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63.第六十三章

    天色灰蒙蒙的, 南方湿冷,看样子快下雨了。
    不知道什么方位的草棚,就她跟赵瑾玉两个人。徐皎然揉了揉额头, 坐起身。昨夜安神茶药下得重了,她如今神智不是很清明。
    “怎么回事?”
    怀中温热骤然一空, 赵瑾玉僵了下, 感觉有点别扭。他站起来,高挑的身高看到更远范围的动静。盯着空茫茫的空气,少年变声期的公鸭嗓嘶哑难听:“昨夜遇到水匪, 船被击沉了。”
    徐皎然一愣,皱起眉:“其他人呢?”
    “冲散了。”
    问一句答一句, 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徐皎然无奈, 站起来粗粗环顾四周, 大致确定两人如今还在锦江边上。
    虽然看不见江面, 但细闻之下,空气中有湿润的水汽。背后是荒山,天气虽然还未回暖, 但草木的枯黄中已经染上点点新绿。
    徐皎然吐出一口气, 暗骂时运不济。
    这个棚子应当是给旅人歇脚搭建的, 弃置已久,十分简陋。茅草遮得不严实, 淅淅沥沥的冷雨降下来, 打湿了一块空地。徐皎然只穿了单薄的寝衣, 赤脚, 当即瑟缩地打了个颤。
    “先在这里落脚,”她脸色开始泛白,脚趾冻得僵硬,“等阿尔列他们找过来。”
    若说徐皎然身边赵瑾玉最看不惯之人是谁,必然是阿尔利这个只会讨巧卖乖一无是处的异族人。不过他没反对,点了下头,算答应。
    伏击发生的仓促,赵瑾玉身上也穿得单薄,只来得及穿行动便宜的衣裳。不过他少年体热,到没徐皎然那么受不住。皱着眉犹豫了一瞬,几步贴到徐皎然的身后。他如今高出徐皎然一个头,低头便是乌黑的发顶。
    然后解开衣衫,从背后将徐皎然包住,搂到怀中。
    温热的体温从背后传过来,徐皎然一愣,回头看他。
    赵瑾玉拽拽的,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声道:“若不是怕你冻病了会很麻烦,鬼愿意跟你贴着。”
    徐皎然挑了下眉,“多谢你了。”
    赵瑾玉敷衍地嗯了一声,墨发中耳尖悄悄红了。
    雨越下越大,地上溅起了水雾,空气中的湿润更重了。漏雨的那一块已经被雨水全部打湿,蔓延到一片土地,连落脚地儿逼仄了起来。四周除了雨打在泥泞中粘黏的声音,没一点儿人声儿。
    赵瑾玉看了眼天色,快午时了。
    从昨晚到现在,两人滴米未进。还在长身体的大小伙儿饿得受不住,他想进山里去觅食。低头看了眼单薄的徐皎然,赵瑾玉抓抓头。放开不行,带着人又累赘,所以他鬼上身了么把这女人带着?
