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请开门,系统送温暖》55.朱墙旧事(四)

    程非原本的打算是在程家宅到春闱的。
    他一入夜就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然后用过早饭,装模作样摇头晃脑的温习上半个时辰的书,封底还没捧热呢, 一倒头又歇下了,美名其曰午睡……
    醒过来时又该吃晚饭了。
    如此过了十天半月, 两个婢女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连衣的姿态显而易见地轻松自如, 巴不得他日日醉生梦死,冬雪的态度就有点意思了, 她好几次趁着四下无人时贴过来, 张口闭口地劝他多看些书, 好在春闱取个好名次……
    甚至还隐晦地提及了考取进士,外放地方官的事。
    程非:……
    哇哦,这小姑娘了不得啊,现在就要把自己当贤妻了是吗?
    这么积极进取的吗?
    可是他每天装睡都是在系统空间里做题练书法啊,《科举三十八套》, 《金榜题名》什么的……做的都要吐了。
    程非差点都要劝这姑娘换个人钓了, 虽然本朝并无株连之罪,可他以后是要上断头台人,看上他绝对没前途啊。
    再说他这么不思进取浑浑噩噩的, 她到底看上了他哪点?
    621:[呵。愚蠢。]
    当然是看上了这张脸啊宝贝。
    程非:[……一天不刺激我你就难受是吧?]
    [怎么会?]621不可思议道, [我怎么可能跟你计较, 那不是显得本系统水平很低吗?]
    [你水平本来就不高, 小气, 矫情又没用……]
    程非一字一句的回完这句话,把621的大呼小叫置若罔闻,淡定地阖上了书,就决定出去逛几圈,晒晒太阳正好能去去身上晦气……
    外面天气很好。
    大抵是刚入秋的缘故,云淡天高,温和的光线毫不吝啬的撒了一地淡金,在这样暖色的薄纱的笼罩下,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温柔了起来……雨后湿润的土壤,浮着露水的花枝,草叶,乃至小虫,日日夜夜扰人清梦的鸟雀……它们仿佛毫不在意闯入了个入侵者似的,兀自欢唱着自己才听得懂的歌儿。
    自然,很明显就能看出这里荒废了有一段时间,经常修剪的花园决计不会生长的如此肆无忌惮,自成一个野性勃发的世界。
    程非在青石板上席地而坐,视角骤然变的矮了,一众花花草草便尤为高大起来,扑面而来的清新气味和热情好客的草木精怪险险要将他淹没——
    以至于步履匆匆的客人走到近前才发现绿荫丛里的青色的衣角。
    他险些踩到,噔噔噔倒退几步,才缓了口气,不多时,随着阵衣裳窸窸窣窣的声响,繁花丛里就探出了张清凌凌的脸,乌沉沉的眸子定定看着他。
    “我……”
    他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晃花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尴尬道。
    “前几日拜访兄长总不是时候,方才问过连衣说午睡过了,这才贸贸然前来拜访,不想又冒犯了。”
    “无妨。进来说吧。”
    程非道。
    他一掀衣裳站起来,领着人进了主厅,连衣早早便沏好了茶,一一倒上。
    翠绿的茶汤裹挟着雾气翻滚进了白瓷杯里,沉沉浮浮的嫩芽尚还打着旋儿,衬着褐底黑漆的茶壶,衬着少女葱白的五指和弧度优美的皓腕,一举一动都漂亮的像幅画,观赏性简直了。
    “练过?”
    程非晃了晃茶盏,随意问道。
    连衣答道,“禀公子,这些都是宜筱姐姐派人教过的。”
    “那你学的很好。”程非笑道,“看冬雪……她就远远比不上你了。”
    连衣闻言怔了一下,不自然的笑了笑,敛起面上情绪就告退了。
    程麟等了半晌也没见到那人,再也忍不住了。
    “兄长,那冬雪——”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太合适,急急住口,生硬的拐了个弯。
    “冬雪——以前是我院子里的,从城南回来就未曾见她,我还以为她出府了,不曾想在哥哥这里见了她……”
    程麟言尽如此,更多的更露骨的话他却是说不出来了,只眼巴巴的盼着程非说出点什么。
    然而程非还是耷拉着眼皮,慢悠悠地吹着茶叶仿佛不曾在意的模样。
    “哥哥?”
    程麟试探着又问了一遍。
    “哦,没事,方才走神了。”程非道,“这几天都在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说不可?”
    “……”程麟脑子一懵,一瞬间飞快地转过了好多想法,下意识便开口道:“是,有一个聚会……”
    .
