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龙传说(正传)》15.龙共虎 应声裂

    我一路思潮起伏,总觉得此事古怪。但我却找不出明显的问题,一时间心思纷乱。
    但——慢着!
    行刺我的是梦法师,留下天玄宫武器,把我引到宫中的也是梦法师,在谈话中泻露出御锦机密的还是梦法师……这意味着什么?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或者一切只是梦的一个圈套?她根本是安心对付我,却又懒得火拼,只想利用御锦,让我们两个反目,自己人杀自己人。
    很合理的解释。如果这样就好了,我只需要对付梦。
    然,我为什么总觉得还是有问题?那封谢广宁的信,我可以肯定绝对是真迹。也就是说,不管御锦是否答应,谢广宁打算联合御锦逐鹿天下,这是一个无疑的事实。以谢广宁那种小心细致的性格,要他冒杀头灭族的风险写这么一封信,除非他相当信任收信人,而且可以从这封信得到相当的回报。
    也就是说,谢广宁绝对和御锦很熟悉,而且纠葛颇深。
    那么,御锦到底是怎么和谢广宁联系上的?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御锦,但愿你是清白的,但愿一切都是我多疑,但愿……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我意茫然。
    悄然回到雷家庄,却看到梦法师正站在庄门外等我。
    她淡白的术袍在风中微微飞扬,神姿夺目,带着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淡淡看着我。
    我心头微微一沉,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果她装糊涂,我可以肯定她在玩花样。但她居然找上门来,事情就绝对问题很大了。
    呵,如兄如弟的御锦……我是否将面对一个极难面对的难堪局面?
    我长长吸一口气,迎向梦法师:“找我有事?”
    梦法师微微一笑:“锦心阁中那封信你已经看过了?”
    我心头一寒,暗叫一声“果然如此!。”镇定一下心神,徐徐道:“去我的演武场说话吧。”——那个地方占地颇大,视野开阔,什么都可以看清楚,可以很好避免偷听,在那里说话比密室还好。
    梦法师泰然一笑:“好。”
    我带她来到演武场,要求所有家丁都退出。她打量一下四周,笑了笑:“很好的地方。我以前也有个差不多样子的演武场。不过都很久没练剑,真要和你动手,我怕要认栽吧。”
    我看了她一眼:“你似乎很有把握我不会和你动手。”
    梦法师悠然道:“暂时我们有个共同目标。”
    我心头一阵苦涩,缓缓道:“要我和御锦自相残杀?你这个反间计很无聊。我和他多年兄弟,不是你能破坏的。”
    梦法师淡然看了我一眼:“雷大人,你应该清楚那封信的真假。我要作假,也不会挑谢广宁来冒充。你和他的师兄弟关系虽然隐密,但也不是没人知道。我不至于这么傻,做个一眼就会被你识破的局。”
    我冷笑一声:“就算信是真的又如何?那是谢广宁一厢情愿,关御锦什么事?也许御锦留下这封信,只是打算要挟谢广宁吧。”
    梦法师笑道:“雷大人,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御锦的问题。不过,就算谢广宁这只狐狸忽然笨到乱写信授人以柄,他也不可能逼御锦做事。据我所知,一年多以来,天玄宫的武备比以前扩展了三倍人马。而且御锦的属地沧海郡也逐渐聚集了大批铁匠和养马场。成为北国最大的铁器和战马产地。你可别告诉我,说御锦这么做只是为了挣钱。”
    我无言。
    她说的不错。事实上,我为了铁器和马场的事情劝过御锦好些次,要他别招惹嫌疑。但每次御锦都笑着骂我小心过分,像个缩头乌龟。这样一来,我的每次劝告都以我和御锦大打出手告终,反正我们老是打架,我也没当回事。但现在想起来,却怎么都是可疑。也许,那时候御锦也就是在搪塞我吧,我却迟钝到没注意。
    慢慢记起,其实御锦也不是没对我提过。
    “泽,如果我们联手,横扫天下也不是问题。”
    那时我的回答是:“是啊。叫你小子从军,你就是不肯,要不然南朝早就灭了。”
    “哈哈,要我从军?谁配号令我?我御锦只为自己而战!不过,泽,你不觉得委屈吗?以你的才干,为那个没本事的小皇帝拼死拼活,有什么意思?”
    我生气地揍了他一拳:“锦,别说浑话!不为皇帝而战,我还配做什么武将!”然后他会大笑着回揍我,不了了之。
    是的,御锦其实已对我暗示了很多次。我却有意无意地一直不肯面对他对权利的野心。
    梦说的一切,我今天早已想到,却难以接受。也许,我只是在逃避与御锦可能的绝裂——我唯一的朋友和兄弟啊!