    现在想想,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如此。
    昨夜水匪见势不对便当下决定放弃商船,撤退之时,被徐府护卫堵住退路。为求一线生机,投石击沉了商船便弃船跳江了。流匪们在江上讨生活,水性十分了得。跳下了江,还在水中作祟。
    情况紧急,他只顾抱了徐皎然上小船走,将其他人完全抛诸脑后。
    忆起雁南飞抱着浮木冲他破口大骂,赵瑾玉呆呆地望着雨幕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徐皎然脚缩成一团,难得也发起了呆。于是两人就这么叠罗汉似得抱一起,饿着肚子在弃棚里等人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兰头一个找过来。
    她远远地瞧见两人这般姿态,心里还小小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她家主子跟瑾玉公子这么好了?念头一闪,她便抱着裘衣冒雨冲进来。
    来了人,正好。
    徐皎然到底有点在意,阿瑾今年十六了。她突然挣开,从赵瑾玉怀里出来,没注意到身后赵瑾玉的胳膊虚虚地环了环她的腰肢,然后受惊般放开。上前两步,由着远兰替她披上了裘衣。
    “阿七小白马上就到,主子您再忍一忍。”阿七小白是莫玡留下的两个少年,不过许是不习惯做贴身护卫,经常把跟丢。
    徐皎然赤脚,脚白玉似得,落地便沾上泥水。远兰立即蹲下脱鞋子,“主子若不嫌弃,先穿奴婢的鞋。”
    徐皎然:“不必,你穿着。”
    远兰以为她嫌弃,转而脱自己的外衣替她包脚。
    徐皎然问起昨夜之事。
    “昨夜船沉之后,瑾玉公子带主子走之后,奴婢与小白便跟在后面。只是水流大,晨曦之时起了雾,跟丢了。请主子恕罪。”远兰一边替徐皎然系上带子,一边细说昨夜伏击情景。
    知道不是刺杀,徐皎然绷紧的心弦松了松。
    京中没发现她的踪迹,只是意外最好。但为了保险起见,徐皎然在思索决定临时换条路走。闵州已经不隐秘了。若是那人有心追查,不出两个月,她在闵州的所作所为便完全暴露人前。
    徐皎然琢磨着,必须尽快赶回闵州,转移势力财力。
    片刻后,阿七小白等人拎着野味寻过来。
    远兰就地取材,生了火,简单地做了一顿饭。填饱肚子之后,一行人留下线索,立即出发往附近的村落赶。
    大雨让道路泥泞难行,徐皎然没穿鞋。
    阿七见徐皎然行动不便,挠了挠头,眼巴巴地看着徐皎然。他第一回贴身伺候女主子,实在不知道怎么拿捏分寸。见徐皎然笑了下,很随和的样子,便想着背她走。不过刚蹲下,赵瑾玉便已然将徐皎然抱起来。
    “哎?”阿七打听过,不是说瑾玉公子跟少主势同水火吗?
    赵瑾玉面无表情地拿衣裳罩在两人头上,率先走了出去。远兰落后一步,皱着眉,似乎有点不适应的样子。
    不过却也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一旁小白见他傻愣愣的,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走,跟上!”
    说来也惭愧,东营军擅长刺杀,却做不好护卫之事。从他们被莫玡派来护卫开始,弄丢主子已经不是第一回。这多少叫两个自问武艺出类拔萃的少年抬不起头。徐皎然虽未言明失望,两少年心中难掩惴惴不安。
    天降大雨,村民碍于天气,均农闲在家并未劳作。
    徐皎然一行人进村子,虽行迹狼狈,但气度不是一般人还是有眼睛便看出来。许是村落的人淳朴好客,远兰方一表示哪边方便借宿,那户人家便直说家中方便。而后殷切地迎人进屋,扭头一声吼,吩咐家里婆娘烧水给他们洗漱。
    过于热情的做派,倒是反而徐皎然一行人心生不安。
    远兰眼神询问徐皎然,徐皎然靠在赵瑾玉怀里,给小白阿七使了个眼色。两人正在为自己没发挥作用懊恼着呢,当下点了点头,四处看了起来。
    村民家妇人端了热水过来。
    她一边看看赵瑾玉一边再看看徐皎然,心想这天底下竟有这般好看的人啊。年轻夫人慈眉善目的,一副女菩萨的模样;倒是这位公子就一副风流相了。农妇的眼珠子沾到了两人身上就摘不下来。
    徐皎然习惯了,嘴角噙着浅笑,眉眼不动。赵瑾玉自小厌恶旁人盯着他瞧,眉心拧起来,脸上便浮出了不耐烦。
    “公子,夫人这是怎么了?扭伤脚了?”农妇跨过门槛,端着水直奔徐皎然身边。凑在她被包起来的脚跟前,好奇地问。
