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名长泽, 你是我徒弟, 便唤作倾江’。
亘古恒常, 岁月流沙。大历十七年,长泽百岁时便是名声鹊起的修士,苏山一带莫有人不识这小少年,年纪轻轻胆识过人, 天资禀赋,打遍苏山宗派世家,上至群山妖魔,下至湖泽水怪,难逢敌手。
两百岁那年,长泽觉得日子过于乏味, 便于苏山绝顶峰上刻字‘我自逍遥寻道去, 苏山别后无强者’,刻完将剑没入山石,轻狂离去。
黒鹤第一次遇到长泽,它正从长蛇岭旁飞过, 发现在第二个岭口躺着个穿红衣服的妖怪。妖怪模样清隽,闭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它心生好奇,便从高空飞下停留在妖怪身旁的树上。细长的爪子勾住树枝, 垂着优雅的长颈瞧地上的妖怪,逐渐嗅到血腥味, 这才发现妖怪并非穿着身红衣, 是受了重伤。
长蛇岭是龙蛇混杂的地方, 聚了不少千年道行的大妖怪,为争夺内丹拼个你死我活也是常有。黒鹤遇到过好几次妖斗,之前自己就有被殃及到,一个小火雷害它烧了半只翅膀的毛羽,现在刚长出短绒。
原地扑腾翅膀,许久不见这妖怪醒来,黒鹤飞下枝头,小心翼翼地啄了啄妖怪的脸,软乎乎的,五官比山上大王还要精致几分,不经想这妖是在哪处化形池里修成人形的?
它挠也不敢太用力,怕锋利的喙弄破了这张脸。黑鹤打定主意,千年之后它要是能修成人形,也要在化形池里修个好相貌才行,等这妖醒来定是要好好问他化形池在哪。
一连等了好几日妖怪还是没醒。
黒鹤饿了,又怕自己离开后妖怪会跑,它迟疑着飞去溪边啄鱼虾果腹,衔了只青果回岭口,妖怪仍旧一动不动的躺着。黒鹤心思细腻,将青果咬开成小块小块的拧成汁喂给妖怪。
日复一日,过了大半个月。
黑鹤不见妖怪醒来,它竟恶向胆边生,从大王的玄天树上偷来一只红亮剔透的果子,相传大王隔百年就要吃一个,精益妖力,这些天正逢玄天果成熟的时候,树上挂了熟透的红果却不见大王差人去摘,想来是忘了。
它便自作主张替大王摘了个,悄悄带回来给少年。
玄天果润泽有光,皮薄汁多,它小心翼翼的收起锋利的爪子,生怕破了皮浪费了汁水。黑鹤轻轻咬开一个口子,用喙盛了点汁水缓缓撬开妖怪的嘴渡了过去,性温甘甜,连坚硬的喙都有了暖意,不经想到难怪大王百年吃一个。
它一口一口的给妖怪喂汁,突然喉咙一紧,吓得黑鹤睁大双目,咕咕的挣扎。
红衣少年晃了晃手里的小妖怪,只手撑着地面坐起身来,抹掉嘴角红色液体,扬睁黑白分明的双眸,眼神澄澈,上波重迭很是秀气绵长。
他扫见黑鹤爪子里勾着的玄天果时眸中有异色,此番前来长蛇岭就是为了寻玄天果下落,先前着了道被九头蛇咬了口,意识清醒但人却一直醒不来,算起来这是二十三天,再过五日他就能冲破蛇毒自己清醒。
昏沉的时候,这鹤虽谈不上作恶,但总在他运气修炼时搅个不停,还撬开他的嘴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
他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小妖怪,这么说来,玄天果也是这样一口口哺进来的?
见黑鹤在他掌下仰颈颤气,便松了松指间力道,却没打算轻易放过它,他道:“小家伙,好大的胆子。”
黑鹤稍得了些空急忙出气吸气,这妖怪好凶好凶的!
“知道我是谁吗,”他轻嗤道:“竟敢将自己的鸟嘴放我口里?”
