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年身上的疼痛都消失了, 使劲硌在他身下的建材堆也不见了。
就连他身上,把下巴垂在他肩头上的、逐渐变得冰凉的梁景行也消失了。
他出现在了当初签订系统的那个漆黑的空间里。
梁景行还没死吧……他一定没死。
乔易年在心里呢喃着,下意识地向旁边摸索,却只摸到了一片虚无。
梁景行不见了。
也的确是这样, 毕竟他回到了系统空间, 已经和那个世界剥离开了。
任务完成了。
乔易年一点都没有尘埃落定的欣喜和轻松, 而是从心底蔓延上来一股痛苦和迷茫,以及难以控制的疲惫。
他慢慢收回在地上摸索的手,蜷缩起身体坐在地上, 双手捂住了脸。
他没有动, 但泪水顷刻间便浸透了指缝。
乔易年的肩膀逐渐开始耸动, 发出压抑在手掌之中的呜咽声。
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死了呢?朝网吧的椅子上一歪, 没什么痛苦,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着十八年以后再去当一条好汉。
结果就是因为自己苟且偷生, 所以不停地欠别人的债,不停地留下牵绊, 让人痛苦。
……也让自己难受。
他看似是个从上帝视角里降落下去,熟知这个世界将要发生的事情, 不用顾及后果地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实则他才是最为可怜的人。
要强迫自己和这个活生生的世界划清界限,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唯一一个目的,还不受控制地和这些世界上的人产生了羁绊, 最后再强行斩断它们。
如果他只有一个身份, 不管是乔易年自己, 还是乔老祖,还是乔大哥,他都不会有这样的痛苦。
可是他不是,他谁都不是。
所以他不配喜欢戚洌,也不配喜欢梁景行。可他却又偏偏去做了他不配做的事。
众生皆苦啊,我尤其苦。
乔易年捂着脸,哭得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从前,他是很不齿一个大老爷们儿哭得抽抽噎噎这件事的。可是现在,他自己的痛苦和压抑,实在找不到其他缺口。
而系统也是意外地没有打扰他,也没着急忙慌地把他赶去下一个世界。
非常有眼色地一句话都没说。
而事实上,并不是系统一句话都没说,而是系统此时并不在这个空间内。
他被紧急召回了星际联邦的医疗总署。
联邦医疗总署位于联邦首都星的中心区域,距离联邦政府大楼只有十分钟车程。
此时,医疗总署近百层的外太空晶石钢制结构的大楼下面,停满了车辆和飞行器,将总署外那一大片空地塞得满满当当。
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艰难地穿过车辆的空隙往里拥,门口穿着正装的几十个工作人员费劲地维持着秩序,查看每一个企图进入者的证件。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有一个企图蒙混过关的西方血统的金发青年男人站在工作人员身侧,大声抗议道。“我是戚将军忠实的粉丝,我从高中时候就开始崇拜他!我只是想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消息……”
“先生,您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但是我想您不会不知道今天是记者招待会。关于戚将军的消息马上就会被媒体实时转播。”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耐心解释道。
“我不信你们的话!”青年打断他,情绪非常激动地说道。“上一次就说开记者招待会,然后呢?过了招待会开始时间,半个多小时都没有消息,然后把记者们莫名其妙地都遣散了!”
这边的动静引得周围的记者们纷纷侧目。
“我们只是想知道怎么回事!我们需要你们告诉我们将军的情况!我一定要见负责将军的医疗组长,我要问问他……”说着话,青年又卯足了劲,试图往里冲。
“保安呢?保安!”工作人员费劲地拦着他,开始朝后喊。
青年被冲出来的保安架离了大楼。
“今天第多少个了。”旁边一个工作人员叹道。
“源源不断。”另一个人感慨道。“……他们的心情我们倒是能够理解。”
“是啊。”方才那个人接着道。“也不知道将军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今天,联邦医学总署将在这里举行发布会,向全联邦的人民报告戚行戈上将的精神体治疗情况。据悉,医学总署利用刚研发出的虚拟世界技术,分批次地为戚行戈上将修复精神体。关于发布会的具体情况,本台将持续跟进报道。”
总署大门前,联邦中央台的记者举着话筒,面对着镜头,向联邦民众讲解着。
在总署大楼对面的高楼上,3d电子光屏正在播放戚将军战胜虫族的英勇事迹。
而和外面的热闹情景相对的,医学总署67楼的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派你过去协助上将的精神体修复,结果连着两次都失败了?”医疗组长在系统888——联邦上尉崔成宵面前急急地踱了几步,最后神情颇为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道。“这下怎么同总统阁下交代??”