    然,有的问题,我必须面对。我自幼就立誓忠于皇朝,誓做神兵利器扫荡天下,尊荣北国。谁要为祸,我必杀之。即使,那是御锦……
    我深深吸一口气,从沉思中抬起头,看着梦法师:“你可以接着说下去。”
    梦法师淡淡看着我,她的眼中有隐约的悲悯,这让我几乎无法忍受。
    我心里有着郁郁燃烧的火焰,呼啸着急待喷薄而出。如果可以,我但愿可以一剑刺死她,而不想听下去。
    但,世受皇恩,不可不报。所以,此人不可杀,她说什么我也得听着。
    梦法师忽然微笑了:“其实能发现御锦的事情,真是一个意外。本来,我只是打算帮人找失散的儿子。正好怀疑那个儿子就是御家三少爷御风华,所以才会想办法到天玄宫去查探。”
    我心念一闪,当下明白:“托你寻人的是林归云吧?”——御锦的爷爷风雪大师虽出家多年,却还是偶然会回御家看一看。御风华就是他带回来的孩子,据说是谢广宁的养子、林归云的亲骨肉。正因为御风华的父辈如此显赫,御家对他一直非常重视,从小娇养,也形成了御风华骄悍古怪的性情,经常惹祸。幸好御锦倒是当真关照这位幼弟,御风华虽到处惹麻烦,也没吃什么苦头。不过,现在想起来,我不能不怀疑御锦对御风华是别有用心,一切友善,也许只是为了某日可以把他派上用场吧。毕竟,谢广宁和林归云同为南朝国之干城,有了他们的儿子在这里,无疑掌握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质。
    如果真是这样,只怕连当初风雪大师从李家带走御风华之事,也很有点动机可疑了。风雪大师是一个逍遥世外的出家人,居然会莫名其妙的带个小孩回来,要真是从那时候御家就有了什么计较,还真算用心良苦。
    我不知道御家是不是已经计划多年。以御家在北国世受皇恩、根深叶茂的势头,一旦有了异心,的确异常可怕。御琴的亡母紫凤长公主是先帝爱女,北国唯一的一品公主,她留下的食邑沧海郡是北国最丰饶富庶的土地,也是天玄宫的根基所在,易守难攻。如果御锦真要谋乱,不说别的,只要守定沧海郡,也就相当棘手了。
    梦法师看着我微微一笑:“雷大人很厉害啊,一下子就猜到林归云头上去了。你说得不错。林归云要找回他儿子,托我到北国来寻。我本来已经肯定了御风华就是林家公子,打算劫走他,却无意中发现了御锦的夺国之志。可惜锦心阁机关厉害,我也进不去,所以故意留下一些线索,引得雷大人亲自去取出密信。反正是真是假,你一看就明白。我在寒玉湖刺了雷大人一剑,只是希望把你引到天玄宫,想必大人也不会计较吧。这几年南朝北国虽然时有交战,其实也算个平手之局,天下还算平静。一旦御、谢二人的联盟谋乱天下,只怕两国都会陷入乱局,这非我所愿,相信也不是雷大人希望看到的吧。我以诚意对大人,还请大人也以诚意对我。”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微笑,心想:“你的诚意?只怕难说得很吧。”不过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一笑:“你这么说的意思,是可以帮我的忙了。你且说说你的打算。”
    梦法师道:“我也没什么打算,只希望可以和你合作,一起对付御锦的阴谋而已。这也算是帮了北国的忙。我希望事后你可以帮我把御风华带回南朝,这是我索要的唯一报酬。”
    我点点头:“可以答应。”
    梦法师笑着伸出手,要和我击掌为约。
    我看着她阳光一样耀目的美丽颜容,却不伸出手掌,轻轻说:“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梦法师似乎早已猜到我想说什么,轻轻笑一下:“你这个条件我做不到,换别的。”
    我忍不住皱眉,瞪着她看——这要命的女子,眼色如此明瞭,看样子她早已清楚我对她的爱恋。清狂傲世的梦,对不起,你的意愿无效,我的意志会比较强横。你的拒绝,只会成为我一个至大的挑战,但,我既看到,我必征服。
    我可以肯定梦法师对我这番打算清楚得很,她眼色明锐如刀锋,嘴角淡淡微笑:“没关系,以后自有分晓。现在,是不是我可以说合作有效了?”
    我伸出手,和她击掌为誓。
    她的手修长美丽,但也是粗糙的,隐约可见很多伤疤。这是个鹰一样凶猛、高傲而美丽的女子,眼中寒光流滟。也许,她终会是我的至爱和劲敌,但现在我已是兵荒马乱管不了这么多,我只知道一件事情——我和御锦二十多年的友谊,休于今日。
    以后我再没有朋友,呵呵,终于达到生无一人可共语、死以青蝇为吊客的境界。我决定大醉一场。
    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她说会回到天玄宫。一旦发现御锦有什么动向,她会通知我的。
    我把自己关到书房里狠狠喝了几坛酒,总算把自己灌醉。直到这时,终于明白那日御琴的悲伤和泪水,想必她早已知情,却不能对我说——她自然不能害死自家兄长!
    醉里只是奇怪,为什么我的心头空荡如死,偏偏我还是活的,而且活得这么强悍有力。
    我越来越厌恶我这个征战厮杀的宿命,却无可逃避。
    御锦……我会杀死御锦吧?
    我抱住头,热泪滚滚而下。这样的宿命……
    不。我得做点什么,阻止御锦走入死路。
    我还没来得及去找御锦,他倒是找我来了。
    御锦的眼睛总是闪耀如星光,神秘深邃。我看着他平静优雅的笑容,忽然觉得有点心头一惊:锦,我对你到你了解多少?我是你的朋友,知道你会一点装神弄鬼的巫术,武功绝伦,心智深沉,风仪过人。可除此之外,真实的你,到底是怎样?
    我看着他微笑的脸,忽然有点迷茫了。
    御锦笑一笑,说:“泽,据说南朝林归云这段时间颇不得志,皇帝有意解除他的兵权,而且他和朝中实权人物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北天关这一阵连发军饷也成问题,难免影响军心。这是你横扫天下的好机会。”
    我心头微动,看一看他。若在平时,这个消息会让我非常兴奋,一定会立马策划南下之事。但现在我已不敢相信他。
    呵呵,可悲啊,我雷泽,已信不过唯一的兄弟。我还算什么呢!
    但,我无法不怀疑,御锦在搞花样。
    ——莫非是调虎离山计?御锦支开我,想干什么?我若南下,自然会带走大量军队,朝中空虚,难道御锦打算乘机作乱?!
    我想了一下,故意懒洋洋的叹口气:“南下之事,我只怕暂时难以进行。我上次受的伤还没有痊愈,一用力气就心头发闷,看样子这个内伤还要养一下。”
    御锦双目一闪,轻叹道:“如此真的可惜了。泽,难道你的伤势严重到难以运用武功?”
    我苦笑一下:“看来我起码还要休养两个月才能恢复吧。现在一动武就牵动内伤,我还不想丢了老命。”
    御锦道:“泽,那你可要好好养一下。嗯,我给你把一下脉好了,看看你的伤到底如何。”——御锦的医术颇为高明,算得上当世神医。如此高明人物在前,我要捣鬼装病也颇为不易。幸好我的内伤本来就没有彻底痊愈,微一运气,越发全身内息紊乱,三分伤势倒也像足了七分,也不算太作假了。
    御锦伸手把向我脉门的时候,我心头陡然闪过无数念头:他会不会是已经发现我知道内情,打算乘机杀了我?但,我最终决定相信御锦的好意。曾经,他是我的兄弟手足,我要赌一赌御锦的真心。
    御锦握着我的脉门,静静把脉一会,悠悠道:“从脉像来看,果然伤得很重。几乎没怎么恢复啊。”
    我苦笑:“这次受伤,确实复原得很慢。”
    御锦淡淡苦笑了,几乎是有些讥诮的看着我,也没说什么,慢慢缩回手。
    我看着他这个笑,心头一紧,忽然明白:御锦应该已经明白,我已知道一些东西,所以我在骗他。
    御锦涩然笑着,轻轻说:“如果你不是我的兄弟,刚才我就杀了你。雷泽,你如此心机对我,我也不能先对付你。我当你是兄弟,你把我当什么了?”他的浅笑忽然变得有点颠狂,狠狠看着我,沉声道:“你还当我是兄弟么?雷泽?!”