    叫夫人,赵瑾玉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意识到她说的夫人是徐皎然。
    反应过来,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徐皎然就跟没听到什么不对,先是给妇人道了谢,直说自己没伤着,只是雨天赶路打滑,鞋子掉了而已。
    那妇人听罢,哦哦了应了两声。
    再看向徐皎然的眼神,突然变成了艳羡。心想这位妇人可真是好命,不过鞋子掉了,夫婿就心疼地抱着走了一路。没想到这个风流公子还是个疼人的,当下再看冷着脸的赵瑾玉,越看越觉得俊美不凡。
    “那确实不行,大冷天的光着脚,可不得生病么?”将胳膊肘上搭着的擦脚布搁在一边椅子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常年劳作,手皴得都是皮子,“夫人若是不嫌弃,小人就叫小女取干净的鞋子送来。”
    徐皎然没露出什么嫌弃,笑了下点头:“那就多谢大嫂。”
    那农妇‘哎’了一声,兴冲冲转身就出去了。
    门口挂的厚帘子被撞得一晃一晃的。远兰替徐皎然解了包脚的衣裳,拖过来热水,蹲下替她洗脚。赵瑾玉不经意瞄了一眼,木盆里白得发光的双脚,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他背过身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别扭,干脆去外面等。
    然而才掀了帘子,迎面就差点撞上一个姑娘家。
    是这家的女儿。
    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半旧不新的花布袄,浆洗得很干净。
    头上戴了一朵绢花,打扮与这家人颇有些格格不入。她似是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轻轻哎了一声,而后抬头对上人高马大的赵瑾玉,看仔细打量清楚面相之后,微红的一张清秀的脸瞬间红了个透。
    赵瑾玉:“……”
    “这位公子,”姑娘说话带着乡音,软软糯糯的,“这是我才做的鞋子,还没穿过,你拿给夫人试试。”
    赵瑾玉狭长的眼尾一挑,不自觉的光华流转,潋滟多情。他低头,见这姑娘怀里抱着一双鞋。嘴上没搭话,只点了点头,冲姑娘伸出了一只手。
    那姑娘被他懒懒的眼神扫过,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傻愣了半天,还抱着鞋。
    赵瑾玉不耐烦:“鞋。”
    虽然冷冰冰的表情,却习惯了特别韵味的上翘尾音,像故意勾引一般。
    “哦哦。”那姑娘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又羞又臊。双手举着将鞋子递给赵瑾玉,感觉到指尖一空,垂下来的手都在颤。
    徐皎然看得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一笑,顿时惊动了门外的两个人。赵瑾玉脸瞬间拉下来,是恼了。那姑娘透过掀起的门帘看到所谓‘夫人’,害羞的脸瞬间僵硬了。
    徐皎然眨了眨眼睛,那姑娘人一晃,身影已经不在门口。
    赵瑾玉没在意,将鞋子拿进来人就出去了。元玉替徐皎然擦了脚便套鞋子,好在这双鞋刚好一脚,能穿。
    屋里刚收拾好,外面晃了一圈的小白阿七回来。
    村子就是个普通的渔村,住在锦江边上,村里人不少人靠捕鱼为生。这家人之所以这么热情,原来是看徐皎然一行人连丫鬟都穿丝绸,谈吐不凡。贪图富贵,想着提供住宿,拿点好处而已。
    弄清楚了就放心了,徐皎然摆摆手:“走之前,多给点银子便是了。”
    本来只是临时落个脚,顺便等雁南飞阿尔列追上来。谁知道还闹出一桩笑话,惹得出发的路上徐皎然还笑个不停。
    昨天夜里,这家人不知怎么想的,看徐皎然跟赵瑾玉分开睡。怂恿那十几岁的姑娘家夜里去茅房堵赵瑾玉。许是乡下人没规矩,那姑娘大冷的天儿,还真穿着个肚兜就去茅房边堵人。
    赵瑾玉晚上偏又多喝了几碗汤,起夜之时,正巧就撞见了。
    他们瑾玉公子两辈子厌恶女人的作风,当场一掌,差点没把那姑娘打吐血。深夜中一声尖叫,惊动了所有人都起来看。
    这一看,那姑娘顿时就要寻死觅活。
    闹了大半夜,还是徐皎然掏出十两银子堵住了这户人家的嘴。不过那姑娘包着两团泪,似乎不甘心。一边哭一边嘀嘀咕咕地说赵瑾玉看了她身子就要负责,她已经是赵公子的人了,赵瑾玉差点抽鞭子杀人。
    “别笑了!”
