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做过的孽,跪着也要补救。
抱着这种想法, 云昭木着一张脸认命地抱起了自己的几张鬼画符字帖, 命盈翠跟自己去广烬院。
过了棠堂后院那段竹林廊道,就直接进入了广烬院后院, 云昭还是第一次来云聿植的住处, 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时间心里有些忐忑, 也不知道云聿植待会儿看见她不请自来会不会更不高兴。
粉白墙面上映照着斑驳树影, 中段有一道小小的月亮门,旁边只有一盏石灯, 灯火微黄。
“老奴见过五小姐。五小姐这么晚来, 是有什么急事吗?”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还夹杂着一点尽力抑制咳嗽的喘息,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佝偻着腰的身影缓缓步出。
云昭本来径直冲月亮门走去, 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她一跳,连忙顿住脚步。
盈翠也措手不及差点喊出声来, 听到那人的声音之后勉力让自己镇静,上前一步把云昭挡在身后。“你是——四少爷派来当值守夜的?我以前来过广烬院,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守在隐门附近的老人弓着腰, 抬手捶了锤自己背, 等略微顺气之后回道:“老奴不是广烬院的下人, 平日里很少来这儿, 所以姑娘没见过。”
“那你——”盈翠惊疑不定, 护着云昭示意她往后退。
“老奴收了个义子, 正是·····咳咳······”老头儿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嘶哑:“是四少爷身边跟着的即安,这不······趁着夜里不当值,老奴带了些老婆子家常做的吃食来看看他,正要回去,谁知道碰上这里守门的熟人,他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就托我过来替他守一个时辰。”
盈翠听完觉得这老头儿说话言辞恳切,应当做不得假,她待要回头请示云昭,云昭已经先一步开口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虽然是问句,可是她的语气淡静且不容置疑,分明是肯定自己的看法。
老头迟疑了一会儿,又剧烈咳嗽起来,云昭耐心地等待他好一些。
老头儿平复下来之后,最终小声道:“老奴······是在温泉院当值。”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一样打开了事情的关键之处,长久以来在云昭脑海里断断续续的线索终于将整件事情的脉络联系了起来。
难怪那日昭昭在温泉院出事,事后云老太太却只以为是云聿植对昭昭痛下毒手,云昭还曾听赤樱和盈翠背后谈论此事,说福如妈妈也只查到当日只有云聿植、昭昭还有跟随昭昭的丫鬟,这三个人进了温泉院。
真正的罪魁祸首宋真真在这件事里,居然是完全被摘了出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甚至于事后,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同云昭见面,玩着以前惯用的那套笼络人心打压昭昭的把戏,继续作威作福。
云昭沉思良久没有说话,直到有个下人匆匆跑来,老远就冲老头道:“林伯,今晚多亏了你,孩子他妈已经请城东头的赤脚大夫看过,睡一觉捂一捂发汗就没病了!连累您老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我这特意带了些——”他一低头出了月门,冷不防看到云昭和盈翠,连忙低下头去行礼,随后站在垂头一旁再也不敢多话。
盈翠虽然对这种擅自更换当值时间的事情很不满,但再怎么说,她没有资格对广烬院里的事情置喙,于是只是道:“不论你二人谁当值,都没有让五小姐等着的道理,林伯,还不快去通报一声?”