    我看着他愤怒而扭曲的脸,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嘶声道:“不是了!自从你背叛朝庭之日,我们就是对头!”
    御锦脸色铁青,看着我低声咆哮:“我要你南下,就是尽量避免我们兄弟相争!雷泽,你领兵打南朝去吧!功成之后,就留在南方自立为帝不要回来。这天下本来就该是我们兄弟二人的!我不愿你杀你,不想和你冲突,你也不要逼我!”
    我心念一闪,忽然说:“林归云即将被削职,北天关军饷被扣押,这都是你联合谢广宁做的吧?”
    御锦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明白我的好意。”
    我看了他一会,缓缓叹一口气,轻轻说:“锦,回头!我们还是兄弟。”
    御锦涩然苦笑:“我只有一句话,泽,跟我做一番事业吧。我什么都可以让你,甚至可以你为君我为臣。但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计划。这个皇帝有什么比得上我兄弟二人?我们有纵横天下的能力,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我知道他的心意已经不可挽回,轻轻叹一口气,缓缓以掌代剑,割去一方衣袍。
    御锦脸色一白,森然狂笑:“割袍短义?好,好。”他什么也不再说,掉头而去。
    我情不自禁,喝道:“锦,回头吧!否则我明天就上京告发你。”
    御锦站住,回身看着我微微一笑:“别忘了,你只是个武将,我却是皇帝最倚重的大法师。泽,你不妨试一试,皇帝信你的还是信我的。”
    我心头一震,沉声道:“我有谢广宁写给你的密信。”
    御锦斜眼看着我,柔声笑道:“呵呵,那不是你伪造的么?你是谢广宁的师弟,自然可以把他的字学得很像。泽,你为了自己的地位,连朋友也要陷害。圣上只怕会很看不起你的人品了。或者,根本是你和谢广宁勾结吧?否则你怎么把他的心思揣摩得这么准确?”他一边说一边冷笑着,扬长而去。
    我无言,看着他离去,心头一阵闷痛。勉强按着心口的裂痛,吃力地摸索着缓缓坐下。
    自此以后,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了。呵呵,御锦啊!
    我知道御锦想必留不得我了,自这日起留神提防。奇怪的是他也没什么举动,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我派人悄悄打听天玄宫的近期动向,得到的回话却是:御天师正在忙着准备今年的祭天活动。
    我觉得实在纳闷,不知道他何以如此悠闲镇定,每天仔细推敲,却不得其解,难免头痛。
    这日梦法师来看我了。
    今天她一身淡紫色的长袍,灵秀飘逸,却掩不住眼中傲视天下的郁郁清狂。南朝有这等人才,我要南下也不容易。迟早我得收伏她,要不然就杀了她。这个武功绝顶、智慧明达的女子,就这么留着可是大大的祸胎。美丽孤绝的梦,但愿我有幸可与她并肩,也免了动手杀她之日的难堪。看到我的时候,她淡淡道:“御锦要动手了,雷大人知道吗?”
    我心头一震,沉声道:“这话怎么说?”
    梦法师道:“我猜的。”
    “哦?怎么猜?”
    “雷大人应该听说御锦在准备祭天吧?”
    “嗯,这个我知道。”
    “北国传统的祭天仪式,据说是在天玄宫举办?”
    “不错。”
    梦法师淡淡一笑:“这就对了。雷大人观察过近期的天象吗?”
    我老实承认:“没有。我只是一个武夫,不懂这些玩意。怎么,有问题么?”
    梦法师道:“我看过天象,发现近期之内,祭天仪式前半个月,应该有日食。”
    我心头一动,终于明白了御锦的计划!
    日食对我们这个崇拜日神曦和的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怕的含义,那是再明白不过了。天时失正,当视为人君之过。皇帝必然会下罪己诏,并亲自祭天请罪。
    也就是说,经过了日食一事,皇帝肯定会亲临天玄宫祭天。天玄宫武备几乎严密如铁桶,皇帝一来,想必也回不去了。御锦取代一个让天神震怒的无行皇帝,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好一个兵不血刃的纂位计划。如果我听御锦的劝去攻打南朝,他要实施这个计划想必更加容易。
    我沉思一下,长长吸口气,说:“我明白了。你的猜测很有道理。你有什么建议么?”
    梦法师笑了笑:“雷大人,你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问我。当真要考我么,却又何苦来。”
    我赦然一笑,面皮微红,说:“我是有个打算。既然御锦想用天象引得皇帝亲临天玄宫,我们也以毒攻毒,用天象让皇帝留下吧。”
    梦法师双眉一扬,说:“日食是不可避免之事。我虽然能大致预测天象,也不可能改变日食啊!”
    我笑了笑:“但我们可以找一个很好的理由,让皇帝相信日食是你可以控制的,他自然不会对日食再有什么恐惧心理了。”
    梦法师看着我,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我说:“我会把你推荐给皇帝,推崇你有通天彻地之能。然后你就说为了证明能力,你会在某日召来日食,并利用日食提前释放一些对我国不利的凶戾之气,为朝庭祈福。等真的日食一来,皇帝不信你也不行了。”
    梦法师有点吃惊地看着我,目光闪烁,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喃喃道:“雷大人,我真觉得很奇怪,怎么有时候你的想法和我这么接近。”她不笑的样子有些肃杀冷酷,笑起来却如初阳斜晖,好生耀目。我忽然感到,这个冷淡狂傲的女子,似乎对我多了一些亲切之意。
    我淡淡笑了一下:“别叫我雷大人了。就叫我雷泽好了。我们想法接近,也是难得。就好好合作吧。”
    梦法师笑道:“好吧。雷泽,你把我荐入宫中,就不怕我一旦权高位重,反而对你不利?”
    我悠然道:“我雷泽这辈子怕过什么来?我能举荐你,自然是能确信你没有恋栈朝庭的打算。如果连这点知人之明也没有,我也不要带兵打仗了!”