    赵瑾玉至今为止,除了徐皎然,连远兰她们都只能靠近一尺之外。“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信不信再笑一下我就把你丢下去?”
    “这是好事,”徐皎然说,“这说明我先前给你定的那些规定还是有用的,至少把你那不男不女的做派给扭转过来了。现如今旁人瞧见你,都拿你当公子哥儿,再没人觉得你像姑娘。”
    “当姑娘当公子都行,”赵瑾玉口气冲得很,“只要别来缠着我,无所谓。”
    徐皎然没跟他计较,这小子从小就娇蛮。
    到了城里,一行人立马换了马车,改走官道。
    虽然不知道京城那些势力没追来是怎么回事,徐皎然心里着急着迅速赶回闵州,将该处置的处置,转移的转移,有备无患。
    阿尔列等人追上来是几天之后,在官道小路的交界处。
    徐皎然看着半死不活的雁南飞和半点没疲态的阿尔列,心里终于诧异了。雁南飞可是懂武的,虽然三脚猫,但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不少。连他这么奔波找人都吃不消,阿尔列竟然神采奕奕。
    阿尔列躲不过徐皎然犀利的眼神,终于承认了,他武功不错。
    “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阿尔列现在特别怕徐皎然对他生气,自从萧国来使闹得那一遭引来这一连串的糟心事儿,还差点害得徐皎然丧命。让他如今在徐皎然跟前没有说话的底气,讨巧卖乖也不敢再说。
    “很小的时候有人专门教过我习武,刀枪剑戟都有耍过,”阿尔列缩在马车角落,小心翼翼的,“不过因为时隔太久,师傅是谁记不清了。”
    好大一只缩在角落都快缩成球,徐皎然吐出一口,不想再追着不放。
    “罢了,你去另一辆马车。”她虽不至于迁怒,但看到阿尔列就想到关山月以及这次差点丧命的狼狈经历,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
    总共就四辆车,阿尔列去跟雁南飞挤,赵瑾玉便只能过来。
    且不说这边徐皎然这边,京城那头徐慧茹重立朝政,宋玠丧事办完归朝第一日,便当庭状告太子与皇夫联手刺杀关山月。
    这一状告了,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关山月为女子虽为人不喜,但作为禁卫军统领和曾经镇守边疆的将领,名望与战功却不容小窥。不止朝野惋惜,就是徐慧茹自己也十分痛惜。
    宋玠这一状告下去,不亚于给太子一系当众捅了血淋漓的一刀。
    宋玠趴伏在地上,低沉的声音满含悲怆:“内子身中四箭,一箭穿心而过。太子还嫌不够,玩闹儿般又补上三箭,直至内子气绝身亡。可怜内子身怀六甲,太子残忍无道,不堪为储君,请陛下主持公道!”
    正如宋玠预料,徐慧茹面色聚变。
    作为一个简在帝心的纯臣,关山月常年陪伴在徐慧茹身边。
    在徐慧茹的心中,关山月的存在,或许比亲生的三个孩子还亲近些。肃清朝堂之后,听闻关山月年纪轻轻便去了,徐慧茹私下里已经红过几回眼。原本以为是蔡何轩的手笔,却不曾料到竟是她最看不上的二子动的手。
    “你此言可当真?”
    徐慧茹的神情犹如风雨欲来,“可有证据?”
    宋玠这些日子,除了照顾儿子,不吃不喝都在搜集证据。
    当下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举过头顶:“这是当日刺杀之人身上所佩戴的身份牌,还有这根长针,匕首。以及一份纸质证词。”
    梁公公匆匆下台,结果东西往上呈。
    腰牌是青蝠暗卫专有的腰牌。特殊材料制成,没有人比徐慧茹更清楚真假。这腰牌,一看就是真的。至于长针,青一的武器。徐慧茹命人取来一晚醋,将针丢进去。见颜色变了,心中更是确定。
    至于匕首,不用看了,那蠢货的贴身之物。
    “陛下,太子殿下暗杀禁卫军统领,伙同蔡何轩逼宫,请陛下严惩!”
