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抛物线》48.第48Q 故事从何说起（二）

    ——杏奈如果要当棒球部的王牌投手的话，我就做能够接住王牌发球的捕手。
    对自己发誓的桐生认真做了三年捕手，将所有闪闪发光的时刻都留给了杏奈。杏奈训练起来相当刻苦，坚持每天投球一百次，挥杆练习一百次，伏地挺身五十次，仰卧起坐一百次，折返跑五十次，蛙跳五十次，障碍跑十次，体能测试的成绩是全队最好的，发球速度也到达了时速110km。教练夸她努力认真，令她欣喜不已，有了自信心，站在场上投球时既保持精神紧张又不会无端恐慌，掷出的球姿势标准而快速。
    而表现优异又会使得更多的人夸奖她，得到夸奖进一步促使她认真训练，如此往复循环，到三年级，上野杏奈真的成了校队王牌。
    当然，她成为出色的投手，与桐生给予的默契配合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通常的捕手暗号，“一直二曲三下坠”，在桐生与杏奈之间是不合适的，甚至拿来用只是为了迷惑对方。少女们常常在上学放学途中研究只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比如说，眨左眼一下是表示直球，眨两下是滑球，左手推眼镜是变速球之类。研究暗号对她们来说并非枯燥地背诵章法，而更像是分享闺蜜间的八卦小秘密，完全不会觉得无趣。
    桐生在这三年中，虽然训练量没有杏奈那么大，但都说捕手比投手更要多动脑，捕手就是场上的教练。本来只是想着做杏奈的捕手，桐生却不得不开始研读厚厚的棒球理论和研究报告，彻夜回看职业棒球比赛的复盘录像，家长不让看就摸黑在客厅偷偷看。半夜偷看电视的行为对眼睛的伤害非常大，后来桐生就逐渐近视，以至于需要戴眼镜。
    一位优秀的捕手，需要能在场上接住各种路数的球，记住对方的得分点和局数振数；需要根据与投手约定好的球路，调配内野和外野的人员位置；需要在外野手将球传回的瞬间，判断对方跑垒的位置进行封杀或触杀；需要完全领会场下教练的战术手势，并迅速组织场上队员实施——可以说是难度完全不输给投手的，默默无闻却极其辛苦的工作。
    但是桐生从来没有叫过苦。哪怕球队胜利后，大家鼓掌围观感谢的通常不是自己而是杏奈。
    杏奈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更加努力地训练，仍是和桐生每天说说笑笑，不时差使宫地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差事。偶尔有人失礼提到她的父母，她也能一脸平静地说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我是被现在的父母收养的，过去的事情记不大清。但是相比福利院的其他孩子，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说这话的时候，上野杏奈淡金色长发编成辫子搭在肩头，闪耀着温柔的光芒。在一旁将天使的圣洁身影看在眼里，桐生双手交叠掩住口，低声笑了。
    ——我们的杏奈长大了呐。
    三年级那年最后的关东大赛，桐生和杏奈带着球队一路披荆斩棘，截杀无数强校。就在赛程中杏奈的发球速度终于提升到了时速120km，一时之间全队震惊。这年作为捕手的桐生体格已与杏奈相差很大，身量不足，连教练都不敢保证桐生能接得住杏奈的发球，强行接球一不小心反而会受伤。
    于是教练安排杏奈只有在左右战局的关键投才能全力投球，通常用来试探击球手的发球则降低力道转而辅助以各种变化，以免球被打到。
    然而能走到决赛的队伍又岂是不尽全力就能轻松打倒的？五局赛制中，第一局第二击球手跑上一垒，并使得一垒击球手成功上了二垒，桐生就知道教练的好意绝对不能领。对方非常强，不拼上性命发球必输无疑。
    必须让杏奈使出全力发球，必须接住杏奈的发球。半局转换攻防时，桐生便叫住杏奈，微微仰起头看着她。
    “小杏，这样下去不行咩，得处理掉一垒和二垒的威胁，下一局发球时使出全力好咩？”
    面对担心她身体吃不消的杏奈，娇小的女孩为了宽慰她，轻松地笑笑。
    “——不要紧咩，不管小杏投出什么球，我都会接住。”
    我想尽我所能，让你实现入部志愿上写下的“王牌”梦想。
    为了不让你变回那个独自坐在沙坑里哭泣的小姑娘。
    独自守护着秘密约定，第二局前半，第一击球手，两好一坏，至今击球手纹丝未动。马上就要三振出局，这一球她绝对会挥杆！山本桐生坚持要杏奈全力发球，点点头收到她的暗号，杏奈紧握住手中的棒球，将球固定于三指前半，与手心微微空出距离。
    提膝，转身，手臂随着惯性掷出大力一球。
    上野杏奈的超高速直球！
