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祝家与白家本就同源而生, 虽比不上白家在修道求仙上的造诣, 但也是个颇具渊源的门派, 一夜被人灭门,也难怪白家那边亲自来人查看。
趁着天黑前连忙赶赴太业山,长候在里面陪阿北,傅良夜坐在驭座里驾车, 太业城不小,去城南山上还有一段路程。
此时天色暗淡,几点疏星低垂,晚风携着夏日的燥热。风吹过林间树木,马车辘辘前行,惊起三两雅雀扑翅声, 深处还依稀可见飘动的萤火。
晏玄非弹指点亮一盏灯笼, 拿在手里,朦胧的烛光顺着灯柄映亮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通透而莹润。
傅良夜偏过头望去,是四方琉璃灯, “白烟城的?”
晏玄非轻嗯了声当做回答。
那时傅良夜没瞧出灯面上的篆文小字,如今又怎会认不出来,却还佯装不解地道:“清哥儿, 这上面写的什么?”
晏玄非眼底漫上夜色的温柔,转头对上身旁青年那双期许的眸子, 只淡声回答:“不知。”
情话都说到这份上, 还不解风情的?傅良夜恼了下, 倏地挑唇凑近,“我告诉你好了。”
晏玄非转了转精致的花灯,同他说道,“愿闻其详。”
穿过层层密林后山路开阔,自可一马平川,傅良夜丢下缰绳挥袖理襟,将灯笼从晏玄非手中抢过来。
他举起灯笼挑眉细看,眼中的散漫恣意被晕黄的光染开沉淀,脸上也少风流笑意,转着四面琉璃认认真真的在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四面可写着四句不同的话,你听好了。”
傅良夜郎朗说着,将还透着烛火缱绻的视线转到晏玄非脸上,他声音突然一低,“见山情深,见河意长,锋敛轻狂,独剩下你。”
好半晌,晏玄非没有说话。
“看到的是这些?”他取过灯笼,下垂的眼角扫过傅良夜的脸,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修为长得快,不过瞎话说的好听不假。
傅良夜点头,并无半分讨笑意味,脸上有几分不可捉摸的紧张:“如何?”
“知我看到得又是什么吗?”晏玄非字如珠玉清冷,淡淡的语气犹如烛火照影漫上山坡,也漫上身旁青年的岁月。
“听风是风,见月是月,我亦澎湃,唯独见你。”
少时就知傅良夜是那场风月,互不干扰各自安好,唯独惹上了,所有矜傲冷清都成山河澎湃。
傅良夜似懂非懂,趁夜色迷蒙,扯过晏玄非衣襟仰头亲了一口便松开,“那为何不肯承认第一次见我就喜欢了?”
晏玄非轻啜在他唇上,“第一次见你还谈不上喜欢。”
“不信。”傅良夜反咬住他,“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从我身体里穿过去。”
晏玄非给他没轻没重咬的皱眉,推开他一抹,果见殷红血丝。伸手迅速地掐住傅良夜的下巴,瞥见那对皓白的小虎牙,记起初见时他也是这样露出虎牙、神情得意的冲自己笑。
“我第一次来三清观,你挡了道。我既远道而来自然是客,哪有我让道的规矩?”
傅良夜并未注意前面的马已经停下来,挣着从他手里挣脱开,飞快地按住晏玄非的手,将人压在马车旁的门柱上,细细的舔去他唇角的血丝。
动作暧昧风流,却不让人觉得轻浮。舌尖扫过那处牙痕,他自得轻笑:“狡辩,你要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后来怎么会急不可耐的扒我裤子?”
“勿要说这。”
“怎就说不得?”傅良夜见他清艳白皙的张脸染了层愠色与淡红,便越发说的得意,没注意到车帘被里面的人掀开——
“扒完我裤子后,你自己不也脱了么,还非要露出来给我看?”傅良夜想起儿时喜不自禁,拿手笔画了番,没羞没臊的说道,“那东西不是很小的么,完全不像现在这么哈——哈?长候?”