    徐慧茹怒极,刷地站起身:“来人,传太子过来!”
    西宫此时,徐浩然正盘在一高大的少年身上,醉眼蒙眬地索吻。他如今正在禁闭中,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屋里玩什么。
    这般,行径便有些肆无忌惮。
    太子的这个癖好若是传出去,下面伺候的这群人几个脑袋都不够砍。案几旁,侍酒的宫人们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也不敢听,恨不得当个木头。
    一堆人冲进门来,被西宫的人拦在了二门外。徐浩然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陈友德趁机冲去寝宫。太子跟这个男人吻得难舍难分,衣衫半解。他不顾先一步赶到大惊失色的属臣,冲上去便将那个男人给扯下来。
    身上人一空,徐浩然睁开已经起了雾眼睛,怒了:“你个狗奴才!”
    “太子殿下,奴的殿下哟!”
    陈友德奸细的嗓音刺得人头发麻,“陛下传召,人如今就在外头等着,您快别玩儿了,起身梳洗呀!!”
    陛下两个字,比什么醒酒汤都管用,徐浩然瞬间睁大了眼睛。
    “母皇传召孤?为何?”他匆匆忙忙爬起来,越着急,衣裳就越系不上,“孤不是正在禁闭么?怎么这个时候传啊!”
    “奴也不知啊,”陈友德眼疾手快地帮他穿好衣裳,“陛下此次怕是来者不善。外头一堆凶神恶煞的禁卫军,瞧那架势,怕是陛下发怒了。”
    徐浩然更慌了,穿着袜子就往外走。
    “李茶呢?邱云呢?”他慌起来就没法思考,“都怎么说?怎么一到这个时候就你一个人在,他们都是死人啊!”
    陈友德不好说都在外头,方才那副场面,怕是要寒了几位大人的心。
    匆匆收拾妥当,徐浩然便跟着去了外面。
    禁卫军二话不少,丢下一句‘殿下请随属下走一趟’就闭嘴不言。西宫的人有心打探金銮殿那边发生了何事,奈何嘴皮子都磨破了,这群黑脸男都无动于衷。塞好处也无用,一点个字的回应都没有。
    徐浩然无计可施,只能随他们走一趟。
    战战兢兢地进了金銮殿,一进门,满朝文武百官全看了过来。徐浩然心中一突,眼一晃儿,便瞥见了殿中笔直跪着的宋玠。
    当下心里一咯噔,差不多猜到所谓何事。
    徐浩然心里有鬼便不敢看徐慧茹的脸色,慢吞吞走过来,跪下请安。
    浑身浓重的酒气,熏得高台两边离得大员眉头直皱。文太傅心中嫌弃,大白天饮酒作乐,这太子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徐慧茹看着也一口恶气涌上来。
    这个人就是她的太子,行迹猥琐,简直丢人!
    她言简意赅地将宋玠状告他暗杀关山月一事复述一遍,冷冷问道:“太子,对此你有何话说?”
    徐浩然当然不会承认:“回母皇,儿臣不认!那日,儿臣人还尚在宫中,怎么会深夜出现在关府?此事不过是宋大人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的,请母皇务必不要信他!宋玠!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攀附儿臣!”
    宋玠还未开口,上首的徐慧茹已然将腰牌、匕首等物砸到他身上。
    “那这些呢?你作何解释!”
    青蝠腰牌质地坚硬,砸下来,直砸得他脸都扭曲了起来。不过他不敢叫唤,只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这,这些……儿臣也不知啊!”
    徐浩然别的不行,保命狡辩的本事与生俱来,当下反咬一口:“儿臣还觉得奇怪呢!去岁儿臣最喜爱的匕首突然在宫中丢了,遍寻不着。没想到竟是在宋玠的手中!想想着宋玠还真是本事,宫里的东西,说弄到手就弄到手。不知是不是他那时常出入宫廷的内人所为!”
