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渊驻剑》11.开战

    张远右拳重重一击左手掌心,怒哼道:“无耻老贼!”
    妹妹却跌足道:“哥哥,你上了郭随老贼的当了!”又道:“郭随明知朱袭来攻,只恨找不到借口发兵,好让你两边应战,疲于奔命。你如今斩了他的使者,正中他下怀,恐怕明日他便会发兵来攻。”
    我摇头道:“你错了。郭随明知我与朱袭开战,自然不会错过与朱袭夹击我的良机,又或,这是俩人早已商定好的,他要激我动怒,又有什么手段不敢使出来?即便我忍下此次的羞辱,他定会想出更甚的来激怒我。因此开战是早晚之事。”
    亚父不说什么,却缓缓点头。
    我接道:“郭随必定来攻,不是璜州便是瑗州,南剑之盟需尽快调大军迎战。亚父,你看派多少人去好?以谁为将?”
    张远忽笑道:“主公不必担忧,亚父早有部署。末将帐下陈奉谨早已率三万军驻守凤皇关,以逸待劳。”
    我一怔,转目见无思与妹妹脸上俱露出惊讶之色,显见也不知情。我心知这部署必是极机密之事,因此只有亚父与张远才知。
    妹妹已张大眼睛道:“为何驻守在凤皇关?”
    亚父捋须微笑道:“郭随来攻,不论从璜州还是瑗州,都必经凤皇关。凤皇关地势独特,早在几个月前,我已顺其地势,创出了一个阵法,叫做‘造化极演阵’,此阵依山傍水,威势无双,任来犯的敌军再多,也能全部围困住,绝难突围。陈奉谨是大将军亲部,素得大将军教导,于阵法颇有悟性,我已将阵法传授于他,令他率三万军在凤皇关日夜操练,如今两月有余,想必已娴熟。郭随不来便罢,若是来了,来的人越多,伤亡便越大,只怕他到时悔之晚矣。”
    众人听得最后一句,都大笑起来。
    我放下心来,却又想起另一事,道:“除了郭随,还有东北方位的罗灵通与廖东山与我军相邻,他们若是来攻,当如何?”
    众人都向亚父看去,亚父笑道:“这两人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万之众,何足为患?即便来攻,到时我自有办法,意儿尽管放心。”
    五日后,璜州飞骑来报:“郭随派大将闻人度梅率五万军来攻我璜州,说是报我斩其使者之仇。”
    一个时辰之后,瑶州飞骑来报:“罗灵通派兄弟罗世昭率二万军来攻。”
    半个时辰之后,琦州飞骑来报:“廖东山亲率大军三万来犯。”
    虽是意料中事,我也不禁有些心焦,看向亚父道:“如今果然四方来犯,我南剑之盟恐怕不得不分兵几处,这便犯了那兵家大忌,如何是好?”
    亚父挥手令飞骑退下,慢慢踱步至沙盘前,将一面小旗插上琦州,悠然道:“意儿不必焦急,我早有对策。”转向耿无思道:“无思,我为罗灵通所备的礼,你这就着人送去。”耿无思应声而出。
    亚父又道:“收了我的礼,罗灵通不日便会退兵,故罗世昭这一路军,可不必理会。但那廖东山从朱袭处得了好处,便敢来犯,若不狠狠教训于他,天下人只当我等可欺。”
    我和妹妹对视一眼,都是不解。言眺已奇道:“亚父,你给罗灵通送什么礼了?为何他收了礼定会退兵?”
    亚父笑道:“且容我卖个关子,过几日等罗世昭退了兵,我再说与你知。”
    耿无思回殿,向亚父道:“我已派遣得力之人前去送礼,罗灵通不日便可收到。”亚父微微颌首,忽一敛笑意,怒声道:“廖贼趁人之危,最是可恨。无思,你当亲率六万军前去应战,务必将之全歼,不可留下一兵一卒!”
    言眺与妹妹面面相觑,我也大惑不解:一样是拿了朱袭的好处来犯我,为何对廖东山全歼,却对罗灵通送礼?
    言眺已嚷道:“亚父,无思若是带走六万军,积艳山可就没多少人了!廖东山不过三万人,为何要派六万人去打?”
    亚父脸色一沉道:“无论何人,敢先来犯我南剑之盟,必要将之全歼,以震慑天下。只是朱袭与郭随势大,一时难以全歼。罗灵通处不必出兵,我要杀鸡儆猴,廖东山便是那鸡了。此役若能全歼廖东山军,相信往后各路义军必好自为之,不敢再轻易出兵相犯。”
    妹妹恍然道:“不错,谁叫他贪图朱袭的好处?咱们定要叫他得不偿失!”言眺向耿无思抛出一个瓷瓶,道:“这个给你。耿副将,你杀廖东山不必两个月吧?”