黑鹤摇头。
他掀唇吐字,清朗如玉:“我是长泽,九州修士,将来可是要成仙的。”
黑鹤眼珠定住,虽不曾听过长泽此人,但修士这两字是有耳闻的,如同鼠怕猫、蚊怕蛙、短腿山羊怕灰狼,妖怪生来怕修士。
长泽拿过玄天果在手中掂了掂,“你从哪偷来的?”
黑鹤摇头。
长泽将他细瞧,思忖道:“不会说话吗?”
复而轻笑,摸了摸黑鹤的头,白顶墨羽秀逸不俗,是个漂亮的家伙。
黑鹤点头。
长泽见它模样可怜,掀不起什么风浪,便说道:“那我松开你,莫要跑。”
黑鹤温顺的垂下脖颈,用头在长泽手背是蹭了蹭。
长泽似被这个动作取悦道,笑意更深,可就在他松手的刹那,黑鹤展翅腾飞,窜出去好远。
竟傻到将修士与妖怪认错,都怪长泽一身血味瞒了过去,黑鹤心有余悸的飞到山上藏起来。
哪知,再次遇到长泽是在三天后。
因偷摘了大王的玄天果,黑鹤被山中妖怪抓了回去。
大王是个心慈手软的九头蛇,没直接要了黑鹤的鸟命,命底下的小喽啰将黑鹤绑在刑架上,拔掉羽毛,连细微秋毫也不放过,光溜溜的架在火堆边,还刷了层油。
大王说:“你小子好大的胆子!”
黑鹤暗想,之前叫长泽的修士也说过同样的话。
大王又问:“把玄天果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黑鹤瞅着那堆为自己准备的火,早放弃了挣扎,哀鸣了声,耽于美色便要失了性命,它是鬼迷心窍才去偷大王的玄天果讨好个修士,呜呼哀哉。
大王怒:“剖开它肚子也要找出玄天果,给我剖,抽了筋顺着骨头剃!”
黑鹤也不过三百岁,不可能不害怕,眼睁睁看着白晃晃的刀子在自己光秃秃的脖子上敲来敲去,吓得眼中滚出悲哀的液体,还不如直接切了脖子来得痛快。
“让你剖它肚子,你切它脖子做什么?”大王怒吼,“不听话的东西,这点事都做不好!阿三你去!”
站黑鹤前面的小妖怪将刀往下滑,在肚子上按了按,却没让刀尖陷入。
冰冷的触感透着绝望,黑鹤呜咽哀嚎,无力挣扎。
阿三靠近,抵在黑鹤肚上的刀却突然一转,稳稳地插在阿三眉心,紧接着一张符咒出手,瞬间灭了这只小妖。
长泽扯下脸上的假面,朝光溜溜的鸟一展笑颜:“小东西怎么给人扒光了。”
黑鹤:!!!!
长泽用内力割开锁住黑鹤爪腕的铁索,将惊魂甫定的鸟儿丢在肩头,“抓好了,再敢跑试试。”
长泽确实是个道法高超的修士,一夜之间扫平长蛇山上的妖怪,拔剑斩了九头蛇王,末了还将玄天树给毁了。
黑鹤不解,玄天树的果子能抵千年修为,为何要毁掉?
长泽似看懂它眼中疑惑,正色说道:“玄天果匿妖气藏邪业,若不毁去妖邪隐藏气息入世,危害无穷。”他今夜混入妖怪老窝就是靠玄天果隐匿道家罡气,长于这种地方就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了,自是要毁去。
而在黑鹤看来玄天果是宝物,人世是什么它都不晓得,还管他危害无穷?觉得这修士真是个奇怪的。
长泽带黑鹤下山去,在黑鹤脚腕上套上一只金色绳索,末端挂着玉指环正好戴在自己食指上。
黑鹤不曾被人圈养,以往天高展翅惯了,怎会喜被束缚自由,更何况还是被一个斩妖除魔的大修士锁着。
它几次挣扎想偷跑都被长泽逮回去,扬言威胁道:你若是再敢跑我就拿你来炼丹。
黑鹤吓得安分不少,比起被炼作道家丹药它还是很识时务的,蛰伏偷生或许还能修成大妖怪,到时候便将这白眼狼打的落花流水。
一晃过了几百年,长泽早就从少年修成了青年体魄,黑鹤仍旧不会说话落在他肩上。长泽参道时会将经书中的道讲给它听,同它说凡人修道却无一人成仙的悲哀,后又说修道注意的事项,虽与妖道不同但黑鹤也受益匪浅。
再往后,黑鹤到了一千岁,终于能修成人形。
它记得那天到来前,化形池周围的妖怪被长泽在三个月前斩的一个不留,化形池四面环山妖气纵横,水中挂这轮月亮特别圆,泛着点暖暖的黄.色。
被长泽放到池水里,它下意识摇头示意青年离开。这几百年的阅历,它早不似当初在长蛇岭的天真无知,知道人世间男女有别,身体是不能随便给人的看的。哪怕是这个小白眼狼也不行!