    反咬一口,还踩一脚关山月,宋玠怒了:“一派胡言!”
    “母皇,儿臣有一事相告。”
    徐浩然懒得计较宋玠此言放肆。此时他的脑筋格外清楚,滔滔不绝道,“这宋玠其实早就与逃窜在外的长姐相识。此次长姐归京,便是借宿在他的府中。许是他为了长姐,故意陷害儿臣!”
    徐慧茹不知其中内情,提起徐皎然,心中也是一紧。
    对于徐皎然这个女儿,徐慧茹到底没法做到像对徐浩然这蠢材一般全然放心。她看不透徐皎然的心思,便消不了戒备之心。当下便有些摇摆,不悦道:“宋玠,他所言可是事实?”
    宋玠早料到了会这般,不惊不慌。
    磕了个头,他冷静道:“臣与大殿下,确实是相识的。”
    “早在臣读书习字之时,便以友人身份来往。大不过臣在内子出事之前,并不知道易雅歌便是大殿下。”
    易雅歌这名字是个禁忌,这三个字一出来,徐慧茹便信了他。
    “臣的友人难得来京城游玩,臣特意招待,不过是常理之中。”宋玠不慌不忙,“可是除夕当夜,一群黑衣人冲进关府肆意砍杀。倒是太子,你说你当夜在西宫不曾出去过,可敢保证所言非虚?”
    徐浩然冷笑:“当然!”
    “那青蝠暗卫呢?”宋玠反问,“这你如何解释?”
    “腰牌是假的!你伪造的!”
    “你闭嘴!”这话不是宋玠说的,而是徐慧茹,“信口开河也要看清楚再说!”她方才检查,当众认可了是真的。
    徐浩然一噎,忙不迭地抓起膝盖边的腰牌。反复看了看,找不到作假的地方才憋红了脸,“这腰牌许是他偷的!”
    偷偷偷,什么都赖到偷上!
    这哪儿还是太子?
    当真与市井无赖泼皮也差不离。徐慧茹没料到堂堂一国储君他丢人都不讲场合,她身为母亲,颜面都要被他丢尽了!事到如今,宋玠状告之事十之八.九是真的。但他这般当众叫徐浩然露出丑态,徐慧茹忍不住恼了。
    女皇之位坐的久了,难免唯我独尊。徐慧茹这一恼,便顾不上方才自己还在为关山月之死发怒。
    徐慧茹面色很难看,冷着脸决定结束这件事。
    宋玠的心又凉了一截,女皇刻薄寡恩,徐姓皇室没有一个值得托付衷心之人。他今日当着众人状告当朝太子,就没打算半无功而返。他心里明白的,如果今日草草了事,往后再想状告徐浩然,绝无可能。
    “太子声称除夕当日不曾离宫,臣保持怀疑。”
    宋玠不顾女皇阴沉下来的脸,继续道,“臣有证人。”
    徐浩然冷笑,当真以为他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那家妓馆,当夜遇上的那些纨绔子们他早就封了口。
    “哦?”徐慧茹不得不配合,“何人?”
    “镇北王府小王爷,方家四公子。”知道徐姓皇室如今不待见谢家,宋玠并未提及谢颐之,“陛下可传两人,当场对峙。”
    “你闭嘴!”
    徐浩然慌了,便开始出尔反尔,“儿臣那日确实出去过。”
    “但是母皇,”他跪下来,涕泗横流。眼泪下来得比前朝后宫的女子还熟练,“儿臣不敢说实话,是因为儿臣狎妓。身为一国之储君如此有失体统,怕母皇您知道了生气,所以……”
    “巧言令色!”宋玠怒不可遏,徐浩然这一张嘴,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真当所有人都是傻的吗!“不若殿下等小王爷与四公子来了再说?”
    徐浩然才懒得搭理他,只可怜巴巴地看着徐慧茹:“母皇……”
    徐慧茹气得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这一辈子的英明都叫这个不孝子丢尽了!当着满朝文武百官,说话像放屁一般说变就变。哪里还有储君的威严,哪里还当得起‘一言九鼎’?
