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韶装做无事的模样, 像平常一样走路, 一直到转过了一个拐角, 再也看不到夏侯明景的人了, 她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扶着路旁的梧桐树站住了。
虽然鞋前垫了棉花,可她刚才用的力气实在是有些大了, 加上刚才又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她感觉自己的右脚脚拇指已经疼得有些钻心了。
孟韶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 于是就背靠着大树,单腿站了,将右脚的鞋袜都脱了下来。
一看之下, 只见大拇指都红肿了, 倒是没有流血。
没事, 小伤,过个一晚上就好了, 孟韶想着。怕人看到, 她又赶紧将鞋子穿了回去,瘸着脚慢慢地走了回去。
对于葛安智的威胁, 孟韶是不怎么怕的。反正过两天她就要去夏侯明景那儿当差去了,左春坊的差事本来就不用保了。
所以, 她并没有惊慌失措, 仍然安心地当她的差。可葛安智好像挺心急的, 三天里就派了两次人, 过来问她想得怎么样了。
孟韶根本理都不理那人,扭头转身就走。
来催孟韶的小吏,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来办的是什么事。
次辅大人只是让他来问一下这个名叫孟韶的录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本以为对方必定会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左春坊录事竟然如此大胆!
不但办事不经心,并且连话都懒得回!就这么晾着次辅大人!
他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儿瞪出来,觉得这小子接下来肯定要倒霉了,这根本就是找死啊!
果然不出小吏所料,到了第四天,孟韶就发现自己的顶头上司姚勋能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自从那次葛安智给自己解围以后,姚勋能每次一见自己,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这一次却是态度大变,对她拉起脸子来了。如今孟韶做什么都是错的,整理文书姚勋能嫌她慢,又说她放得次序位置都不对,叫她重新整理。安排她去送文书,故意安排错了,等她回来,又说刚才说错了,叫她再去拿回来,重新送。
孟韶就知道,这一定是葛安智捣的鬼。她也不以为意,重新整理就重新整理,至于文书,无非就是多跑一趟的事儿。
如此又过了两天,葛安智开始坐不住了。
这一天,孟韶一进左春坊,姚勋能就幸灾乐祸地冲她嘿嘿笑着:“左庶子王大人叫你过去呢。”
孟韶略一怔,立时就明白了,这是葛安智要出手了。
其实她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刻了,所以也不以为意,只“哦”了一声,就转身往王大人的屋子走去。
姚勋能看孟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跟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提醒”道:“小子,你行啊,连次辅大人都敢得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我劝你啊,一会儿见了他老人家,多磕几个头!兴许葛大人就……”
他后面的“饶了你”还没说出口,孟韶早跑得没影儿了,竟是理都不理会他,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姚勋能气得冲着地上啐了一口:“等着吧,有你好瞧的!”
却说孟韶到了左庶子王大人的差房,刚行过了礼,就见王大人沉着一张脸道:“听说你这些日子总是出错。文书也不好好整理,整天就想着往外面跑。叫你送个文书,也能送错了。办差如此不上心,你可知罪?!”
王大人的差房里放了一个四扇的花鸟鸣春大屏风,孟韶影影绰绰看到后面坐了一个人。想必就是葛安智了。
有他在后面指使,自己就算是舌灿莲花,辩出一朵花儿来,估计王大人也是不会信的。
说自己办差不上心,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孟韶心想,反正葛安智就是想把自己赶出左春坊,那就如了他的愿吧。
她面色平静地望着王大人,道:“大人既然如此说,小的也无话可说。用心不用心,还不是上面人的一句话?”
王大人一瞧这情形,就觉得事情棘手,这个孟韶还真是胆子不小啊。
原先葛次辅说孟韶对他不敬,所以想将他的差事撸了的时候,他还有些不相信,觉得这里面必定有什么其他的隐秘之事。
王大人为人一向精明圆滑,谁都不想得罪。他是左春坊的第一人,自然知道孟韶是五皇子安排进来的。
葛次辅想要撸了孟韶的差事,王大人当时就想做个和事佬,劝他说孟韶是五皇子的人,不如让孟韶给他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葛安智倒也不固执,只说是如果孟韶向他道歉,他也就不再追究了。不过,如果孟韶执意不肯,那他也不会手软,必要撸了他的差事。
当时王庶子非常自信地应了,觉得孟韶一个小小的录事,没准儿只是不懂事,连自己怎么得罪了次辅都不知道呢,肯定是一说就通的。
刚才沉着脸也只是想吓唬他一下,给他一个下马威,等后面就好劝了。
可没想到这下马威根本就不顶事,看着孟韶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王庶子暗暗头疼。
他轻咳了一声,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又使劲儿挤出了一丝笑意,对孟韶道:“也不是这么说,你要是有什么委屈,也尽可以说出来。我并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
既然王庶子叫她讲,孟韶也就将真实情形说了一遍。就算是被撸了差事,她也不想背着这样一个办事不用心的黑锅。
王大人听了,就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事都是姚勋能污蔑你的?”