傅良夜暗叫不好,耳根子滚烫,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赶忙撤了搭在晏玄非裤中的手,压根不敢去看他脸色,慌张跳下马车。
晏玄非靠在门上,姿势未变只垂着眼帘看着胯间,狭长的双目微眯着似睡着了般,脸色隐隐发青。
长候更是尴尬,站在门口不知是进去好还是出去好,或是等公子先下去?他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家公子,明知这样有些冒犯,但傅良夜那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惊世骇俗,恬不知耻。
自家品行高洁的公子怎么可能会做出脱了裤子给人看的事,而且听傅良夜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显摆的意味,他还坏心思的说公子小,什么东西小?
“爹爹!”阿北从长候腿边钻出脑袋,朝路边的傅良夜喊道,“爹爹,抱!”
傅良夜不想理会,奈何阿北一直软糯糯的喊,只好走过去。
阿北张开双臂,模样可爱乖巧。傅良夜想,曾几何时要对一个鬼搂搂抱抱了,虽然说这鬼是他认下来的儿子。他刚张开胳膊,“过来。”
却不想晏玄非突然伸出手,掀开眼角冷清的黑眸,定定的朝前面的青年望去。
傅良夜望着面前的三只手,不解其意。
“爹爹,抱!”
傅良夜与他对望,忽而眸光一亮,转头朝小鬼道:“过来。”
阿北开心地站过去,张开手等着爹爹抱。
手刚要碰到,傅良夜却方向一转,稳稳地握住晏玄非的胳膊,另只手从青年膝后穿过,出其不意地将人抱了下来。
阿北反而是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转身朝长候伸出手:“哥哥,抱!”
“傅公子!”
“嗯?”傅良夜抱着晏玄非,回头朝长候问,“你家公子伤了腿,方才我给他揉来着。”
有往山上看了眼,他一本正经道,“上山路不好走,我就辛苦点抱着他好了。”
“莫要说笑了,公子好端端的!”
“你又不是晏玄非怎知他就好端端的?”傅良夜道。
长候被他逼问的一时无语,哭笑不得地将阿北抱下来。
阿北挂在少年身上不肯下来,虽然他身体变小了不少,可好歹活了十几年当然是见识过打情骂俏的,断袖见的少,可遇上父亲这种淡漠性子的,就得时不时地找人勾引爹爹,必有奇效。
再看先前被刺激到的晏玄非,捏住傅良夜的下巴,冷声道:“人在外,我许你话可乱说,手不能乱摸。”
“我怎知长候会出来?”傅良夜脸红反驳,抱着他往山路石阶上走,燃了张明火符引路。
走了半晌功夫,晏玄非道:“放我下来。”
“不放。”他目光朝着静谧漆黑的前方,语气坚定,“山路窄,放你下来只能一前一后了。”
“无碍。”
“可我不想啊,”傅良夜道,垂眼看他,“我就想和清哥儿站一起,没有前后,并肩而立。”
晏玄非内心不太能接受自己被一个男子抱一路的,有了折辱轻视的意味在其中,但换做傅良夜的话,心上虽然别捏但也不是不可。
绕了几条山路盘桓往上,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能瞧出道观在朗月清辉下勾勒出的几笔轮廓。
三座八角宝塔,中间九层楼高,余下七层,比邻而建被月色拖出浓浓的神秘。
傅良夜本以为要到了,却还离着老远,等走到观前还要排阵法才能入内,又花了半个时辰。
道观四处清幽,楼宇恢弘,并无路人所说的尸臭味,也没有鬼叫哀嚎,不过安静的很没有活人气息倒是真的。这般看的出来,上巳白家将这里处理的很干净了。
听风吹动,傅良夜心头一紧,明显感觉到大片鬼气在内,不见动静,上巳白家竟没将这些怨鬼除去?
他招出阿北,俯身问道:“儿子这里有鬼吗?”
阿北点头,“七百三十二口。”
傅良夜骇然,“你看得到?”
阿北掏出怀里的《鬼君策篇》,几分骄傲姿态:“父亲教我的,书上有写。”
傅良夜看不懂这书,随口夸了句厉害,便看晏玄非,“进去么?”