    徐浩然越荒诞不羁,徐慧茹越觉得被天下人看笑话。
    狠狠瞪了一眼还在哭的徐浩然,她冷森森地盯着一动不动求追不舍的宋玠,“来人,传方四,肖明镜。”
    肖明镜方信尤上殿,果不其然指认了徐浩然。
    然而徐浩然却还在狡辩,哭得一抽一抽的。徐慧茹气得浑身发抖,当下下令道:“太子暗杀禁卫军统领关山月,证据确凿,无从狡辩。朕为表一视同仁,今日当众宣布,摘太子冠冕,废储君。”
    徐浩然哭声一顿,脸刷地就白了。
    徐慧茹看也不看他一眼,“太子册数诏书择日收回。来人,将二皇子压下去,关进西宫,择日另行惩处。”
    她此话一出,宋玠脸青了。
    关进西宫?就这样?这还算什么惩处?
    他刷地抬起头,难掩震惊地盯着上首徐慧茹。然而徐慧茹已经恼了,被人当众逼着做事,她是一点与朝臣周旋的兴致都没了。当下站起身,身边梁公公一甩浮尘,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看了这样一出皇家大戏,女皇的脸已经青了,再没人敢这个时候凑热闹。
    于是退朝,徐慧茹拂袖而去。
    徐浩然被押送回西宫,西宫便被重兵把守起来。说是择日惩处,女皇并未给出准确的时日。但这废位的话当众宣布出去,基本算板上钉钉。只是早晚问题,这些够太子一脉愁云惨淡了。
    回了寝宫,徐浩然便砸了满屋子的玉器瓷器。
    然而再怒也于事无补。
    气闷之下,他便又命人将方才那少年招来伺候。宫人们习以为常地取了两坛美酒,徐浩然一边借酒浇超,一边又跟那少年胡天海底了起来。
    这般醉生梦死了小半月,女皇的惩处依旧没定下来。
    这日夜里,徐浩然正趴在鱼池的栏杆上,承受着身后激烈的撞击。一边激动得浑身痉挛,一边还让身后的少年更快些。两个黑色便是这个时候从角门出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宫。
    自从太子名言被废,西宫内宫便没了守卫。
    一路冷冷清清,紫衣男子穿过长廊,耳边猫发.春的叫声不绝于耳。
    他心中诧异,似乎以为徐浩然在园中养了猫儿,心里暗暗唾弃他玩物丧志。绕过花园便寻着灯火找了过来。
    他穿过游廊,游廊的尽头是一个凉亭。
    凉亭里四周挂了厚厚的帷幔,暖红的灯火光微弱地透出来。若隐若现的呻.吟声音便是从凉亭传来的,那里有人。借着光,隐约可见栏杆的一边对着湖面的方向,似乎趴着一个人。
    紫衣男子的护卫飞天一马当先,打算先去探一探,被紫衣男子拦住。
    他不解:“王爷?”
    “你在此处候着,本王去便可。”
    飞天有些不放心,西宫虽然冷清了许多,护卫不可能没有。
    紫衣男子笑了下,声调凉凉:“那个凉亭不可能有护卫。”论西宫,有谁能比他更熟悉?毕竟曾经的主人,这宫里一般的亭台楼阁,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建设的。
    挥挥手,让飞天后退,他抬脚便往凉亭而去。
    他脚下无声,或许应该说,亭中两人太忘我以至于忽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等到萧佑瑭掀了帘子进来,一览无遗。
    紫衣男子嘴角的笑意,瞬间僵滞。
    然而在徐浩然迷醉的眼睛扫过来,看到他那一瞬仿佛见鬼的变脸之后,紫衣男子的心情豁然开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当真是太好了!
    灯火照在自已男子面上,那是一张温和儒雅的脸。中等身高,身材清瘦。头戴一顶雕花金冠,鬓角有些花白,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
    来人正是前朝大夏前太子,也是当今女皇一母同胞的弟弟——萧佑瑭。
    徐浩然整个人都傻了,惊呼出声:“舅舅!”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