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请开门,系统送温暖》53.朱墙旧事(二)

    “你说……大公子回来了?”
    窦氏对着镜子, 细细整理着鬓边的素色绢花,轻声问道。
    “是。”丫头跪趴在外间,低头答道,“门房说府门外刚来了个人自称大公子, 奴婢想着大公子这么多年没回来,小小门房哪里认得。怕领错了人进来, 又怕冲撞了夫人和二公子, 这便急急来禀了夫人。”
    窦氏道:“我程家的公子,还要你一个小小奴婢认得?”
    那丫头闻言浑身一颤, 头压得更低了。
    “罢了。”窦氏起身淡淡瞥了她一眼, “好歹还算机灵, 宜画,把她调到我这里来伺候吧。”
    身后的宜画应诺了一声。
    “你叫什么?”窦氏又问。
    “奴婢,奴婢赵春。”
    “这名字不好,太俗。”窦氏道,“就叫宜筱吧。你也跟过来, 好好认一认公子长甚么样。”
    于是这日下午, 日落时分,石板街上已故程侍郎的府邸低低的“吱呀”一声,开了侧门。
    石板街又被百姓们称“乌纱街”, 意指这条街上住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儿。程府称孤儿寡母闭不见客, 已是婉拒了多位探望的大人, 谁知今日竟是破天荒的开了门。
    街角处两顶接连拐进来的小轿听了动静, 停下了。
    “是大公子回来了么?”头戴白花, 形容憔悴的妇人被奴仆们拥着出来,在门前驻足,低声问道。
    “是。”程非答道,躬身便拜,“不孝子程非,拜见母亲。”
    窦氏却闪开了。
    “你出去拜师到底把规矩学回来了,如今也肯喊我一声母亲。”她缓缓道,“我却不能先受你这一拜。”
    “你爹熬了半日,到最后也没见得你一面,各应白事只好由麟儿逾矩在料理,也是他在城南搭庐守孝。”
    “你既身为长子,规矩不可废。便先对着南边你爹在的地方磕三个头,尽了孝心再进门罢。”
    她一言既罢,又命小厮从屋里搬了软垫出来,搁在了地上,“我知你身子弱,受不得凉,禁不住了就在垫上跪。”
    “宜筱,去拿把伞替大公子遮了太阳——”
    “不必。”程非深吸了一口气,打断她。撩起衣摆,他朝着南边径直跪下,响响亮亮,连跪三次。
    额头磕上的地面犹有余温,他却眼眶带着涩意,满心冰凉。
    不曾尽孝本就是大罪,若是真在软垫上跪了,恐怕不等明日,京城里大街小巷就都是他程非不孝的说法了。
    七岁离家,八年后归来,他这位嫡母,当真是一分一毫也没有变。
    风拂过,轿帘微动。
    后面轿里坐着的那人干脆直接掀了帘子,咂舌道:“好一出大戏,窦家的女儿,性子怎生这般厉害。”
    前面轿里大红朝服,白发苍苍的老人垂眸听了,不发一言。
    “阁老,阁老?”那人像是刚想起来,讪笑几声转移了话题,问道:“我记得今年的荐优名额,礼部报上的就有程和礼的儿子?”
    “嗯,待办完了陈弦的案子,就是国子监入学,今年也轮到他家了。”被唤作阁老的老人掀了掀眼皮,慢慢说道,“一个名额,划给谁都不是个事儿。”
    “我倒是听说他家大儿子师从苏南的江冰泉,少有才名,年方十二锋芒初试便考取了当地的解元,这次回京本是准备来年春闱的,可惜了啊,这一耽搁就得三年。”
    那人叹了口气。
    “若是程和礼在就好办了,奈何他去的早撂下这一摊子事儿。哎,走吧走吧……”
    两顶小轿又这么慢悠悠的走远了,伴着风里纷纷扬扬的讯息,飞过了整条乌纱巷,飞过红墙翠瓦,叶里春分。
    广陌万人生喜色,曲江千树发寒梅。
    青云已是酬恩处,莫惜芳时醉酒杯。
    对程非而言最难熬的三个冬天过去,草色渐青,他几日后就将从城南搬回来,然而更难熬的时候又要来了。
    来年春闱,是场硬仗。
    他可不想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反倒卡在这道坎上。
    若是连两榜都进不去,接下来的剧情他要到哪里去走?蹲在大街上等着那个皇帝脑子进水微服私访?
    不得不说这次的任务还是够有意思的。
    原主程非,明面上的身份是游学归来的程家长子,实际上却是明帝的种——之所以被送出宫交于程和礼寄养,关键在于他的生母冯后被诬陷同人偷情,给明帝戴了一大顶绿油油的帽子。
    算算日子,程非的血脉就非常可疑了。
    哪怕冯后一再否认偷情,说孩子确为明帝亲生子,滴血认亲也完全符合,明帝还是心里别扭。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尺白绫赐死了产后虚弱的冯后,把刚出生的孩子也给送走了。
    若是这秘密一直不见天日也就罢了,可问题在于明帝子嗣不丰……后宫佳丽三千人生出来的三个皇子全都是歪瓜裂枣,唯一能看的一个被明帝立了太子,可不知是不是命不够硬,病病殃殃的,没几年就得了肺痨,病逝了。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正巧当时程非回到京都,守孝三年后首次参加春闱,殿试之上文采不必多言,其风流气度乍观竟是和自己年少时颇为相似……明帝当时就动了心思。
    他把自家儿子钦点榜眼,封了官,派了差事,越看越是顺眼,终于没忍住漏了那么点意思出去。
    明帝以为对方会感激涕零惊喜无比,但程非其实是个小心眼又记仇的大反派。
    当初手段利落的赐死发妻抛弃孩子,十几年不闻不问,现如今轻飘飘一句话就想理所应当的享受父慈子孝?
