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D-01号观察室。
研究所首席科学家亚当斯·布鲁姆站在房间外,隔着一扇巨大的单向透视玻璃, 望着里面一男一女亲昵交流的场景, 沉思不语。
旁边站着胖胖的记录员,偶尔不安地瞥一眼室内, 再瞥一眼首席, 觉得心里有几百个蚂蚁爬过, 痒得难受。
首席回来得很突然,几乎没有任何人提前知道这个消息,而等到他们被通知的时候,亚当斯已经走到了研究所的电梯里。这个往日里总是显得沉稳寡言的老人在业界享有盛名, 著作等身, 堪称本世纪研究神经生物学以及遗传基因工程的第一人,从二十岁踏入这个领域开始就卓有建树。只不过亚当斯本人性格低调,不善言辞, 很少现身于公众场合与各种学术研讨会上, 私生活也一直处于极其保密的状态。大家只知道他妻子早逝,没留下任何儿女, 只在晚年时收了一个学生,细心教导至今,他就是房间里面那位年轻而前景无限的华裔科学家罗奕。
首席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身体缘故不经常在研究所里露面,几乎大小适宜都交给了他的助手和他的学生罗奕。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对一切适宜都撒手不管, 尤其是在收到罗奕好友凯文发来的信息, 委婉告诉他罗奕对这个被命名为“银翼项目”的实验有多么关注和沉迷之后。
亚当斯·布鲁姆负手站在窗外, 目光沉沉地看着里面发生的所有情景——
他的学生,那个从小就表现得格外沉稳懂事的孩子,那个自学生年代起就被无数同龄人所钦佩甚至爱慕的天才,那个对科学抱有无限憧憬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追梦者,那个三十年来专心致志于工作从未尝得情爱滋味儿的年轻男人……他就在这个房间里,面对身旁赤脚坐在地上一脸天真好奇模样的异族类人生物,他完全放下了平日里的端庄稳重,随着她一同双膝跪坐在地上,用那种温软柔和到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着那个生物的侧脸,轻声细语地教导她开口说话。
他从来没有见过罗露出这种表情。作为亚当斯·布鲁姆的学生,被他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年轻科学家,罗奕肩上所承担的责任比任何人都要沉重,因此自小他就保持了绝对的专注,把所有精力与时间放在实验和研究上,面对女性的接近总是显得彬彬有礼,克制而疏远。可以这么说,罗奕在研究所中就如同高岭之花般的存在,无数人想要近水楼台地摘取他,却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于是他们都认为罗奕将会走上他的老路,将大半辈子的人生都奉献给他唯一的事业:科学,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得到他的青睐,不论她有多么年轻漂亮,聪慧可人。
——直到这一刻。
记录员惴惴不安地偷瞅着这位科学大师的神色,心里很想直到对方在这看见自己如此重视的学生居然和一个不是人类的生物如何亲密接触后是什么样的感想。可他不敢开口问,因为一旦问出口,就等同于将罗奕推向一个科学家绝对不可触碰的禁区,他可承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没想到他没这个胆量询问,首席却主动开口了。
“他这样多久了。”亚当斯问,语气不明。
记录员瞄了他一眼,老人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从面色上看不出任何想法。
于是他只能坦诚答道,“有三天了。”
“一直都在这里?”亚当斯又问。
记录员犹豫了片刻。
“呃……除了吃饭,睡觉这些碎片时间……是的,组长都会和露西待在一起。”
教她人类的语言,教她人类的动作,教她如何与自己进行交流。而这期间不可避免地就会产生一些亲密接触,除了思想上的,也包括身体层面。
亚当斯拿过记录员手中关于露西的数据,快速扫了一眼,顿了顿,抬头再看向观察室里,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这个房间不是传统的实验室模样,而是被刷上了淡绿色的墙漆,贴着色彩温馨的壁画,时钟表,以及露西的照片。房间里除了一张柔软的床,大大的圆形绒毛毯外,墙上还挂着一面落地镜。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间观察室,更像是文青少女住的秘密阁楼。
这也是出自罗奕的安排。在大家的印象中,虽然露西看上去的确符合他们对“少女”这个充满了梦幻,浪漫,甜美而富有天真气息字眼的所有想象,但科学家并非活在想象之中,他们更看重手里真实的数据,因此罗奕的行为才显得更难以解释,而且超乎预料。
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猜测难道是因为露西长得过于东方化,所以将拥有东方面孔的罗奕当成了同类?还是说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雏鸟情节让露西把他当初了母亲一类的角色?——露西还好说,毕竟她身上同时拥有人类与动物的基因,某些行为不具备社会性。但罗奕呢?作为年轻有为沉稳自制的科学家,他难道也会不知道“禁止在实验品身上投入过多私人感情”这个基本规矩吗?
他可别真把这个类人生物当成自己的女儿,甚至、甚至——
“让他出来。”亚当斯的话打断了记录员飘离的思绪,这位首席科学家声音沉沉,目光深邃地望着愈发靠近而姿态亲密的两人,“我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记录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点了点头,看着亚当斯转身就走,他摸摸鼻子,按下墙上的通话键,声音瞬间传入了观察室中。
“呃组长……首席刚才回来了,他有有些话要对你说,就是现在。”
里面正微笑着教导露西汉字“龍”的罗奕顿时一愣,抿了抿唇,笑容缓缓消失在眼角。
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赤脚抱坐在他身旁,正歪着头认真听他说话,目光专注的少女好奇地观察着他微妙的神色转变,眨了眨眼睛,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浓郁纯粹得令人心醉神往,孩童般的懵懂纯真,少女的热烈甜美以及跨种族的神秘异域风情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指尖都为之战栗酥麻的危险魅力。
“罗,”露西轻轻呼唤他的名字,亲密而欢快,歪着头注视着他的侧脸,有些迷惑不解地问,“有谁,让你,不开心了,吗?”