    她笑着握住我的手,叹道:“雷泽!要不是我总有一天得回南朝,日日对着你这等人物,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顺势说:“既然如此,那就一直不走也罢。”
    她笑了,说:“别打蛇顺竿上。”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思微微恍惚:有了这个强劲的帮手,我正在一步步把御锦送入死路。我就要亲手毁掉我的兄弟了。
    我不怕御锦的算计和反扑。对付这些,我一向在行。混战沙场这么些年,再诡异险恶的局面我也都见过了。御锦虽诡诈多智,却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然,我却很难应付自己心头的悲伤。想到要取他性命,我难以忍受。
    也许,本质上我还不够绝情,不适合做武将。
    梦法师走后的这天夜里,云来了。
    她目光迷惘,神色有点悲伤,怔怔看着我。我知道她这次来的目的可能不简单,把她带到了密室。
    云慢慢掩住脸,抖抖索索地低声干笑,泪水却从指缝中不断流出。清冷柔和的云会变得这样激动,看来她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
    我静静等了她一会,云慢慢镇定下来,胡乱抹去泪水,低声道:“雷泽,我姐姐来过了,是么?”
    我承认:“是来过。”
    云轻轻苦笑一下:“雷泽,让我和你做个交易可好?”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只是说:“那要看你手上握了什么本钱了。”
    云双目闪烁,现出一丝接近冷酷的气色,说:“你已经和我姐姐做了个交易吧?她帮你对付御锦,你却帮她带走御风华。”
    我心头一动:“不错。你想说什么?”
    云淡淡道:“既然这样,你就还得和我做个交易。否则我赌你不但不能阻止御锦夺国大计,还性命难保。”
    我双眉一扬:“这么严重?好,我就和你做这个交易。你且说为什么我会性命难保?”
    云轻轻笑了:“因为我那亲亲爱爱的姐姐,她本是南朝派来对付你的杀手啊!带走御风华,只是她的任务之一,最重要的是要杀死你。如无意外,你将死于和御锦的战争。说不定——到时候捅你一刀的就是梦!”
    我心头暗惊,知道她说得不无可能,却还是沉声道:“哦?你这个妹妹有点奇怪,怎么泄露了姐姐的秘密?”
    云幽幽道:“你看她像我姐姐么?我姓云她姓孟,她怎么会是我的姐姐。”
    我这才明白,原来梦法师的名字不是梦,其实应该叫做孟法师。姓孟?慢着……这个姓氏好生熟悉……奇怪……
    云接着说下去:“其实,她是我的杀兄仇人。我跟着她,本是打算杀了她。但我却……”她苍白的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很可笑是么?我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和我有血海深仇。你在暗暗嘲笑我,是么?”
    我叹了口气,低声道:“不奇怪。如果这个人是——呃——孟,我想一点也不奇怪。我也爱她。”忽然想起孟和云亲密的样子,心头一震:难道孟心中也爱上了云?这段逆天悖乱的感情,可以想象其中凶险。而我,又成了什么呢?一个她要谋杀的对象?呵呵,很有趣的身份啊!
    然,何以我心苦痛,难以自已?
    勉强收摄心神,听云说下去:“曾经一度,孟对我非常好。我也以为,就这样可以一辈子。我那么快乐,嘿嘿,真的——非常快乐。可到了北方,我才知道,一切都变了。”她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御琴——她竟然和御琴那么接近啊!虽然她对我一如继往,可我知道,她的心变了!我学不来御琴那么多娇媚的神态和出色的学问,可我看到她们两个诗词应酬、琴萧谐鸣地玩着那些所谓风流倜傥的把戏,我真的知道。其实孟就喜欢这些!她看着御琴的时候,简直有点知音难求、惊喜交加的意思了!虽然孟还是笑着温柔待我,可我——我怎能要这颗变了的心?”
    她厉声笑了起来,又捂住脸,不要我看她落泪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以前,我还真不知道一个人待我好会怎么样。可现在我知道了。我虽然不喜欢御锦,他却对我很好很好,我那么喜欢孟,她却辜负我的心意……该怎么做,难道我还不明白么?”
    我总算明白一切,叹一口气,说:“你说了这些,相当于救了我性命。打算和我怎么做交易?”
    云凄厉一笑,低声道:“这个交易再简单不过,我已经告诉你一切,你要帮我杀了孟!”
    我吸一口凉气,这才发现她温柔美丽的外表之下,心思如此狠辣。不过,她这个要求对我来说不是为难事情,我喜欢孟,或者说爱慕也可以。但既然她选择与我为敌,我自然要杀了她。答应云的交易,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已。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云从痴心爱慕变成怀恨在心,其实还是御家兄妹的促成。想必云这段悖乱之恋本来就承受了很大压力,自然容不得一点暇疵,被御家兄妹一拉一打之下,竟心性大变,对孟因爱成恨了。如此说来,云也只是御锦的傀儡吧?御锦支使云来我这里,要的什么目的,可不久明白着吗?
    不错,孟要杀我,但在杀我之前,她会帮我对付御锦。而我和孟的联手,也正是御锦最担心的事情!虽然他多半不能猜到我们的计划,但他却清楚我们的实力,所以必须破坏雷孟联手之局,而且最好是我们一早就打得天翻地覆、两败俱伤,免得坏了他的大事。
    如此说来,云说御锦对她很好很好,只怕中间的曲折,云也未必明白吧?御锦啊御锦,你用绝了人心,却不付真心,这样勾心斗角的人生,岂非也是可怜!
    所以——我会杀了孟,但,在这之前,我和孟必须合作处理御锦的问题。如果现在就对付孟,想必御锦会笑得合不拢嘴吧?我自不能中计。
    我对着云微笑:“好,我答应你——杀死孟。”
    云听到这一句话,忍不住浑身一颤,面色苍白如死,眼中滑落一串泪,在火光下闪耀如钻石。她急速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去。
    我慢慢看着自己的手,想着不久后的某日,我会先杀锦,再杀孟。至亲的兄弟、爱慕的佳人,我都要一手亲自毁去。
    苍天呵!