    耿无思接下瓷瓶,面如静波不澜,只躬身道:“多谢副盟主!无思一个月内必提廖东山首级回来复命。”又向我一施礼,大步而去。
    我叫住他,道:“副盟主与你说笑罢了。战时情形千变万化,岂是事先可以揣测的?到时若是形势有异,也不必急于一个月内拿下廖东山,以免我军伤亡过大。我会预拨你三月的粮草,不够时,再派人送来。”
    耿无思看我一眼,再施一礼,道:“谨遵主公之命。”
    七日之后,罗世昭果然撤兵。同时,罗灵通派人送来书信,信中感激涕零,深谢我成全之恩,兼谢冒犯之罪。我将书信递于亚父,笑道:“亚父,罗灵通兵也退了,信也来了,你到底送了什么礼,这下可以说了罢?”
    亚父哈哈一笑,道:“我送他的礼可是千斤难买,他必定受用。意儿,你可猜得出来?”我苦笑摇头。言眺急道:“亚父,你快说了罢!”
    亚父手抚玉如意,缓声道:“我到积艳山不多时便已派人探听得,这罗灵通是个孝子。他六岁时,生母因生他兄弟罗世昭难产而死,父亲后娶甄氏为续弦。甄氏无所出,将罗灵通兄弟视为己出,悉心抚养。罗灵通后又丧父,不得已在询州街头棰石榴为生,抚养弟弟,与甄氏相依为命。只是后来战乱一起,他兄弟与甄氏在兵荒马乱之中失散了,四处寻访不得。”
    妹妹恍然道:“原来亚父送去的正是他的继母甄氏?”
    亚父颌首道:“正是!听闻这罗灵通遍访继母不得,每年逢继母生辰,都要面向询州,以椎刺股,嚎哭至深夜不止。”说罢也是一声叹息。
    听到此处,我想起了过世的母亲,不禁与妹妹对望一眼。
    言眺也难得正色道:“如此孝子,确实难得。”我对罗灵通好感顿生,不再计较他派兵来犯,向亚父道:“罗灵通欲寻继母,恐怕知者甚众,却只有亚父终能找到甄氏。还是亚父高明!”
    张远也道:“‘上兵伐谋’,难怪主公说亚父懂的是兵法。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兵家之上乘。”
    言眺点头道:“不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亚父此招厉害。”
    我心知亚父所派之人能在半年之内找到罗灵通数载未曾找到的甄氏,必定有过人之处,若不重赏,难以彰显赏罚分明,道:“亚父所派何人?他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亚父以玉如意轻搔背心,笑道:“他是吴悝军中一名寻常弓箭手,姓李名十七。三郎赏些金帛之类即可。”
    我将此名字默念一遍,郑重向张远道:“升他为千夫长,赏五十金,缎三十匹,通报全军。”
    与南剑之盟所避免的伤亡相比,这赏赐,实在是区区之数。
    日光恍恍,人影憧憧,我仿佛是走到了一个集市里,身边没有言眺,没有妹妹,更不见疏离。转目四顾,一个个路人都飘忽怅然,轻烟似地从我身边从容掠过。
    却没有人再对着我的脸仔细打量端详。
    我伸手一摸,脸上并未蒙面,终于松一口气,放开脚步朝前走去。
    集市仿佛是我见过的样子,有各色的小贩,叫卖各色的杂物,却又仿佛从未见过,人与物都是如此光怪陆离,难以名状。闪耀的不知是何物在闪耀,波动的又不知因何而波动,斑斓的只一眼便叫我无法再视,迷离的令我再回头已不见其物。
    我想买个最寻常的面人给妹妹,却始终不见捏面人的小贩。
    路人小贩时而急冲冲如烟掠过,喧杂嘈乱,时而又凝固般静止不动,一片寂寞,却偏偏看不清他们的样貌,手中的物事。
    好怪异的集市。
    我却不想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着。忽见路边有一摊贩,叫卖的却是几幅字。
    定睛看时,那字竟是大家笔法,绝非寻常。我抬头看那小贩,却看不清他的脸。他时而年老,时而年少,时而又是中年人。
    他却认得我,笑道:“三郎若要,随意捡一幅便是,我不收三郎的银子。”
    他自己明明衣衫褴褛,面有饥馑之色。我当下掏出所有银子,放在席上。
    他竟面露愠色,斥道:“我视三郎为知己,三郎竟如此羞辱我!”我方一怔,他又道:“我若要银子,何须三郎给我。之所以街头卖字者,平生志向耳!”不待我解释,已收起所有字幅,拂袖而去。
    前后都是恍惚的人影,他只退后几步,立时融入如烟的人群中。我极是后悔,待追上前去,早分不清哪个是他。
    后背一凉,我猛地惊醒,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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