孟韶点了点头。
王大人道:“好,这件事我就暂且信你。我还听说你曾对葛次辅不敬,你可愿向他道个歉?”
孟韶看了一眼屏风后头的人,这个“道歉”意味着什么,她心里自然是清清楚楚的。她昂起了头,道:“小的从来没有对葛次辅不敬,自然不会道歉。”
王大人又是一阵头疼,这个孟韶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他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就听屏风后面葛安智轻咳了一声,就只好沉下脸来,一拍桌子,道:“一派胡言!你说姚勋能说谎也就罢了,难道葛次辅堂堂内阁辅臣,还会污蔑你不成?你这样死不悔改,差事不想当了?”
五皇子不知态度如何,可葛安智就在眼前,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王大人一边怒斥孟韶,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屏风后面瞥去。孟韶一看,就知道今日事只能如此了了,就朝王庶子拱了拱手,道:“小的句句实言,大人不信也是无法。若是非要小的向葛大人道歉,小的宁愿不要这差事也罢。”
说完,也不等王大人回话,一转身出去,直接回家了。
孟韶一走,葛安智就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脸色铁青。王庶子自觉自己没办好差事,低着头,垂了手,连话都没敢说。
孟韶回了李家,只说是五皇子要调他到别处去当差,所以左春坊先不去了。李泰一听高兴得很,自然不会去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韶在家待了两天,带着清绮出去逛了两圈后,就有些无所事事了。她还从来没有这么闲在过呢。
本来她打算趁机悄悄在京里置办一个小宅子,再寻摸几个可靠些的下人,等有了机会就搬出去住的。
可又一想,如今出了葛安智的事儿,如此办就不妥了。
还是得想法子出京啊!
葛安智是内阁次辅,又是太子的老师,如此重要的人物,孟韶知道自己是斗不过他的。
虽说五皇子和太子都厌恶好龙阳之人,所以葛安智肯定不敢明目张胆地逼自己,但他这种官场上混熟了的老手,指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他抓住把柄,被他算计呢。如果真到了那时候,相信夏侯明景也不会为了自己而得罪葛安智的。
孟韶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出京比较安全。
看来还是要在夏侯明景那里好好表现。上次求他出京,他不高兴,应该是想要自己假扮孙季圣。
如今自己并没什么用处了,孟韶觉得,拣着夏侯明景高兴的时候去求,没准儿他就同意了呢。
孟韶这里想着出京,夏侯明景却是想着要孟韶快些到他身边当差。
那天他派人去调查,只查到了孟韶之前去了文渊阁送文书,受了何人的气却是查不出来。
后来,夏侯明景就叫宗浩光盯着点儿孟韶,这才知道孟韶在左春坊竟然受了不少气,并且还被赶回家了!
夏侯明景很是生气,就去找了王庶子责问。王庶子自然不会替葛安智背锅,就跟夏侯明景说了,是葛次辅嫌孟韶对他不敬,所以才……
听了这话,夏侯明景倒是有些愣怔。孟韶一向胆子不大,为人又和善,怎么会对葛次辅不敬?要说是葛安智有心针对孟韶,夏侯明景也觉得不可能。葛安智是一品大员,孟韶只是一个小吏,孟韶怎么都不会碍着他吧?
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于是,夏侯明景就叫自己的手下去李府下了个帖子,邀请孟韶到大顺斋一叙。
他特意点了烤羊肉、鲜蘑烩菜心、虾仁炒冬笋、珍珠鸡还有翠玉荷叶糕和金糕卷,这些都是孟韶上一次在书院给他带过的。想必是他喜欢吃的。
孟韶到大顺斋的时候,羊肉已经烤好了,刚刚端上来,皮酥肉嫩,夏侯明景正用快刀将肉一片片地片了下来,放在了小碟子里。见孟韶进来,也不起身,只冲他淡淡一笑:“你来啦,快,刚烤出来的,趁热吃。”
说着,将小碟子推到了孟韶面前,又道:“以前在书院你请我吃过,这一次我请你吃。”
孟韶见夏侯明景今日只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素色锦袍,上面只在袖口领口处镶了蓝边,浅浅地绣了几株兰草,墨黑的头发只用一根玉簪挽了起来,甚是朴素,倒是有了几分在书院时的模样。
又见他亲自片了烤羊肉下来,十分的平易近人,不由得心下也放松了不少。
她冲夏侯明景施了一礼,这才坐了下来,笑道:“今日小的竟然有幸吃到殿下亲自片的羊肉,真是有口福了。”
夏侯明景神情平和,也不搭话,手下依然在片着羊肉,直到将两人跟前的小碟子都添满了,这才放下了小刀,拿起一旁洁白的布巾擦了擦手,问道:“左春坊的差事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得罪了葛次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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