长泽瞅着这只毛羽漂亮的鸟儿,会错了意:“紧张?”
他朝池中的鸟儿伸出右手。
黑鹤摆首,用喙在长泽掌心漫漫划过:我自己化形就好,你别在旁边
长泽了然道,低声轻笑:“你光溜溜的样子我早见过了,如今怎就看不得了?”
黑鹤胡乱的在他掌心写字,长泽一把捏住他细长喙。
四目相对,黑鹤气恼地埋首池中。
长泽未多想便长腿一迈跨入水里,两指捏住那截优雅的脖颈将鸟儿拎出来。
黑鹤眸子浸水,眼睛四周微红,睑孔越发秀丽。
长泽若有所思道:“你要是化作人形,眼睛定是好看的。”
黑鹤一愣,仰头望向长泽的眼,这才叫好看。
长泽摸着鹤顶,据他所知妖怪化形并非易事。它们化形时妖力会散在池水中,这个时候若是被其他妖怪偷袭,轻则被窃了修为,重则形神散灭。再说化形池里脱胎换骨,要历九死一生的痛苦。
子时月升,化形池水变作殷红,寒彻浸骨。
过来两个时辰,池水凝冰。长泽摸着黑鹤被冻僵的细长腿弯,将鸟顺着衣襟放进自己胸口:“暖和么。”
长泽修气与剑,身体常年有真气护体,冬暖夏凉极是爽快。黑鹤蹭了蹭那块光滑细腻的肌肤,不说话。
长泽轻拍着它的头,“将体内的妖力散出去,试着将冰块融开。”
黑鹤照做,杯水车薪,贵在坚持。
终于在长泽的守护下融开整池的寒冰,月光照着红水渐渐变作上好的墨色,煞是诡异。
突然一阵刺骨的疼侵袭上来,它缩在长泽胸口挣扎翻滚,想纾解抽筋扒皮的疼痛。几度翻转下挣开长泽的道袍,湿重的羽毛拖着黑鹤沉到水底深出。
黑水清阔,长泽瞅着池水缄默,它在妖化。
他运气沉下去,连明火符都不敢燃,更别说破开池水中的妖气,周遭全是黑鹤体内修炼千年的道行,但妖气四窜翻滚的感觉,当真令堂堂九州大修士的他不痛快。
这处化形池是九州最是隐秘的一处,地域宽广卧与山峦中央,日出紫气月升聚力,本就是处修炼极佳的好地方。
长泽在广阔的水域中寻了许久,终于在池底巨石摸到一条温凉光滑的腿,从细直嫩滑的小腿往上,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年。
他拈指落了个诀,确定不会对池中妖气产生伤害。瞬时一个阵法落在黑鹤身下,淡光明亮照开水波,少年胴.体雪白如珍藏的羊脂玉,长发散在细白形成皎洁美色。
“黑鹤?”
少年眼睫颤了颤。
长泽俯身,轻唤着他的名字。百来声后少年终于睁开眼,黑白棋子般的眸子分外好看,怔怔的望着长泽。
修士心头微荡,眼光如水色:“还疼么。”
黑鹤点头,无措的蜷起身体,指着下.身:“很热,有妖气。”
长泽扳直他的身体,正色问他:“要我除妖么。”
黑鹤窘迫的捂紧腹部,怯怯的看着大修士,难受的眼角沁出水来。
长泽揉着他眼角,低声问他:“自己能行吗。”
黑鹤背对着修士弓着身躯,在石上蹭了蹭去,等了许久后妖气更浓,他羞耻的摇头,那种奇怪的感觉之前是从未有过的,被散出去的妖力顺着水力全涌向了他,他收控不住这些无边的妖力,任由逃窜疯长。
从他启目望见长泽的瞬间,所有妖力全聚集涌向下腹,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沉,惊心动魄的不安。黑鹤慌乱地在石头上翻滚,白皙的身躯瞬间磨出浅红的痕迹。
黑鹤边惊恐边被折磨的要疯,哑着声音哽咽:“妖气变大变重了,我,我该怎么办?救我,先生救我!”
