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启示录》49.3

    空气瞬间凝滞到近乎窒息。
    罗奕花了很长时间才渐渐从那星空深处般的眼底抽出身来，等到他恢复神智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下意识地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面上不动声色地微微后退两步, 拉开了彼此之间过于危险与暧昧的距离。
    在他这番动作的几分钟内，突然睁开眼的少女露西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他, 将他的一切行为尽收眼中, 包括他的怔愣, 他的惊慌，他隐藏得很好的恐惧与兴奋……她就像是一座动人的雕塑般，眼睛眨也不眨地躺在舱内，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珠在灯光下的照耀下, 浓郁迤逦到了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地步。
    罗奕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的眼睛会是这样的颜色, 他一直以为会是银色，或者深褐色——因为这段日子以来露西的身体与面貌发生着缓慢却惊人的转变，不仅仅是从最初的中性稚嫩蜕变成为如今少女般的鲜活甜美, 她的面部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柔和, 更倾向于东方化审美。而罗奕又是研究所里唯一一个华夏人，因此总有同事开玩笑说露西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 就连长相也愈发相似了。
    罗奕确定露西体内的某种基因结构会让她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发生改变，就像变色龙一样。而鉴于露西一直都处于沉睡不醒的状态，他连梦中都期待着她睁开眼后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和她的头发一样，拥有澄净神秘的银灰色眼睛……而事实证明, 她总能给人惊喜。
    罗奕屏住呼吸, 站在隔离舱外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他总觉得现在就像是在做梦, 一个他根本不想醒来的梦，不然露西怎么就会突然毫无征兆地苏醒呢，而且还这么安静，这么美丽，这么温顺，就像一个真的懵懂的孩子一样呢？
    他不敢动，也不敢移开目光，生怕吓到了她。他就这么专注地凝视着这个刚出生不久的神秘生物，美丽的人形少女。他看着她在静静打量自己片刻过后，好奇地歪了歪头，似乎把他的模样深深印在了脑海之中，然后她缓缓伸出了手，凝视自己纤细的，苍白的，柔弱无骨般的手指，翻来覆去地观察，似乎是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许久许久之后，她终于缓慢而仔细地审视过自己全身，像是确认完了所有必须的过程，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头顶那一层透明的玻璃，第一次眨了眨眼睛，适应这个有趣的动作。她似乎是觉得很好玩，忍不住又多眨了几次，银色浓密的睫毛就像鸟羽般轻轻抖动，脆弱无辜而甜美，全然懵懂又天真的孩童模样，令人心里止不住地发酥，发软。
    罗奕的目光都渐渐温和了下去，他刚想走过去试图和她进行对话，却不妨她在打量够了这层玻璃，意识到这个透明的东西却能完美隔绝她与外面的世界后，忽然伸出手，啪的一声就按在了上面，力度大到整个舱门都微微一恍，发出“咚”的巨响！
    罗奕吓了一跳，脚步顿时止住。他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露西，完全没想到看似柔弱纤细的身体下居然隐藏着这么可怕的力气，如此先进尖端的设备，可以经受住小型炸弹爆-炸，却在她毫无蓄力的一击下发出吱吱承受不住般的声响，可以想象如果那一掌如果拍在了人身上，会产生多么恐怖的后果。
    如果他的同事在这里，或者说只要是一个正常人，无一例外都会感到恐惧，并下意识地与这个捉摸不透的神秘生物保持距离，在弄清楚关于她一切能力之前都会将她隔绝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封闭环境之内——只可惜，作为最年轻的同时也最具野心的科学家，罗奕向来不会走所谓稳妥的那条路。他看着露西好玩儿似的用手指在玻璃上缓缓摩擦，似乎在寻找着从这里出去的缝隙，在恐惧之余他甚至感到了兴奋……以及新鲜，刺激，蠢蠢欲动——这证明了什么？这证明了她绝不是一个花瓶一样软弱无用的观赏性生物，她具有无限潜能，而这种潜能还能产生进化，就连他也无法在一时半会判断出这种进化的上限！
    太美了……罗奕目不转睛地看着露西，情不自禁地喃喃：这种生物实在是太完美了……她具备人类一直所追寻的却无法拥有的能力，突破了原有基因结构狭窄的极限，将人类未来的方向往另一个全新的，更强大，更高级，更具备无限可能的道路引去——而他，罗奕，将是最先踏上这条路的最权威，最伟大的先驱者。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内心就无可抑制地激动起来，这种对于全人类留下光辉历史的成就感甚至在一瞬间压倒性地打败了下意识的恐惧与脑海中的危机警示。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缓慢而温柔地，充满了怜惜与渴求之情的，将手指轻轻放在了玻璃之上，与露西的手掌交映在一起，从侧面看上去就像是在五指交握，莫名的亲密暧昧。
    露西歪着头，抬头看着这个和她长得有八分相似的人类。她的目光中有些许的好奇，能够透过屏幕清晰地在罗奕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而她打量着倒影中自己的模样，似乎是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鼻子，憨态十足，天真活泼，令人根本生不起一丝的防备之心。
    罗奕专注地凝视着露西，终于忍不住缓缓低下头去，隔着玻璃，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仿佛在触摸她的掌心。而露西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人类想要靠近她的心理，她眨了眨眼睛，目光移到自己的手指上，想了想，手微微一动，两个人的手指印终于完全重合在一起，一个修长有力，一个柔弱白皙，亲密得难以言喻，宛如就此结下了某种神秘印契。
    罗奕在这一刻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奇异的香气，熏熏然，神秘而美妙，仿佛含着一丝异域风情，并且缠着微量的迷人毒-素，令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了陷入甜梦般的沉醉与恍惚。每当他望进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去，这种感觉就愈发浓烈，香气由内而外全然包裹住了他，就像是要钻进他的鼻子，甚至钻进他的血肉与骨髓里去。