    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狠狠把手捏向屋中照明用的火把。
    火把粉碎,我的手也烧伤了。灼痛中,房里一片黑暗。我稍微清醒了一些,在绝望中开始计划即将到来的杀劫。
    必须承认,御锦比我预料中难对付。
    我把孟引入宫廷,并按照原计划“召来”日食。皇帝龙颜震动,简直把孟当作了神仙,立刻封她做御前护国法师。不过,被几个大臣一鼓动,皇帝还是认为要去一趟天玄宫祈福比较保险。我国本来就比较信奉这些,皇帝会这么想也不奇怪,但却给我和孟带来了麻烦——明知道天玄宫已是龙潭虎穴,皇帝这时候还去,简直成了自投罗网。
    我看着喋喋不休鼓动皇帝驾临天玄的一干重臣,暗暗惊心:要说这些人不是御锦的党羽,我决计不信,看来御锦的实力远远超过我的想象。甚至这些大臣也为他说话,不知道他到底在朝中有多少暗桩!
    就在这时,孟开口了:“臣也赞成皇上去天玄宫祈福。”
    我惊讶地瞪着孟,未及开口,她镇定自如地悄悄对我做了个“不着急”的手势。我心思一转,隐约猜到她的打算,不再作声。
    ——皇帝不去天玄宫,御锦的计划自然不会暴露,我们也没有除去他的理由。以御锦的实力,一计不成自然还有一计,到时候防不胜防,反而麻烦。如果能在天玄一战解决御锦,自是最好不过。
    但还是有个问题:如何保证皇帝入天玄宫的安全?搞不好真会被御锦杀了!
    唯一的办法,掉包计。找个长得像的人假冒皇帝进入天玄宫,引发御锦谋反。皇帝自不能亲自涉险。
    孟笑了笑,悄悄看着我。双目相交之间,我们算是成功交换了意见,达成一致。
    不过,说服皇帝实在是个苦差使。要不是有孟帮忙,我想皇帝早就把我拖下去宰了。说来可叹,皇帝宁可相信才来的孟,也信不过一向忠心的我。毕竟,孟是可以召唤日食的天人,我却只是个粗野凶蛮的武夫。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皇帝有点怕我。
    这也提醒了我:连皇帝都如此重视她的意见,孟实在留不得。
    好说歹说,我甚至立下军令状,皇帝总算答应派替身去天玄宫。还撂下一句话:“如果查明御天师不曾谋反,雷泽,朕一定杀了你,治你个欺天害友之罪!”
    我唯有苦笑。这下可好,御锦不反,我反倒会性命难保,我倒该盼着他反叛朝庭了?可笑啊!
    御锦毕竟反了。那个假皇帝一入天玄宫就被杀死,随行人员全部被困。御锦自立为帝,起兵攻向京城。
    我和孟奉旨平乱。混战三日,终于见到御锦。
    两军对垒,御锦大笑:“雷泽,投降吧!你的皇帝都捏在我手头了,你还挣扎什么?!”
    我也笑了:“御锦,不好意思,你杀的是个假皇帝。我早就把皇上安排到了安全的地方。”
    御锦狂笑起来:“你错了!雷泽!我一早猜到你会玩花样,如何不防?假皇帝我固然杀了,真皇帝我也派御琴去捉了来!你要不要看一看啊?”
    说着手一挥,军队如潮水般分开,御琴拍马赶了上来,站在御锦身边。她手中捉小鸡一般抓了一人,正是皇帝!皇帝身上甚至还穿了我要求他换上的那一身便装,自然不是假的。
    我和孟对视一眼,我苦笑了——看来还是御锦算计比较厉害。
    皇帝一看到我就大骂起来:“混帐雷泽!你就是这么保护朕的安全?你好得很啊!”
    御锦得意的笑了:“我知道你要搞鬼,就随你捣鬼好了,等你放松警惕,却派御琴去捉了皇帝来。呵呵,你服气了么?还不投降,难道要害死皇帝?”
    我手下的军士都变了脸色,显然被这个局面弄得不知所措!
    我双目微微眯起,心下急速盘算。
    ——皇帝被擒,局面非常不利。御锦挟天子以令诸侯,可算厉害。为今之计,只好死不承认皇帝的身份,免得军心动摇!反正这些下层士兵也没见过皇帝,我说什么,他们自然都相信!就算御锦杀了皇帝,自有宗师子弟即位,也胜过亡国!
    当下大笑道:“御锦,你这一招也太无聊了!随便找个人就说是皇上,你想骗三岁小孩啊?呵呵!”一挥手招呼士兵:“给我攻上去!谁能杀了反贼御锦,本帅赏黄金一千两!官升三级!”
    众士兵欢呼一声,急攻而上!
    皇帝一听,急得破口大骂起来,我只好装作没听见。指挥兵士发力猛攻。
    御锦变色道:“好个雷泽,你连皇帝的命也不要了!好,我这就杀了他。”招呼御琴:“动手!”
    御琴低声答应一声,亮出剑,剑光一闪——
    我心头一凉!暗叫不妙!
    一声惨呼!
    御锦全身浴血,狠狠看着御琴,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来御琴竟然砍了他一剑!他神色哀绝,看来这一剑不光砍在他身上,也令他心头重创!
    御琴眼中含泪,涩然苦笑:“哥哥,你不会成功的。杀了皇帝,御家就会灭族。你明白么?我砍你一剑,你没了反叛之力,反可留下性命啊!”
    这一下变起忽然,三军震动!我方更是士气大振!发一声喊,奋勇前冲!
    混乱中,我看到孟的嘴角现出一丝微笑,心头电光一闪,忽然明白:是她说服了御琴!这么说来,她和御琴每天在一起又念诗又弹琴的,也不是白过!云说她变了心,可算冤枉。
    呵呵,这样的阴差阳错。却让我知道了她的杀手身份,也算天意!
    御琴放了皇帝,却扶起了御锦,扬眉横剑,为他挡开几波攻机,厉声道:“谁敢动我哥哥!”
    御锦冷笑,眼中绝望已极,竟如毁天灭地一般,缓缓道:“别叫我哥哥!”挣扎着摔开她,奋力策马逃走。天玄宫将士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尾随而去。御琴凄然,缓缓策马退开,却不跟去。
    皇帝也算颇会武功,当下抢了一匹马,一边咒骂着一边砍杀着,逃了出来。
    我现在也来不及向皇帝请罪了,带兵一路掩杀御锦。天玄宫死伤大半,却一直奋力抵抗,我总不能追上御锦。孟法师策马奔驰,不离我左右。
    我心头一动,徐徐道:“别想趁机杀我。我已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了。你没机会。我敬你也算是个人中豪杰,等这件事完结,就和你公平决斗、一决生死。不要玩花样,我什么把戏没见过,别让我瞧不起你!”