长泽皱眉,望着漂亮的家伙不说话。
黑鹤便趴在石头上上下下的滑动,挠心窝子的痒窜入四肢百骸,粗粝的石头磨破刚修的躯体。
他觉得自己身体被妖力左右,在膨胀在发抖在叫嚣着发狂,又疼又压抑的感觉从那处传来,湿着眼望向清心寡欲的修士,朝修士缓缓伸出光溜的胳膊。
“先生,我——”
手被抓住,故意岔开五指碾压着少年细腻的骨节,长泽再次正色问他:“要我除妖么。”
黑鹤点头,湿润的眸子被体内妖气折磨的只剩下温顺的服从,颤巍巍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青年,俊美端庄。
只瞬间,他就被长泽从石头上拽了起来,亲上唇角——
……
事后,日出破云,霞光万丈,池水温暖映出迤逦的波光。
长泽将黑鹤拖到岸边,从乾坤袋掏出先前准备好的衣裳,一件一件的给初经人事的少年穿戴好,又挑了根玉色的缎带束发。
黑鹤别扭的推开他。却被修士拽到身边,温声问他:“怎了?”
黑鹤望着他处,眸光清澈,“未曾见过除妖还想要人半条命的?”
长泽声音里总是有一股清朗正气,他答道:“这四面山上的妖可不就是我一人除尽的,怎么忘了?”
倏地又扯开了笑,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黑鹤脖颈里的红艳,说道:“我给你留了半条命不说,反倒送了你修道以来积攒千年的精Y,你倒是不感动?”
黑鹤饶是再不懂也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上挑泛红的眼朝他瞪去:“你,你休要胡说,当真是我想要的么?”
修士手指摩挲在妖怪的鬓角,轻笑:“那当是我想给你的,开心了?”
黑鹤垂头不语,红着脸颊。
长泽扣起他下巴,俯身从少年印堂朝下细嗅,并没恶臭的妖气,身上气息干净的如草泽花木。他停在少年雪白优雅的颈处,清冷的眸子盯着那处咬痕,提醒自己修道以来头次荒唐。
忽而眸中划开温和,他抬眼看向少年,说道:“我名长泽,你是我徒弟,便唤作倾江。”
黑鹤仰目,年轻的修士眼里落满出生的朝阳,意气风发。
后些年,长泽收了倾江作徒,二人周游修道,所经过群山不计其数,偶尔遇到可怜的小妖倾江便喜欢带在身边,长泽起初训斥,但倾江只望着他也不说求情的话,长泽便败下阵来允了他心思。
从未见过有修士迁就妖孽,长泽愣是把倾江宠得无边无际,到后来倾江收有小妖众百,不允危害人间、不允走旁门歪道,只修妖途,不曾惹过是非。
以至于长泽每每从城里经过,身旁有鹤氅少年比肩,二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百来只妖,模样皆是俊秀倾城,声势浩大,引得路人举灯侧目,犹如百鬼夜行般盛世浩荡。越是浩然放肆,越是容易起谣言,有说长泽做了妖界的走狗,也有说长泽自甘堕落与妖为伍,但最多的传‘九州大修士一同三界指日可待’。
长泽虽然传道法与这些妖怪,但只承认倾江一个徒弟,其他小妖喊倾江师兄,皆不敢喊脸色铁青的修士一声师父。
有一年,长泽去洛水除妖久未归还,黑鹤担忧。而洛水布有太古法阵守灵,妖邪入城皆会现出原形无处躲藏。倾江刚入城就变作黑鹤,不过片日就被丹药师捕捉,圈养于金丝笼中。
适逢长泽来寻丹药师,见黑鹤囚于笼,笼有九孔玲珑锁不可强开。
丹药师得意的拔了根羽翼,拈在手中道:“这可是只修了上千年的妖兽,而精魂纯净到不可思议。”
长泽笑:“是么?”