林伯又咳嗽了几声,托他代为值守的人连忙说道:“四少爷吩咐过,五小姐想来随便什么时间来,四少爷让咱们这些人在这里,是为了防那些外人,可不是为了防五小姐的。五小姐您请——”
广烬院里四下静谧无声,树影在这里显得更为幽静,风声从枝杈中呼啸而过,温度仿佛比别处要低。空荡荡的院子中间,一条平直的石板路通往正开间,那里房门紧闭,而隔壁的一扇木窗中,却有亮光透纱窗而出。
云昭走到廊下台阶处,停下来四处看了看,终于发现哪里有些奇怪。
云聿植的广烬院里没有其他人那儿会出现的,成群结队的下人。
即安提着一盏灯笼走来,看见两人一点也不意外,冲云昭行礼之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跟在云昭身后的盈翠,随后道:“五小姐来了?四少爷正在温书,您请跟我这边来。”
两人被带到另一间偏房中坐下,即安照例给云昭沏了一壶茶。
盈翠接过他奉上的茶,望着那种颜色略深的茶汤,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即安当做没有看到,只是心内冷笑一声,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宋家的表小姐如此,这位更甚。
这些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姐都是差不多的麻烦。
尤其是眼前这位,可以说害得少爷过去几年里没一天安宁,现在虽然不惹事,但也没主动施以援手,反而还要四少爷替那个什么名存实亡的四房撑门面,光是治学就耗费不少时间,现今还要替她做嫁衣管理各项进益。
这位主子半年不见来一次,偶然一来,还嫌弃这里的东西,她要是知道少爷平日里就喝这些,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瞧不起呢。
即安想到这里,心里颇不痛快,没等盈翠说什么,转身去请云聿植。
云昭将他的心事都弄明白,颇觉好笑。宋真真果然来过这里,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宋真真和云聿植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终于明白,两人关系匪浅,而云聿植之前没有把宋真真供出来,或许不是他毫无辩解的办法,只是他甘愿替宋真真隐瞒罢了。
而她当初一厢情愿选择与云聿植修复关系,现在想来,说不定都被宋真真瞧在眼底,笑在心里。
想到这儿,云昭扬起头轻轻嗅了嗅盈翠手中茶汤溢出的香气,伸出手去。
见云昭欲接过茶盏,盈翠道:“小姐,过晚不饮浓茶,这茶还是——”
“唔,晚上有些凉,我拿着捂捂手就好。”云昭眨眨眼,果然认真的捧着茶杯,像捧着汤婆子那样,竟让盈翠看出了一些惬意的感觉。
云聿植进来之后,盈翠主动替他也镇了一杯茶,这段时间,她到底也看出来,云昭在尽量不露痕迹地同云聿植交好,主子既然想这么做,那她自然跟着。
“夜里喝什么茶。”云聿植甫一进来,就一眼看到云昭手里捧着的茶盏,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即——”
云昭倒没想到他会首先注意这个,闻言放下茶盏道:“四哥,我没喝,我只是捧着来捂一捂手。有点冷。你别叫即安了,我来的仓促,总不能让他只给我倒清水吧。”
云聿植打量了她一眼,云昭微笑着毫不退缩地任由他的目光像利刃一样来回在脸上穿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聿植眉心微蹙一瞬,眼神愈加凌厉,他觉得云昭似乎有些变了。“你过来是有何事?”
云昭就等着他问这句,连忙将自己抄写的那些字帖全都递了过去,云聿植修长的手指翻过那些纸张,懒洋洋瞥了一眼,便全神贯注注视着云昭,等着看她又能说出什么样的解释。
云昭从一堆字页里挑出两张在云聿植看来没什么区别的纸页,摊好放在他面前,“四哥,你看看,这张是乔女先生给我布置的习字,这张是我临摹过你字帖之后的字。”
云聿植很给面子地视线又扫了扫两张纸,望着那差不多离谱散架的字体结构,大约猜出来云昭想说什么。
下一秒,云昭就喜滋滋地和他说道:“四哥,你看这里的“凭虚御风”,是不是很有些仙气?我描摹了你的字帖很久,才有这个感觉的。”
云聿植的神情有些难以言喻。
一方面,他听到云昭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心里就在冷笑着想,她又来哄自己。
另一方面,看到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只泛起他一个人的影子时,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闪电在心上划过,很快就消失了,但那种感觉太过清晰。
但更多的,还是对云昭的不满,不满她竟然用这么拙劣的方式来讨好他,看不出丁点用过心。
“你······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不会有碍吗?”云聿植问。但是很快,他自己先反应过来:问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是否良心有碍,他恐怕是被那种敷衍给气糊涂了。
云昭天真地看他:“祖母教过我,想要请人办事得先说些好听的话。”
云聿植扯起一抹讥笑:“你想再练我的字帖?”
云昭点点头。
“凭什么呢?”
她本以为云聿植会问自己原因,结果却等来这样一句,自己也不禁在心里打鼓,是啊,凭什么呢?
云昭张了张嘴,没敢说出凭昭昭是你妹妹这样的话来。
她垂下头去,有点气恼。
云聿植看向灯下泛着微微光泽的柔软发丝,最后轻声道:“早点回去休息,祖母这些日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从后日起你便要进城南书院中的颂院去学习,好好准备。”
云昭没有答话。
云聿植想了想又道:“过几日我要同怀希出去,你可有什么需要带?”
云昭抬头看他,忍不住问:“是冬猎赛吗?”
云聿植也没有管她如何知道这件事,毕竟云芷绘的消息渠道很广,而她现在无事便会去棠堂串门,“嗯。”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春天,”云昭好奇道:“······是因为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导致东瞿大公子和那位、那位世子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吗?”
云聿植不语,只是再看向云昭的目光里有些着明晃晃的冷意。
云昭心下咯噔,明白自己刚刚关心则乱,把对京城的关注问出了口,云聿植肯定对她这个反应有些奇怪,她唯有尽力保持平静道:“怪不得大伯还能留下一段时间呢,原来芷绘说的是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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