    罗奕目光变得微微迷离下去，他甚至在这一刻忘记了自己身为研究员的责任与应该遵守的条令。他顺从着内心不断呢喃的，引诱他的迷蒙声音，缓缓低下头去，近在咫尺地注视着露西，温热的呼吸将面前的玻璃扑上一层朦胧的水雾，而透过这层水雾他依稀能看见，露西也像是感受到了某种相似的情绪，也慢慢抬起了头，双手与他的相映，隔着一层如若无物的屏幕，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紫罗兰色的眼睛里缓缓浮现出某种极其靡丽而幽暗的雾气，愈发靠近，靠近——
    “……罗？你在干什么？”
    一个诧然的声音倏然打断了他，罗奕瞬间从那种迷醉的恍然中回过神来，目光倏然变得清醒锐利，噌噌后退两步，收紧下颔，迅速镇定下来，保持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低咳一声，淡淡开口，“睡不着就过来看看……怎么，你也失眠了？”
    他转过头，来的是研究所里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这里最优秀的勘测员，凯文。
    凯文站在门口，一愣诧异地看着他和露西。他当然不会忽视刚进来时望见的那个画面：他的朋友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整个人都趴在了隔离舱上，似乎在和那个东西低声喃喃着什么，而他在旁边能够一眼清晰地看见舱内生物的姿态与眼神，他对那种感觉再熟悉不过，那是自然界生物竞逐中最为常见的一幕，一个维持生态平衡的必然环节——
    凯文忍不住移开目光看向那个东西，却发现她也正在看着自己，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似乎只是单纯好奇的打量，却莫名让人感到后背寒毛直竖。他迅速转移眼神，定了定神，这才皱着眉回答好友的话，“白天我的个人终端落在这里了，我是过来拿东西的……你刚才在干嘛？你不知道随意靠近实验品是违反规矩而且很危险的行为吗？”
    罗奕瞥了一眼露西，她侧身躺在隔离舱里，似乎是觉得两个人类谈话的场面很有趣，歪着头注视着他们，目光无辜又天真，毫无异常。于是他收回了目光，看向凯文，沉默片刻。
    “她有名字，她叫露西。”罗奕声音清晰，“她有交流的意识，和其他的实验品不一样。”
    凯文愣了愣，嘶地吸了口气，“不是吧，罗，我知道你对待实验一向认真严谨，可、可你不能只因为她长得像人就真把她当同类了。你看清楚，我们可不会有她那样的头发，也不会长出翅膀，更不会在半个月内就长到这么大，而且以人血为食……不管她的外貌和小姑娘多么相似，多么漂亮，她都只是个来源不明的其他生物！你最好搞清楚这一点，别太沉迷这个实验，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罗奕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任务，的确，他们的任务就是负责弄清楚露西来自何处，她所携带的基因秘密，以及会对人类产生的作用。除此之外，如果发现她的存在会对人类产生威胁，那么在上报得到允许之后是有权进行人道毁灭的——毕竟，她可没有什么身份证明，不属于联盟公民，当然也不会拥有所谓的公民权，她的生与死全在研究生这群人的手上。
    “你可不要一时糊涂把她放出来，”凯文声音严肃地警告好友，“我看你刚刚好像就想这么做——你不会真有这个想法的对吧？好好想一想我们当时发现那个洞穴时里面是个什么样子……你认为那里会是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住的地方吗？”
    ——黑暗，潮湿，闷热，粘稠，隐秘。的确不是她这个长相的人类选择的家，反而更像是某种神秘虫类喜欢的巢穴。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才会拥有类人的基因呢？才会长得这么迅速，而且这么健康呢？
    罗奕垂下眼，面对好友充满劝意的警告，他心领地点了点头，低声开口，“我知道，我不会做错事的，我知道露——她不是人类，我会小心的。”
    凯文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这才微微放下心来，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这就好，你一向让人放心，我相信你能做到——太晚了，我也该早回去了，露易丝和安妮都在家等着我。你也早点走吧，一个人待在这里也不安全。”
    罗奕微微颔首，“我再记录完一组数据就走。路上小心。”
    凯文笑着点头，最后又看了一眼露西，笑容微敛，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罗奕在原地沉默片刻，缓缓转过身来，看向露西。
    她待在隔离舱里，就像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打破玻璃逃出去一样。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点，她安然地躺在里面，偶然伸出手指到处碰一碰，像是好奇，又像是在留下气味。她的目光纯净明亮，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一样，充满了跨越种族的奇异和神秘感，既妖异又天真，莫名的危险又含着孩童的懵懂，矛盾这种特质在她身上发挥到了极致，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注视者的目光。
    罗奕静静地望着她，用一种略微复杂难懂的目光。而露西也察觉到了他的眼神，转过头来看向他。他对上那双紫色眼珠，一恍之间似乎又能闻见那股香气，忍不住霍然转过头，深深吸了口气，收紧手指，强自让自己保持清醒，片刻之后才重新看向露西——
    罗奕动了动喉咙，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咽了下去，只是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她，模糊而又隐忍地说了一句话，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他说的是：晚安，露西。
    说完这句话后，他立刻转身离去，步伐急促有力，就像是慌不择路的逃离。
    隔离舱里的生物安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在察觉到人类体征消失后，研究所内的灯光全部熄灭。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之中，那个异族生物忽然扬了扬嘴唇，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神秘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