    得知真相的程非没能当成真善美逆袭打脸的主角,反而成了个纠结武林势力,不停陷害主角意图弑父谋反的大反派。
    哦,主角就是何妃所诞的四皇子,今年刚刚三岁那个。
    也就是说,621亲自算了笔账,程非还要在作上十多年,等到四皇子长大继位,才能顺水推舟的阴谋暴露领便当。
    [……]沈昭:[我觉得程非有毒,真的,折腾十多年啥成果没有,损人不利己的典范。]
    [说的没毛病。]621十分之淡定,[现在你就是这个脑残了。]
    [加油,宝贝。]
    沈昭:[……]
    他叹了口气,盘腿坐在硬硬的木板床上,抬头是茅草屋顶露下来的点点星光,低头是瘦鼠大战肥蟑螂,环顾周围四壁空空到处漏风,还有饥渴的花皮蚊子绕着他嗡嗡飞舞……
    而他所有的家当就是一床薄被,一盏烛台,还有嫡母前天刚刚送来的一箱子书。
    唔,当真是个追思血亲刻苦学习的好地方。
    程非叹了口气,卷起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实,倒头就睡……幸好他有621的小外挂——系统空间里详细的科举备考指南和教材。
    春闱什么的,要是他现在才开始学那才是完蛋了。
    窦氏真是费心了啊。
    迄今为止,京城圈子里谈起已故的程侍郎,还是不胜唏嘘。
    程和礼娇妻美眷,儿女双全,半辈子风光得意,可就是运气不太好,意气风发的年纪被老天爷收了去。
    他是寒门出身,往上数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泥腿子,出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个知府。也就是打知府老爷以后,族里人尝到了甜头才有了跑去经商的分支,日积月累下来有了些积蓄供着子弟读书。奈何底蕴太差,十多年也只出了几个秀才举人。程家日盼夜盼,可谁也没成想祖坟冒了青烟,还真盼来了个金凤凰。
    两榜进士,翰林庶吉士,景宁四年官至工科给事中,又过了短短三年即升任工部侍郎,迎娶了窦大学士的千金,程和礼可谓平步青云,简在帝心。
    程家也因此收了提携,半只脚勉强踏进了京城世家的门槛,可一时半会儿融不进上层勋贵圈,程家人倒也不灰心,旺盛的精力一点儿也没浪费的做起了生意。
    派了远支跑到扬州买田置地,颇懂经营,几次打点下来,家业已是番了好几番。就算是在京城圈子里,也算得上家底殷实,别的不提,单论府中日常饮食,比之某些只余爵位名声的勋贵清流之辈,是要精致多了。
    宜画从正房里出来,一路踩着葡萄搭架下细碎的绿荫,快步走着,刚到院子外头就听见了里面说话的声音。
    一身鹅黄衣裳的宜筱就站在院子正中央,训斥地上跪着的粗使小丫头,后头的屋檐阴凉处则聚了厨房里的几个婆子,正幸灾乐祸的看戏。
    “小春姐姐,我真没偷……”那小丫头哀哀怯怯的哭着,哽咽说道,“厨房备下的燕盏都是给太太公子吃的,奴婢万万不敢拿一点啊……”
    “你哪里不敢?!死丫头片子。”有个婆子站出来冲她啐了一口,说道:“宜筱姑娘心善,可别被这小蹄子骗了。一打听整个西市都知道她弟弟就是个赌棍,欠了一屁股债。这死丫头肯定就是偷了夫人的燕盏拿去卖了,还有什么她不敢的?!”
    旁边另有个婆子也插嘴道:“前几次厨房也有找不着的东西,都是些贵重补品,说不准就是冬雪干的呢。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自己干出那么不知羞耻的事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只可怜公子——”
    她说到这里猛地住了口。
    “我没有!”冬雪哀哀的尖叫一声,正要激动的辩解什么就被宜筱一巴掌狠狠扇下去,力道之大打的她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再抬起头已是左脸青紫肿胀,嘴角渗出鲜血,半点说不出话来了。
    宜筱冷笑,冷冷瞪了那两个多嘴的婆子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回去叫金娘好好教教你们规矩,学不会就自己把嘴给缝了!”
    那两个婆子顿时噤声,灰溜溜转身进了内间。
    “你也得学学怎么说话。”宜筱甩甩有些酸痛的手掌,居高临下睨着冬雪,见她眼泪鲜血糊了一脸难看的很,随手就把手帕扔在了她身上。
    “几两燕盏算不了什么,偷了便偷了。”她说,“可你为什么不承认呢?夫人菩萨心肠,你若说出来你弟弟的债说不定也能帮你还了。”
    “这事儿我先帮你瞒下,只愿你好生记着教训。”
    冬雪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只垂着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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