她的声音又暖又柔,已经从最初的微涩渐渐变得圆畅自然起来,听起来根本和人类女孩儿的嗓音别无二致,只是偏低柔了一些,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喉咙里声带发出的微微抖鸣之音,就像是蝶翼轻盈挥动之间那种迷离而美妙的震颤,令人感受到似乎有无形的波动随着她的话语悄然弥散在周围的空气里。
罗奕看着露西,这个神秘的拥有双翼和银发紫眼的类人生物,对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亲密喜爱的情绪,她不会攻击他,不抵触他的接近和触摸,甚至还格外喜欢黏着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露西这种行为,就像是依赖性皮肤饥渴症一样,享受他的触摸,会主动凑过去用头蹭蹭他的掌心,甚至会忽然挨过去凑近他的脖颈轻嗅他的气味,好奇地用指腹摩挲他的皮肤,用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的鲜活,眷恋他的温度——
每当她这么做,对罗奕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各方面的折磨。他必须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能稍稍后退一步,和她保持足够的距离——是的,他要对露西保持距离,那对彼此而言都更安全。
可必须承认,他内心里有些羞愧,但也罪恶地享受这种纯然的依赖与亲密,就好像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靠近的两个人,他能闻见她呼吸的味道,她身上那种仿佛从血肉里散发出来的隐秘香气,如同神经毒-素一样让人欲罢不能。他喜欢露西看他时的那种眼神,专注,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而她全身心地信赖着自己,无论他对她做出什么她都不会介意——
这种难以启齿的感觉让罗奕这几天就如同着了魔一样,一度忘记了自己身为科学家的责任和道德感,沉浸在这种犹如水乳交融的亲密相触之中。如果不是首席的突然到来像一盆冷水浇下,唤回他的理智,他恐怕还会不自知地继续这样下去,直到他无法克制自己心里逐渐滋生的,变得丑-恶不堪的欲-望,也许会因此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
“罗?”
露西茫然地看着这个忽然退后两步,避开她眼神的年轻男人,眼神十分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地此刻就变得冷漠隐忍起来。她似乎是很难理解人类这种总是变化莫测的复杂情绪,眨了眨眼睛,还想凑过去触摸他的脸,没想到罗奕却陡然站起身来,咬紧牙齿,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她,声音低得微哑。
“……我得走了,露西。”
顿了一下,他转过头去,神色渐渐恢复了沉静,只是仍然不望向她,“今晚我就不来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说完他就要快步走出去。
“罗?”露西睁大眼睛,呼唤他的名字试图让他回来,可罗奕就像没听见一样急匆匆地转身就走,甚至没停顿一秒钟,啪地关上大门,身影消失在门后,快得仿佛就在眨眼之间。
露西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迷惑地歪头看着大门,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怔怔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确认属于他的气味完全消散不见,他不会回来了,才慢慢放下手,有些失落地垂头,抱紧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蝶翼微微扇动,滑落的银发遮住了半张脸庞,看上去沮丧,脆弱且无助。
“呃……组长。”观察室外,记录员看着屏幕后露西明显失去活力的模样,再看看旁边年轻科学家的脸,微妙地抽了抽眉头,“这个……你好歹给她喂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啊……”万一她又不高兴了又绝食了可怎么办才好?
除了罗奕可没人能靠近这个看上去天真无邪实则脾气暴躁的小祖宗。只有在罗奕面前露西才会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少女模样,面对其他人简直一秒化身喷火龙。
罗奕喉咙动了动,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什么,可这只会让他更舍不得离开露西,而这对自己而言绝不是个好兆头。因此即便他满脑子都是继续和她待在一起度过整个夜晚的想法,也不得不离开这里——露西是整个研究所甚至国家的财产,不是他的私有物,他不能产生独自霸占她的念头。绝对不能。
罗奕看着里面蜷缩成一团令人心疼的纤细少女,闭了闭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咬着牙转身离去。
唉?记录员哭丧着脸,但还是不得不遵守着时间规定,通过机械手将露西今天的晚餐:香喷喷热腾腾的B型人血做成的小蛋糕送了进去,然后尽职尽责地蹲在外面,开始记录起有关她的一切数据。
观察室里,露西敏锐地嗅见了一股浓烈的腥味儿,她终于肯从膝盖间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送进来的晚餐,似乎是思考了片刻,然后转过头,缓缓看向透视玻璃。
她动了动鼻子,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最终,她的目光在玻璃上游移片刻之后,定在了其中一点上。
外面的记录员顿时愣住。
他觉得露西似乎是透过这扇单向玻璃窗看到了她,他不敢确定,于是下意识地往左边走了几步,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露西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脚步移了过去,仍然准确无误地盯在了他身上。
记录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寒意如同细蛇般从脚底一路窜上头顶,凉得透彻心扉,汗毛直竖,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他忽然记了起来。
他也是B型血的拥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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