    孟法师愕然看了我一眼,看来他确实没想到我会识破他的秘密。随即他淡淡一笑,沉声道:“好!就依雷大人的意思!能和你一战,是我一大幸事!”
    我和他再次击掌为誓。然后不再说这个话题,一起追击御锦。
    我甚至没有再防备他的暗算——君子一诺,重如千金,我相信他的为人。
    急奔中,孟法师忽然低声说:“雷泽,你虽英雄,毕竟不够无情啊!”
    我皱眉看着她,心头微惊:“你要说什么?”
    孟法师更加放低了声音,低声道:“我只知道,你追杀御锦未尽全力,否则他跑不了。这样顾念兄弟情分,可算少见。”
    忽然想起云的背叛,我有点为孟悲哀。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将会如何痛苦?
    但我决定什么也不说。
    如果我杀了她,自然没必要让她死了也这么伤痛。如果我被她杀了,又何必给她揭开这个痛心的秘密?
    我只是冷笑着对她低声说:“你不是也未竟全力么?想留着御锦在北国捣乱,免得我有精力攻打南朝,不是么?”
    孟只是淡淡一笑:“你很聪明啊。既然知道,为什么你不全力杀御锦?”
    我悠悠道:“就算御锦留在沧海郡又如何?我一定会征服南朝。御锦难不了我,你也一样。”
    御锦一路上设下不少花样,看样子他这次谋反可算准备周全,连退路也事先准备好了。皇帝担心耽误久了朝中生变,下令暂停追击。就在我的大营中升殿,对本次战事有功人员论功行赏。
    这次我虽成功平定御锦之乱,却被贬官两级,罚俸半年,因为需要继续追击御锦,所以暂时不收回我的兵权,要我待罪立功。不过这个结果我还算满意——毕竟我差点不管皇帝的命,他不杀我都算宽宏大量了。皇帝认为御琴协助平乱有功,没有追究她和御家的其他人,还打算给我们主婚。但御琴拒绝了。她自承罪孽深重,出家天玄宫为女道士。
    临去之时,我分明看到御琴幽幽望了孟法师一眼,眼中波光闪动,万千幽恨缠绵流转,随即惆怅而去。
    我忽然想到:御琴这次阵前倒戈,也许不止是为了保全御家,也是——为了孟法师。云看来是冤枉了孟法师,却没有冤枉御琴。
    御琴此去,天香缥缈、独对月影西沉,此生终成寂寞。但我却分明感觉到她的平静。能如此恩仇俱了,逍遥世外,也算好事吧?看着御琴就这么离去,我不知道是惆怅还是别的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过,我甚至有点羡慕她的宁静。
    皇帝发落了我和御琴,接着封赏孟。看得出来,他比较欣赏孟,打算重用她了。我刻意留神孟的一举一动。如果她能为了皇帝陛下许诺的富贵生涯所动,诚然是件大好事,我朝可以多一个强劲的大臣。虽然她是个女人,不过我得承认,她可以比天下大多数男人做到更加惊世骇俗的不世功业。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以孟孤傲狂放的性情,恐怕未必看得起皇帝的封赏。如果她坚持要和我朝做对,说不得只有杀了她!
    然,如此绝代天香,如果沉埋黄土,实非我所愿。
    必须承认,我看着她的时候,目不转睛,心跳异常激烈。
    老天作证!我多么盼望她能诚心留在北国。那样美丽强傲的女子,也许我这辈子只会喜欢她一个了。如果她肯放弃初衷,留下来……我将如何的欢喜。
    孟……孟……
    而她却淡然独立大营,灿然如火焰的容光,宁静清浅的笑容,傲绝群伦。
    皇帝微笑着看着孟,神色有点迷惑,迟疑不言。
    我忽然心头一动,隐约想到:难道,连陛下也……
    一思及此,冷汗流出。
    果然皇帝笑吟吟地柔声对孟说:“孟法师,此次卿家平乱有功,可要朕如何封赏?”
    孟微微一笑,淡淡一拱手道:“启禀陛下,方外之人不重钱物名利,更何况能少尽绵薄,为朝庭除去一大隐患,为天下解除刀兵之苦,臣已觉得非常荣幸,更何须额外封赏。”
    这话果然冠冕堂皇,可我却分明看出了她骨子里的意思,根本没把皇帝的喜怒放在心上。这个傲性的女人——
    皇帝微笑道:“不过,朕的封赏可不是钱物名利,朕要给法师一个特别的赏赐——”
    我心跳如鼓:特别赏赐?皇帝要说什么?隐隐约约,我越发有了不妙的感觉。
    果然只听皇帝笑道:“朕要娶你为妻,母仪天下!”
    此言一出,群臣耸动!
    我心头激跳,一种又悲又喜的感觉激涌而上!呵,要做皇后了,想必她是愿意的。那么,我再无机会亲近她……但,我也不必杀她了……
    应该松一口气的,不是么?
    可我为什么还是一阵凄凉自苦……皇后……她要做皇后?!叫我如何自处?
    孟长眉一挑,显然她没料到皇帝会提出这个要求!她眼中神色诧异,随即平静下来,微微一笑,躬身道:“谢陛下厚爱,臣深觉荣幸。只是自古以来,巫师近鬼通神,干预天命,本为不详之人。是以君王多敬巫师而远之。若臣进入宫廷,恐遭天忌,有碍陛下大业,反为不美。臣愿紧守巫师之本份,多为陛下祈福,答谢隆恩,却不敢有所逾越。还请陛下见谅。”
    皇帝皱皱眉,有点不悦,但孟说得在在有理,皇帝也不便反驳,只是闷哼一声,淡淡道:“既然孟法师看不上这个中宫之位,倒也罢了。朕不作勉强之事。这么说,就请孟法师好生承担御前大法师一职,官同一品大员,以示朕恩。”
    孟笑了笑,并未推拒,躬身谢恩,神色倒是颇为自然。我看不出她的打算,但总觉得多半是在搪塞。
    我隐隐松一口气,竟然说不出的欢喜。随即骇然: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对她如此不能自拔?!
    不可以,绝不可以。她很有可能还是我朝的敌人,偏偏正当圣宠,而除了云的那席话,我没有什么有力证据,不能在皇帝面前揭穿她的本来面目。如果我再困于情网,如此动了心肠,怕是误国误己!