    自打过了年十五,这浪白楼的生意就没一天不热闹。
    古董字画皆为真品,屏风摆设恰如其分,这里的每一处边角都是精细打磨的,既清,且贵。就连陪侍的姑娘也染着了一身风雅气,张口东坡闭口柳永,琴棋书画颇有涉猎。平日里便是文人雅客最爱消遣的地方,每逢春闱秋闱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除了实在囊中羞涩的,绝大部分进京的赶考的书生都会来浪白楼里沾沾文气。一楼打尖二楼休憩,三楼便是前朝连中三元的大学士提下的绝句以及历届考生们撰写的诗词。
    在这些考生里,名落孙山屡试不中的有,当上状元探花做了一品大员的也有。
    世人皆传这里是风水宝地,信的考生满心虔诚,不信的也乐意讨个祥瑞。于是一来二去,捧的浪白楼的名气是越发大了。
    一壶上好的清茶,几个侃侃而谈的书生,一边对着江景吟弄风月,一边结交朋友,迅速融入最合适的社交圈子。
    若是运气够好,自己刚作的几句诗词能入了楼上隔间哪位贵人的耳,得了几句点评褒奖,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问题是楼里桌子就那么几张,凳子就那么几条,开个谈诗会也要分清楚坐席位次,各人心底俱都明白,也一致严格遵守着身份之差,不敢丝毫逾矩。
    这圈子的最中心最不可冒犯的,便是小齐王。
    真真的天潢贵胄,齐王府的世子,陈长歌。
    当朝被册封个王爷可不像前朝那么容易,按成祖遗训,只有当今圣上的嫡亲兄弟才有资格封一等亲王,三代后降等袭爵。对陈氏皇族尚且如此苛刻,更别说几位仅有的饱受打压的异姓王。
    这些暂且略过不提,如今我们只说说齐王府一脉。
    齐王陈微,乃是明帝的同胞亲弟,论起血缘再亲近不过,是如今尚有实权的两位亲王之一。他年过三十,膝下只一嫡子长歌,十岁那年即册封世子,满身荣宠。然而比之他显赫身份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世子的文采风姿。
    疏篱独立,纸鹊欲来;二月和风,上下一白。
    这四句说的便是齐王世子的诗,段倚的画,程麟的性情,何元上的清贵,是数遍京城里最具才情品貌的四位公子。
    也正是世子和段倚二人,一起联名筹办了这次谈诗会。
    选了个清爽天气,给乡试里榜上名列前茅,有才有名的举人们发了请帖。到场者十之八九,谁也不曾拂了世子面子,细数下来只有汾南省的头名和一个举人托人告了病没来。
    赵元从门外绕了一圈,匆匆走进屏风隔开的雅间里。
    里面燃着淡淡的楠木香,胡桌前正坐了三人品茶。居左一人是个年轻公子,眉目俊朗长带笑意,右面是个清瘦的中年文士,看见赵元进来了便冲他打了个招呼,“景初,怎地现在才回来?”
    “黎先生,段公子。”赵元恭敬道了句好,走近低声答道:“是有两个汾南举人告病没到,我已经差人去问候了。”
    “汾南的?”居正中的那人闻言放下手里细细端详着的画,抬起头来说道:“我记得汾南这次的解元做的卷子,讲的互师之道,颇有见地……”
    他似是刚刚及冠的年纪,修眉凤目,鼻若悬胆。只可惜气色苍白,顶好的相貌也显得单薄了些。
    再看他通袖衣袍上绣的四爪蟒,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赵元躬身道:“回世子,正是解元张函玉及他同宗张垒,这二人——”
    “这二人可都是渠阳县的大族。”黎先生插了一句,缓缓道。
    渠阳的大族,渠阳还能有哪个称得上大族?陈长歌一怔,转瞬明白过来,无奈道:“长歌愚笨,多谢先生提点了。”
    黎先生只饮茶笑而不语。
    陈长歌又俯首摩挲了画卷半晌,终是依依不舍的合上了,低叹一声:“阿倚,你这画技越发精进了,松枝劲利似铁,雀鸟浓艳如生,骨皮俱佳,皆入妙品啊。”
    左座的年轻公子闻言,直接上手卷了画递给赵元,洒脱笑道:“既有幸被世子看得上,也是这鸟儿几世修来的福分了。世子喜欢就直接拿去,我段倚虽说上雨旁风,可唯一不缺的便是丹青,家里柜子都要放不下了。”
    他说这话时眸子亮亮的,带着一贯和煦的笑意,竟是真诚的谁也不愿拒绝。
    “那我便收下了,仔细裱了拿到堂厅上挂起来。”陈长歌干脆道,“和你总不会生分,若是以后阿倚还有什么好画无处安放,尽管扔给我。”
    “世子客气了。”段倚合扇轻抚,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这么瞥过来,说道:“若说是好画,世子应当知道我段倚最最擅长的便是这美人画,妆奁倚镜翠袖凭栏,海棠春睡暖玉温香……”
    “段倚!莫再拿这些打趣,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天底下哪里有男人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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