崔成宵有委屈也说不出来。
虚拟世界建设的技术尚未成熟,因此世界建设出来后,没有办法对它进行控制,所以崔成宵在这些世界中能够起到的作用几乎为零。
可是这也是现在救治上将唯一的办法了。
于是崔成宵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而医疗组内的几十个专家都站在办公室内,气压极低地鸦雀无声。
“你在任务过程中,就没有发现什么?”沉默片刻,医疗组长接着问道。“根据你发回来的报告,任务执行者对任务的配合度非常高,为什么上将会接二连三地死亡?”
“报告组长。”崔成宵立正道。“第一个世界,上将是在执行者离开过程中死亡的,第二个世界内,上将在最后关头……救下了执行者。”
“上将怎么能……”医疗组长抓了抓头发,苦恼地重新踱起步来。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重要!”医疗组长道。“全联邦都在看着,怎么能为了一个远古地球的灵魂……”
“报告组长!”门外,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卫快步走进来,立正行礼道。“记者招待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媒体记者已经等在招待厅里了。”
“你着什么急?”医疗组长顿时将此时内心的焦躁转嫁给了进来报告的警卫身上。他皱着眉毛,毫不留情地斥责道。“现在这样的情况,让我们怎么面对记者?”
“可是……”警卫张了张口,没将后头的话说出来。
可是上一次就是因为治疗状况,放了全联邦大媒体记者的鸽子了。
就在这时,研究室厚重的大门被从内推开,里面的观察员急匆匆地跑出来:“组长,上将的精神体未能修复,还产生了新的损伤,以现在我们容器的水准,已经没有办法去分批次储存了!”
一事未平,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那还能怎么办?”组长此时的心情颇为崩溃。他焦急地在办公室内背着手来回踱步。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把上将完整的精神体投放到下一个世界中。”旁边一个专家开口道。“再留出时间来研制新的容器。”
“可行吗?”组长问到。
“可能……可行吧。”那个专家迟疑道。
“什么叫可能?”组长听到这话,又一次火冒三丈。“如果在这个世界中,上将的精神体遭到损伤,完全没有办法修复了怎么办?”
“这样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那个开口撞在枪口上了的专家咬了咬牙,说道。“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尝试过。”
“没有别的办法了。”组长说道。“就按照你说的办,尽快将上将放入下一个虚拟世界。我现在去记者招待会,你们再去一个人,去给总统阁下打电话,把现在的情况说清楚。”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对崔成宵说:“这一次,一定不能再犯错误了,知道吗?”
“是!”崔成宵立正。
组长点了点头,疾步往外走了。
“可是……”旁边一个年轻的小研究员犹豫了半天,开口道。
组长并没有听到他说话,此时已经急急地上了电梯。
崔成宵听到了他的话,转过头去问道。“可是什么?”
小研究员眨了眨眼睛,低声道:“这样的话,上将进入这个世界之中是不是有记忆的?”
“……是的。”专家道。
“那,这样会不会影响对上将的救治?”小研究员接着问。
这个问题,难倒了这群从进入大学开始就终日与学术和科研为伴的研究员们。
几十个人面面相觑,谁都解决不了这个在他们看来,只有人文社科方面的专家能解答的问题。
“应该……不会吧?”刚才那个专家试探着道。
他们这群人,无一例外地,心系科研,跟人相处要么就是交流学术,要么就是进行论争,要么就是完成任务,谁都没有那种对周围人产生特殊感情的经历,所以也都没有把上将和执行者的感情往那种方向上靠。
旁边一个研究员摇摇头:“可是你看,上一个世界上将就把人给救了,万一这个世界上将还去救他怎么办?”
毕竟我们的上将可是个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大英雄。
怎么办?
科学家们谁都不知道怎么办。
唯独崔成宵。他想到了方才脱离那个世界时,乔易年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潜意识里觉得,不能让乔易年知道上将就是那两个人,,不然任务的难度会大大地提高。
“尽量封锁住上将的记忆吧。”他说。“不要让他因为抵抗治疗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专家学者们都深信不疑,没有一个提出反对观点的。
虽说面前的崔成宵也是个二十来年奉献军队,周围都是让他这个直男没有一点想法的臭男人的单身汉。
而此时窗外巨大的光屏里,科研组长已经仪态端方地在发布会上坐定,他的声音传遍了联邦的各个角落。
“联邦的民众们,我非常荣幸能够作为这个代表,来向大家报告关于上将精神体的救治情况。在我们医疗组合五十四名专家昼夜不懈的努力下,戚行戈上将的精神体治疗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展……”
守在自家、单位、街头的光屏前等待着的民众们听到这话,无不松了一口气,甚至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没有一个人去在意,上将的精神体修复需要献祭一个无辜的远古地球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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