    散朝后,我下令三军稍事调整,积蓄精力,以备和御锦余部再战。
    孟法师急着赶回去。我猜他是盼着去看独自留在大本营中的云。
    我看着她温柔而急切的眼神,忽然有点为她悲哀:云的心,已成背叛,她却不知道。这女子虽无情,却也多情,将如何承受这叛离之苦?
    心念一动之下,我拦住了她,微微一笑:“孟法师,不要走这么急。你还欠我一次决斗。何不这就解决了?”
    孟法师看着我,洒然一笑,笑容狂放而明朗,当真是明光灿烂、一似九天骄阳。她微笑着点点头,看得出来心情颇好,口中道:“好吧,就依你的,今日了结,也算完结我一个承诺!你说个地方。”
    我看着她美玉一样的容颜,心头惘然,缓缓道:“西城外十里。风雪寺废址外。”
    孟法师爽快答应:“好!”
    我和孟一路无言,到了风雪寺外。
    断壁荒烟,四野萧杀。我默然看了她一会,心下迷惘,甚至接近痛苦。但,我不可以不杀她。
    我叹了一口气。
    孟忽然说:“等一下,有个问题我一直有点奇怪,想问问你。”
    “问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朝派来杀你的人?”
    我心头微震——她毕竟还是问了!而我,将如何回答?
    长长吸一口气,我终于说:“云告诉我的。”——不知为何,我竟然无法在她面前说一句谎话!
    她面色大变,微微踉跄了一下,玉石般的脸成了惨绝的颜色,清朗锐利的眼神也变得迷茫黯淡。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恍惚着——如果这时候杀她,想必容易得很。但不知为什么,我竟没有下手。
    半响,她淡淡苦笑道:“原来如此。”一开口之间,她的嘴角慢慢沁出一缕血丝,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叹口气,说:“你这个样子,我和你决斗也不公平。改天算了。”
    孟忽然大笑起来。
    笑声清越激切,如龙吟般声震九霄,却无限凄凉苍茫!狂笑中,她忽然咳出一股血,却还是止不住笑声。
    我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开口劝解一下,她忽然不笑了,淡然抹去口角的血痕,悠悠道:“我没问题。出手吧!”
    我一扬眉,不再劝解,缓缓拔刀——这女子如此骄傲绝决,岂肯受人怜悯?我再罗嗦,倒是看不起她了。
    一闪手间,她已长剑在手,傲然独立,气势如龙,剑光在残阳下闪耀生辉。
    野地里天风萧杀如刀!
    日色微黯,我们刀剑相交,刹那间已过了三个回合!两股劲力夹逼之下,刀剑每次撞击,我手上刀就要断掉一截,她的长剑也是寸寸断折!
    我狂啸一声,就着断刀奋力直劈而下。这一刀毫无技巧可言,却快如怒雷当空,力道极大。我知道她虽然剑术卓绝,力量却比我逊色,我用大力快刀对她,正打中她的弱点!
    刀势既出,风沙骤起,地上的落叶也被劲风卷得飞出丈外。我料她躲不了这一刀!
    刹那间,我脑中闪过了千万个念头。生死交关之际,我竟然只能用这样一种破损了珍贵之物的心情想着她,却无法不出刀。
    也不知道是为了北国还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能忍受她对北国的威胁,也……不能忍受她爱的不是我。
    不愿毁灭这样的绝伦玉人,但我无可容情!
    风云咆哮,暗沉纠结,大地在刀气中隐隐震颤,势成必杀!
    她笑着也没有躲避,目光灼灼,断剑微斜,口中曼声道:“欲悟大道,当解天心。人间英雄,先证世情!世情啊世情,呵呵,若水,我算是证了个明白罢!”话音未落,她的剑竟然抢先斜斜挑来!剑锋一转之下,清明流和,如一注月光飞泻而下!
    这一剑已是天高地远,空明无限,在红尘之外,却是天心之中。如天朗气清的恬淡,如空山新雨的崆濛,妙绝了人事,算尽了变化。
    我心神震动,知道已来不及回防——这一剑以决死之心刺出,眼看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原来她已经领悟了如此高明的剑术!算是通达天地玄奥,可以上体天心,融汇神人之变,假以时日,当可无敌于天下。
    可她的剑明明可以后发而先至。她不是奉命来杀我么?为什么不躲避我的刀?难道,失去了云,她原本不要活了?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别打了!快去救云姑娘!”却是御琴!
    孟法师闻言眉头一皱,断剑顺势一划,格开我的刀,人也借力斜飞而出!我收刀不及,当下借机把刀势微改,断刀飞出,深深没入三丈之外的石地中!
    这一番生死俄顷之间,颇见凶险,要不是御琴及时赶到,恐怕我和孟法师已经同归于尽了!我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也冒了一手冷汗!
    孟法师微微一低头,咳了一声,随手抹去嘴角的血水,沉声问御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琴喘息未定,急急道:“刚才我去后营向云姑娘辞行,却不料人去楼空,一片狼籍!几个侍从也被杀死在地……我只看到地上有云姑娘的衣服碎片……”
    孟法师晃了一晃,双眉一扬,对我说:“雷大人,我得处理这个事情。我们的决斗,只好改期了。”
    我点点头:“好。”老实说,这番生死相拼下来,我和她反而越发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能够不和她火拼,其实我实在是谢天谢地。
    我们一起急急赶向后营。
    满地狼藉。
    孟法师痴痴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几缕被扯断的长发,过去捡起头发。我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嘴角忽然现出一丝冷笑,几乎与此同时,我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已猜到动手的人是谁——我们二人异口同声道:“御锦!”
    不错,除了这小子,还能是谁?不过,他还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派人悄悄劫走云。也不知道是为了打击孟法师还是当真这么迷恋云。
    不过,如果他知道这次抢云反而阻挡了我和孟法师的决斗,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怕不会气得吐血吧?