丹药师又说:“若将他入炉化丹,或可得仙道,道长你怎么看?”
长泽随意,“长老自己决定便是,贫道对炼丹一窍不通。”
说完便作熟视无睹的离去,刻意不去看倾江哀绝目光。长泽入洛水城本就是为除去这拿人炼丹的药师,不想倾江会在此,想来也是等他久了所以自己找来了?
长泽虽气他不听话偷跑出来,但想他是为自己而来便心生欢喜,倾江当是要救的,只是时候未到。
十日后,收集完药师作恶的证据,他正要去除丹药师,却见药观中起了大火,妖风作祟,火舌朝四处吞噬,席卷了邻里千户。
火海里倾江妖化成人,眉眼一抹黑色的羽毛勾出妖邪气色,魔袍翻飞。
长泽单手撑地,除了暴涨的妖邪气息,探不到丝毫活人气息,可见都死了。
他怒的拔剑,看着倾江和他身后那群双手沾血的小妖,对望如临敌。
“你明知他不会拿你炼丹,为何不等我来?”
倾江红着眼,果断道:“他会。”
长泽皱眉,声音渐冷:“先前我就与你说过,此人一心想寻《求仙丸》下部,再未得下部前他绝不敢往丹炉随便加东西。”
倾江一想长泽确实有说过这,可他被药师抓出笼来,用刀划破胸膛的瞬间害怕到了极致,他一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忍着袍下豁开的伤口,倾江问:“难道是我错了?”
“是。”
倾江笑了声,人比妖复杂千百倍,明明是长泽教他求生,现在他求生却又错了,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挥袖一指火海处,倾江五官映火,明亮妖冶:“我想活下去又有何错?”
长泽不悦愈深:“你杀丹药师没错,但被关在观中的无辜生灵难道不该活下去?”
火光照亮倾江脸上的错愕,瞳孔紧缩:“什么?”
长泽道:“观中藏有千名未满十岁的孩童,皆是被用来炼丹的引子,你这一把火下去可想过他们?”
不曾觉得火光灼热,可这把火烧的倾江面目发疼,半晌他望着长泽,解释道:“我不知道还有人。”
长泽再看了眼药观,转身就走,倾江追了上去。
洛水城楼上,二人相向。楼下众妖跟了长泽与倾江快千年了,从未杀过人,谁又知道一把火下去会有千人丧命,皆知自己做了错事,跪地不语。
长泽正在气头上不与他多言,撩袍一割,以城为界,你东我西。
后因一言不合,与城下小妖动了手,以一敌百说的就是此人,出神入化的剑势将百妖打得落花流水,踏剑离去。
在之后,长泽没了音讯。倾江带着做错事的众妖边修行边寻找他踪迹。
消失了两千多年,再次遇见是在昇山山脚。长泽被一群衣襟绣着飞鸟的修士追杀,那些人戴着诡异的假面不辨模样,出手凶狠,招式皆想夺人性命。
修士浑身是伤,狼狈闪躲,被倾江率群妖所救。
长泽沉默着孤自往前,倾江几分欢喜几分担忧地跟上,似又回到了千年前,他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修士,身后有一群天性烂漫的精怪。
夜里,长泽在山洞将就一夜,闭目养神。
无相女好奇这么久不见,这修士身上似乎多了种奇怪的东西,她凑过去——
长泽梦中嗅到熟悉的危险,这些年他都是在东躲西藏不曾有过一天安稳日子,猛地睁眼,两指出手,愣是将无相女的眼珠子给抠了出来。
场面混乱,连含羞郎这样胆小的妖怪都怒了,更何况其他人。
长泽惊醒才知认错了人,自有悔意,怪自己大惊小怪,却由不得他跟无相女道歉,风尘女尖叫一声拔簪出手。
一人百妖就在山洞内斗法,震开群山,碎石飞沙,夷为平地。
长泽黑白眼珠烫出金色,似变了个人般强行使剑和众妖厮杀……
倾江采药回来正见长泽和当年在洛水城时一样,以一敌百击败众妖,心头发憷。
而长泽冷测测的看了他一眼,颤抖着拎剑转身,地上拖出一条血迹。
倾江拔腿跟上去,“师父!”