晏玄非点头,三人一鬼叩门入内。
抬脚落地的瞬间,漆黑压抑的道观内亮起惨白的灯笼光,先是门边亮起一盏,紧接着两盏,四盏…到最后,所到之处皆挂满灯笼。
长候大气都不敢出,紧握手中长剑。
一路过来未见鬼魂,地上全是干涸的血迹,施法也除不净的那种。
傅良夜正纳闷着,跟着晏玄非朝九层宝塔的方向走去,走近才见,塔上挂了整整九层白纸灯笼,白凄凄的光照亮了前方空地——
那些鬼皆穿着道袍,或身体完好衣冠整洁,或被砍得七零八碎浑身是血,再或半个脑袋的都有…动作一致的跪着,呈双手撑地状。
傅良夜吸了口寒气,“怎么回事,都跪着作甚?”这并不是他熟悉的鬼阵,还是说是上巳白家留下的?
他们三人站在暗处的。晏玄非皱眉,极快的扫了一眼四处挂着的灯笼,再看跪的并不整齐的鬼魂,面容一僵。
傅良夜自是看见他脸色的变化,警惕四周,低声询问:“清哥儿是发现什么了?”
晏玄非沉脸不答,再将那些鬼魂排列跪着的方式看了遍,竟然是说不出的熟悉,刹那间目光冷彻。
他道,“你就在此地等我。”
“你要去哪?”傅良夜抓住他,紧跟道:“我们一起。”
晏玄非摇头,“我去证实一下,你拖住他们。”
傅良夜不松手,有几分担忧:“你先跟我说发现什么了?”
“不清楚,我要去看了才知道。”晏玄非声音不稳,失了往日的淡然,“你既会御魂之术,帮我看着这些鬼魂,别让他们起来。”
傅良夜迟疑,若自己跟着晏玄非去那这些鬼魂就没人盯着。便只好点头,松开他的手,仍然不放心道:“让长候陪你去。”
晏玄非稍想片刻没有拒绝,却将阿北从长候肩上拎下,同这只鬼主动说起话:“看好他,知道么?”
父亲鲜少同自己说话,阿北当然兴奋的点头:“我会看好爹爹的,父亲放心。”
晏玄非又朝傅良夜看去,“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回来再说。”
“好。”
傅良夜等了两刻钟也未见他回来,自己不敢贸然离开,又怕惊动了鬼。
忽见,离自己最近的一排鬼抬起头来看着他,紧接着第二排,然后第三排,陆续有秩的下来,直到所有跪着的鬼都抬起头来,煞白的眼齐刷刷的盯着他看。
傅良夜被他们看得怪不好意思的,虽不是害怕可发憷还是有的。他与众鬼对视许久,清哥儿还没回来,期盼这些鬼千万别起来才好。
突然,一缕低沉森然的嗓音从最后面传来:“来者何人?”
傅连夜与阿北对视一眼,提了口气,只身穿过众鬼,衣袂当风。
他直接朝跪在最后面的男鬼走去。看身上道袍与佩剑是独一无二的精致,应该是观主。
傅良夜开口问,“阁下可是祝家观的观主?”
祝乾子点头,跪地不起身,仰头将来者打量一番。
青年五官俊美风流,气度不凡,一身干练的蓝衣配宽大的黑袍,银线绣仙鹤纹,剑挂太极坠,这身装扮莫不是三清观的人!?不对,三清观早就灭门了。
他先回了青年的话:“正是在下,不知公子是何人?”
傅良夜道:“过路人。”
祝乾子又怎会听不出他有意不说,亦不恼怒的接着问:“公子深夜造访是为何事?”
这人口气根本就不像是已死之人,仿佛在观中待客般的熟稔。傅良夜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七百多只鬼跪着一动不动,逢人问话不惊不讶亦不起身,未免诡异了些。
是被什么困住了起不来吗?傅良夜心想。
祝乾子又说:“如今贫道身死,帮不了公子什么了。”
“恕在下冒昧,”傅良夜朝观主略施道礼,语带歉意道,“敢问祝家观为何人所屠?”
祝乾子没法振衣抖袖,眨眼颔首便作是还礼,“公子一路过来没听人说么?”
傅良夜道,“这一路直接上山,不曾在城内逗留。”
祝乾子了然,面上无悲无喜地说道:“烛山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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