    我没想到和孟法师连说话都这么有默契,实在有点意外,淡淡一笑,当下道:“你还是留下来,和我北国一起追击御锦吧。你也可以趁机救回云。至于我们之间的决斗,以后再说。”
    孟法师淡淡一笑:“雷泽,谢了!”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名字,而不是什么“雷大人。”看样子她和我颇有同感。我想,多多少少,她总算把我当朋友看了。或者,我会慢慢让她明白我的心意。
    一路上,孟法师竭尽全力狂追。其实这次她呕血之后,内伤颇为严重。这么不要命地一路追击下来,越发憔悴得厉害,眼中神采却灼亮异常,就如两团燃烧生命的火焰。
    我看着孟法师策马一骑当先、疯狂追击,心头暗暗忧虑。有时候,我会看见她一边纵马飞奔一边沉闷地低声咳嗽,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抹去嘴角的血水,分明从决斗之后起,她一直在咳血。
    看着孟法师苍白如死的脸色,我可以想到云的背叛是怎样打击她。即使云已变心断情了,看来孟法师也难免牵挂。我没有安慰她,知道这时候她需要的也不是我的安慰。我这一辈子,恐怕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她,但我眼看着她的生命力逐渐薄弱,心头难忍悲摧。
    狂奔中,她又闷声低咳起来,这一次甚至无法掩饰,搜肠抖肺地激烈。我心头一紧,纵马奔到她身边,沉声道:“你怎么样?”看着她的样子,实在已是强弩之末,几乎要灯尽油枯了,如何禁得起这样的日夜行军?
    孟法师微微一咬牙,淡淡一笑:“我没问题——”话音未落,面色微变,一口血喷出,忽然身子一晃,倒了下来。
    身边众将惊呼声中,我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抄过她的身子,抱在怀中,低声道:“孟——天戈——”她没有回答,双目闭上,面色惨澹如死,触手但觉身子一片冰寒。
    我看着她素白如雪的清冷容色,心头一颤。直到这时,我忽然明白:原来我爱着她,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如何能忍没有她的日子?
    我的天戈呀!
    不,无论如何,我要留下你。
    军情紧急,容不得我多想。我把天戈抱在怀中,喝令众将不要停留,继续全力追击。
    战马奔腾,一路烽烟滚滚、尸骸遍地。我小心抱着她的身子,运内力留着她一丝气息,却如同护着一个即将破碎的梦。
    到了夜半时分,我们还是没有追上御锦。我下令就地筑营休息。
    天戈一直没有醒来,全身忽冷忽热,断断续续说着胡话。大病之中,她少了几分狂傲绝美如刀锋的夺目光芒,却多了一些隐隐约约的凄凉脆弱,清如融雪。
    是了,她这番寂寞骄傲的冰心,毕竟是粉碎了吧?这个如冰也如玉的人,曾经灿烂如灼目骄阳,竟然也要就此悄悄死去么!却叫我情何难堪。
    天戈晕迷之中,看着实是柔弱冷清,却越发美丽绝伦。我不肯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不让军医、侍女伺候,却亲手照料她的病情。
    她在昏乱中只是不断的冒汗,一声一声地问:“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背叛我?”声音狂乱而痛苦,我只能不断用布巾为她擦去汗水,却也无法回答她的话。她微微挣扎,忽然喘息着叫“姐姐。”双手狂乱地想抓住什么,却只能捉到一片虚空!
    天戈痉挛着,忽然一下子坐起,厉声道:“我毕竟错了!若水信不得!她毕竟不是你,我错得离谱!没人可信,没人可信啊!姐姐——兰——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留下来呀——”
    我微微一愣,不知道这个兰是谁。但明显可以看出,兰对她意味着极端重要的含义。天戈显然是糊涂了,我不知道她眼中看到了什么,她跌跌撞撞爬了起来,凄厉而愤怒,就这么盲目地在虚空中寻找着她的兰,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我赶紧抱住了她!
    她的身子烫热得可怕,喘息着挣扎了一下,激烈呛咳,忽然哽住呼吸,软软垂倒在我怀中。
    一刹那间,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断了气,心头大骇,赶紧用力摇晃她的身子,喝道:“天戈!天戈!”
    她微微动了一下,眼睛却没有睁开,轻似无声的低语:“姐姐呀,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要丢下我一个——”
    我反手搂着她,低声叹息:“天戈,我不会丢下你。以后你不需要那个兰或者若水了。我会和你在一起。但,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茫然看了我一会,眼睛半开半阖,轻轻说:“你是谁?”
    “雷泽。记住,雷泽。”我沉声回答,紧紧看着她的神情。
    她慢慢笑了一声,喃喃道:“怎么是雷泽?不对。我要找——找——呵,我要找什么?是……我……的心——”声音凌厉而苦痛,渐渐又陷入昏乱,沉重激烈地呼吸着。
    看着那痛苦而干裂的苍白嘴唇,我忽然起了一个难以自制念头,低下头抱紧了她,慢慢亲吻着,放柔声音安慰:“天戈,不要伤心。留在我身边吧。”
    她昏昏沉沉,皱着眉头,没有回答我,只是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力气大得异乎寻常,似乎把生命留在了这个拥抱之中。
    我抱着她汗水涔涔的身体,看着她昏乱中绝美而不安的脸,轻轻叹息了。
    这天夜里,我断断续续给她说了很多。我只是一个好战好杀的武将,很少有人敢接近我,也许我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吧?但我不介意,尽量温柔的搂着她,说一些很无聊的事情。
    我说我小时候如何被逼着读书,如何与御锦交好,如何上树掏鸟蛋被打板子,如何偷跑到江南去玩,如何暗恋美丽绝伦的碧城师姐,如何称雄北国军队,如何几次攻打北天关。
    我说着我吞天灭地、一统天下的夙愿,说御锦的兄弟之义、说割袍断义的悲伤,说锋利如剑器的寂寞,以及别的很多。
    她渐渐平静下来,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美丽的羽扇轻轻颤动。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多多少少听到了我的话,忍不住轻轻在她眼睫上亲了一下。
    “天戈,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说给你听。快些醒来吧。我愿意好好待你。”
    不知过了多久,天戈慢慢清醒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我对着她笑了笑。
    她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迷惘复杂之色。这一刹那,我忽然可以肯定,夜里那些话,她虽在昏迷之中,想必也听到了一些。
    一时之间,我忽然尴尬起来,一下子没了在战场上的威风煞气,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天戈慢慢转开眼睛,沉默了一会,静静的说:“雷泽,谢谢你。”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说才好,没有回答。
    天戈欲言又止,眼中神情复杂已极,呆了一会,徐徐道:“我们还是继续追击御锦吧。”
    (第三部风雷说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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