长泽是仙逆的苗头,但倾江并不知情,他甚至都不知道长泽修成仙骨的事。
仙逆让体内两股内力乱窜交织,长泽控制不住找了处山洞躲了进去,里面别有洞天,天然瀑布成池。衣服都懒得脱直接跳入打坐,将乱行的内力拆开稳住。
倾江跟了进来,轻声慢步地绕到藤萝后的池边。
长泽睁眼,未想回头,“还来做什么?”
倾江走近,蹲在池边,望见他灿金的眸子时满是震惊:“你眼睛是怎么回事?”
“扑腾——”水声渐起。
自昇山相遇,长泽知是避无可避,明知自己已经深陷泥潭不该再拉倾江进来,却难抵心中相思,顺从心意直接将他拽入水中,按住已经出落成漂亮男子的妖孽。
“师父?”他欲挣扎,却被长泽翻身按在身.下。
四目相对,鼻息尖呼吸声渐浓。倾江望着他,长泽眼中的神情似变了,又像是没变,望着自己时总会有种看旁物所没有的亮光。
“在洛水城时我也有错,”长泽先开口道,“后来有回来找你,你不在。”
倾江一怔,不可置信自己听到的话,之前被抛下心伤的沉到山谷,而今山谷发了芽,望进他眼时开了花。
难掩激动,倾江道:“你说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就走了。”
当时城中大火,百姓过街想除掉他们这些妖邪,他只得连夜离了是非之地。
倾江又问,语气委屈,“后来我与月半他们一直在找你下落,师父这些年去哪了?”
长泽揉开他眼角的水光,轻笑了声,“怎还和当年一样,说你几句便要哭了?”
倾江面上一热,羞窘的别过头去。
长泽手抚着他秀丽的侧脸,许久后道:“去了一个地方,也许做了件错事。”
“哪儿?”
长泽摇头,眸色晦暗。他本想在离开那个地方后就来找倾江,却没料到惹了一身杀祸,躲了这么些年就算遇到倾江也是低头擦肩而过,却还是遇上了。
“那师父做了什么错事?”
长泽依旧不说。
倾江望着他,抿唇不再问。
“我,”长泽顿了顿,沉默了半晌,“或许入了邪道。”
不是魔道,不是妖道,是邪道。倾江一惊,伸手去探长泽的脉,才发现他体内竟有两股内力对穿而行,“怎么回事?”
长泽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倾江追问,“为何是或许入了邪道?师父!”
长泽本就不该与他说这件事,说完便心生悔意,只是看着倾江清亮泛红的眸子总是忍不住迁就,他想知道便说给他听,可再要说下去未免惹他担心不安。
“师父,”倾江道,“那我也入邪道,到时——”
长泽覆住他的唇,另只手握住了倾江的右手,往下按向两股力道交涌的出口,他正色问道:“你这样的小妖怪还想入邪道,不如我教你,什么叫邪道入你?”
掌心炽热滚烫,倾江顿时面红耳赤,挣不开手上的力道,他大惊:“师父?”
长泽钳住他,声音卸了正气,沙哑动情:“愿意么?”
倾江愣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头,想起初次在化形池的放肆,他也是问:要我除妖么。是以,倾江并未将‘邪道’二字放于心上,只作秽语。
长泽亲上他眼角,将人拖入水中,拨开衣裳熟悉而美好的细腻……
云雨之后。
倾江学着他的动作,亲上修士黑白分明的眸子,声音嘶哑:“若不是邪火作祟,师父是不是不愿碰我?”
长泽皱眉,语气不悦:“何出此言?”
倾江蜷在他身上,看着修士一如初见的俊美五官,心上恍惚:“一别多年,师父难道没找道侣么?”
