊，生怕她会害怕亦或是别的什么。可陈涵此时此刻却是出奇的冷静，用手轻轻推开他的手，径直往阳台外头走去。
    她对韩芸，终究是没什么感情的。
    虽然乍一听她生病，她有些受不住。但此时此刻，她最担心的还是陈远林。
    听到声响，陈远林扭头怔了怔。看到闺女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手指间的烟都抖了一下。烟灰无声的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不自知。
    陈涵上前两步，将他的烟拿下，掐灭在手边的烟灰缸内。无视烟灰缸内密密麻麻的烟蒂，抬眼只问了问他吃没吃饭。
    陈远林当即眼眶就红了，两只手臂搭在阳台栏杆处，眼睛朝下看。陈涵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在他微微抖动的后背看出来他在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陈涵有些心疼。
    陈远林为了这个女人，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可此时此刻，陈涵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那人是自己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
    陈涵拍了拍他的后背，并未说话，只是这么陪着他。一直到陈远林的后背慢慢的不再抖动，脑袋微微抬起。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眼神依旧对着外头，鼻音很重的说道：“去看看她吧。”
    陈涵点了点头，再回到病房时，发现居然多了很多的医护人员。陈远林稍稍收拾好心情才跟在陈涵身后进了病房，看见这阵仗以为韩芸出了什么状况，连忙焦急的往前凑。
    “别急别急。”周泰清连忙宽慰他，“只是例行检查。”说着话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跟自己一起出去。毕竟是个女同志，无论曾经怎样亲昵，此时此刻也是不忍心看的。
    陈远林的喉结动了动，看了眼躺在床上已经目光呆滞的韩芸，又看了眼闺女。皱了皱眉头，这才出去了。
    陈涵不忍心看韩芸的惨状，便也转过身去，背对病床不看他们。周向阳一个大男人，自是不好意思看，便跟着陈远林身后出去了。
    等到检查完毕，医护人员喊陈涵回头，她才回了头。目送医护人员出去，陈涵坐在了病床边的凳子上，看了看韩芸。
    她不知道上辈子抛弃她的那个母亲是不是韩芸，她只知道这辈子在她出生不到十天的时候，韩芸就将她遗弃了。若不是陈远林对她爱的深沉，她陈涵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命进入这么好的人家？她的一切都是陈远林给的，而韩芸这个亲生母亲给的，只有抛弃。
    从来没有过爱，自然也就没有恨，陈涵并不恨她。她对于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平日里连想起都很困难。所以这么多年来，陈涵活的也很肆意。
    要说唯一让她心里头有些不太平的，就是陈远林了。陈远林为了爱韩芸，更为了陈涵这个名义上的“闺女”，牺牲的太多太多。她不止一次两次的希望陈远林能找个伴，但他总是不在意的摇摇头。他心里头的那抹白月光还在，他根本看不到别人的好。
    陈涵往韩芸的身前凑了凑，细细看了看她。
    韩芸确实是美。
    即便现在面容枯槁，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精气神，却还能看出她曾经的美好。
    韩芸现在已经失去了基本意识，虽然眼睛睁的大大的，可只会看向天花板。眼珠子也不会动，医生喊她，她也没有有任何回应。只有医生故意掐她的腿，让她感觉疼痛了，她才会动一动眼珠子，缩缩腿。所以医生已经判定她为重度昏迷，睁着眼的活死人。
    陈涵凑近看她，她也是没有任何反应的。双眼皮，高鼻梁，樱桃小嘴，鹅蛋脸。多么标志的美人，却在生命的尽头落得如此惨状。陈涵心里头有些难过，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握一握她的手。
    毕竟这是给了她生命的女人，在生命的尽头，她不希望她还是那么孤单。哪怕要离开，有人陪着也总归是好的。
    就在陈涵的手触碰到她瘦骨林柴的手指时，韩芸的眼珠子突然动了动。
    陈涵屏住呼吸看着她，心跳如打鼓。她不敢开口喊人，更不敢动，生怕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后她便又恢复了原来活死人的状态。
    韩芸的眼珠子不断的朝陈涵的方向偏，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慢慢的移动，直到她看到了陈涵，与陈涵四目相对时，眼睛突然有了一丝丝的神采！
    好似心灵感应一般，陈涵突然感觉到了她的痛苦。
    她的灵魂被囚禁在这个坏掉了的肉身里，她不得自由。
    陈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好痛，忍不住眼泪就噙满了眼眶。
    韩芸努力的挪动自己的手指，一根两根三根，终于将陈涵的手抓到了自己的手心里。韩芸的眼角处，滑落两行热泪，很快便沾湿了枕头。
    想动不能动，想说不能说。全身插满管子，吃喝拉撒全靠各种仪器和管线解决。在这种状态下，她的意识每一次清醒，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折磨。
    陈涵第一次有了感同身受的体验，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绞。所谓亲情血脉，就是无论这么多年如何疏离，只要一碰到一起，依旧能感受到彼此的血脉相通，心灵相连。
    陈涵双手握住她枯树枝般的手，将脑袋埋在病床上，忍不住失声痛哭。
    听到声响的那三人连忙从病房外闯进来，看见韩芸红着眼睛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小韩……”周泰清走到床的另一边，握住她的手，哽咽：“你放心，你交代给我的，我都记着呢！”
    韩芸眨了眨眼，流过两行清泪，又将眼珠子缓缓的转向了陈远林。
    陈远林步履维艰的走到她的床前，周泰清擦了擦眼泪，将韩芸的手塞进陈远林的手里。自己带着周向阳出去了，将病房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陈远林的嘴角扯出一丝笑：“韩芸，我帮你带大了女儿，我没有食言。”
    韩芸盯着陈远林看，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急的眉心紧锁，手里的劲道又加大了，额上都出了细密的汗珠。死死的看向陈远林，好像要交代什么。
    听着心电监护仪里发来“滴滴滴”的加速声，陈远林连忙安抚：“不要急不要急，我们都在这！”
    陈涵看出了她的嘴型，噙着泪说道：“爸爸从来没有怪过你，他这辈子只爱了你一个人。他也从未觉得被亏欠，他是心甘情愿的。”
    听完话，韩芸的眼泪又下来了。陈远林连忙颤抖着用袖口帮她拭泪：“韩芸韩芸，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照顾你一天。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好不容易盼了那么多年，终于把孩子拉扯大了，你怎么舍得走？！”说着话的时候，自己的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滴答。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陈涵的视线……
    韩芸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不仅心跳变快，整个人都有些想咳咳不出来。身子不停的抖动，眼神中透着恐惧，不停地左看看右看看，看一眼陈远林，再看一眼陈涵。
    陈远林害怕极了，连忙按了呼救按钮。
    很快医护人员就推着抢救设施过来了，让家属出去，他们在里面抢救。
    陈涵知道，刚刚的清醒，就是最后的告别。
    二十分钟后，医护人员出来说了抱歉。
    韩芸躺了太久，身体各项器官已经衰竭，刚刚情绪激动导致肺部老痰堵塞，吸痰器都吸不出来。加之韩芸之前用力过猛，心脏承受不住，已经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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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芸年轻时候就跟家里人闹崩了，这么多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除了长期跟她同居的那个男人，她一无所有。她病后，男人跑了。现在她去世了，居然连一个亲人都找不到，想想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