长泽握开他的手,挑眉看他。。
“他们都说你与晏白衣走得近,”倾江声音渐低,“我也是见过晏白衣的,模样确实好看。”
说到难过心疼,倾江埋头。
长泽捧起他的脸,眉间尽是笑意,“我与晏白衣只是道友,萍水相逢而已。”
“至于道侣,只想要你。”
倾江心尖发烫,被他灼灼目光看的几乎不能呼吸。长泽眼中的笑意更盛,倾江羞得偏过头。
哪知长泽突然松开他,右手直接抓进自己胸膛,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一池好水。
倾江大骇,慌忙地拿手捂住他胸口,低呼:“你疯了!”
长泽忍着疼将跳动的心脏拿出来,看向面色惨白的青年道:“你若不信,我将它做成铜镜,你那时自会信了这里从来只有你。”
“莫要说胡话!”倾江摇头。
“我若不这样,你早忘了千岁之时在化形池地的事!”长泽捏着心,自然是疼的。
倾江掰开他的手,让他放回去。
长泽用力,几乎要将心捏碎,眉宇聚起痛苦神色,“你到底还是不懂你对我做过什么?”
倾江摇头,他当时不懂可如今早懂了。
化形池那晚是自己先占了长泽,他至今还记得长泽张开腿时眼底明显的痛苦,还有身下的血……那时粗鲁不懂事,还将初Y送进长泽体内,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的深意。
妖邪正道在寻道侣时都一样,心生爱慕再求|欢,欢后若想做长久的伴侣可以向一方求契,对方若是回应,当做结契。有了契,一生一世都不能再换道侣,哪怕对方身死,结契也不会解开。
倾江那时的无意举措,却是在向那个修士求了原契。长泽也未想到他这般大胆,竟敢在自己体内做这种事。本是一番好意,怕倾江疼才将自己献出去给他发泄,结果他却是这么想的么,自己若不回应是不是太纵然他了些?
长泽翻身就倾江压下,狠狠地回应了这只不知死活的小妖怪的原契。从头至尾,他都清醒自己做了什么,和一只妖结了契。
不曾与倾江解释过千岁那晚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愿倾江是真的懂了。
后来。
长泽和倾江结伴同行,并游天地,而那群衣襟绣飞鸟的神秘人仍旧不放弃追杀长泽,他们从来不说动手缘由,找到长泽便直接取其性命,倾江自是要护长泽,两人躲藏就过了数千年。
倾江多次问长泽是为何。
长泽终是说了,扣住青年的手放入自己胸膛:“仙骨。”
世上未曾有人得仙骨,更别提成仙,倾江原本只以为长泽这次回来身上灵气更纯湛缥缈,不想竟是修得仙骨。
他道:“那些人知道你有仙骨,所以是想来抢?”
长泽只说,“若我身死,仙骨自当给你。”
“若你身死,我自当随你而去。”倾江笑答,“莫要怪我不给你报仇,怕你奈何桥上忘等我。”
长泽许久没说话,抬手捂住了眼,不该与晏白衣去那个地方的,不该做错事的,不该在洛水城与倾江置气……不该到如今朝不保夕还连累倾江至此。
倾江枕着他肩膀,欢喜的想着:心上人终于修成大道,自己也替他开心。
再往后,长泽带倾江和世家宗派荡平作乱的妖魔界,还持剑斩下妖王的项上人头,长泽再度成了世间无人不晓的传说,多次被各家道派请去讲习大道。
长泽每去讲学,倾江便会化作一只黑鹤落在他肩上,听他谈吐天道几何,宇宙阴阳。
逢世家子问长泽:“先生肩上的鹤听了这么多年讲学,多半也是有灵性的,可有名字?”
长泽道:“倾江。”
他随手放下黑鹤,让其化形,刹那间惊到众多门生,有如此妖邪在堂还如何讲道,长泽当真狂妄嚣张。更有甚者想对妖怪动手,术法未到便被长泽散发的内力击退。
“谁再动手试试?”长泽抬眼,傲视台下窃窃私语者。
见他眼底不悦,黑鹤拉住修士。而后朝众生一睨,拂袖而坐,便与长泽对谈论道,一时台下众生缄默不语,想看这妖怪是有何本事,未想所言皆是真经实理。
这便是后世流传极广的妖生谈道——倾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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