    对方击球手猛然一顿，不为所动，誓要吃下这球，碎步向前贴近击球区边缘。却因为杏奈的发球实在太猛太厉害，女生根本承受不了球路的冲击，反被棒球打到棒上的反震击中，失去平衡，突然向后仰倒，摔倒在桐生身上。
    “小桐！？”
    杏奈下意识地想跑过去，裁判却对她打了禁止的手势不准她擅自离开投手丘。女生一边道歉拉着桐生挣扎着爬起来，桐生余光中瞥见远处杏奈的担心表情，摆摆手表示没事。
    被女生撞倒的桐生穿着厚厚的护具，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就没有和教练提出换人。第二局后半自己上场击球时才发现膝盖发紧，越是在意膝盖，打球姿势就变形得越厉害。
    筋骨好痛，像是运转不畅的机械在膝关节中咯咯作响。每一步身位移动，每一丝重心调整，从膝盖传来的麻痹疼痛直刺神经，桐生撑着球棒半蹲在Bullpen外墙角里，脊柱自下而上沁出一身冷汗。方才的击球，勉强挥杆，自然是三振出局。
    桐生徐徐呼吸，调整了自己的痛苦表情，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小桐？刚才你怎么了？没事吗？”
    “咩？”假装不知道杏奈在说什么，桐生露出一如往常的娇憨笑脸反问道：“小桐难道不累咩，快点冰敷吧。”
    绝对不能离开球场。
    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不愿意承认受伤的自己只会给杏奈拖后腿，无论发生什么，都想要亲手将关东校联冠军收入囊中。
    ——和杏奈一起。
    偷偷往膝盖上喷了镇痛喷雾，山本桐生为了不被发现异样，缓慢地避开膝盖重新穿戴起护具。汗珠如雨丝般顺着鬓角发丝流下来，沾湿了衣襟。由于大部分时间捕手只需要保持着蹲地的动作，桐生勉力坚持，居然也没有暴露伤情。
    第五局进攻场，桐生拼尽全力打出了外野安打，时间非常充裕。一瞬间全场欢呼，所有人都嘶吼着快跑！
    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甚至是反败为胜的关键局面！
    三垒的队友跑回本垒的同时，山本桐生疯了一样向一垒跑去，肾上腺素的刺激使她暂时忘记了膝盖的疼痛，甚至忘记了一切战术！只记得要拼命跑！
    不过数秒她已然到了一垒，然而冥冥中预感到了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桐生余光瞅见球尚未传回二垒，心一横还想再上二垒！
    电光火石间之间，只有上野杏奈的尖叫声从场边无比清晰地传来——
    “别动！！！”
    桐生对上她的双眼，那个笑起来像是抱着蜜罐的小熊一般可爱的姑娘此刻却紧皱眉头，看穿了她的腿伤。杏奈拢起双手合围在嘴边，喊道：“我会送你上二垒的！所以先不要动了！”
    水色短发的少女眼中闪过惊讶，默默地低下头。
    啊啊，果然我还是不行的呀。
    要藏起受伤的事有多简单，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
    膝盖终于恢复了痛觉，少女身体轻颤着双手合十。
    但是必须回本垒，不然拼命跑到一垒就没有意义了。必须继续得分，继续得两分才能反败为胜，才能拿到冠军！三年级最后这场大赛，只有取得桂冠才能为国中生活画上圆满的句号，无论教练说什么，无论自己的双腿会变成怎样都没关系！
    二棒击球手在一垒。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A校想要反败为胜的话，三棒击球手必须把两人都送回本垒才行。
    场内解说控制住激动的心情，难掩兴奋地叙述着事实。
    很显然，一般的球根本无法制造足够的时间使二人都跑回本垒。
    唯一的选择就只有——
    上野杏奈提起十二分精神站到打击区，身体微微前倾，严肃地握紧球棒。
    等到看清球往哪里飞再决定跑到哪个垒包是绝对来不及的，桐生远望着杏奈，低声喟叹，将视线收回。
    她紧紧盯着离自己80呎外的二垒。此刻，只能靠击中球时的声音作为发令枪。
    一好球，下坠球，杏奈没有动。
    两好球，直球，杏奈仍在观察。
    一坏球，标准模式，接下来一球必定是好球。以三振对方考虑，最后一球大概会是曲线球。
    ——砰！！
    球棒接触球体时清脆的声音响起，杏奈马上会到一垒，因此处于一垒的桐生被迫上垒。
    她心中清明，根本不需要考虑要跑到哪里停下，只能不停地向前跑。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是从别人手中借来的道具，什么器械磨损，根本已不是考虑的范围。
    场上炸了锅一般，对方的外野手狂喊着“快接住！！到哪里了！！快追！！”而己方队友在场下尖叫着“快跑！！接着跑！！还来得及！！”
    眨眼之间到了二垒，桐生的世界却逐渐远离了一切吵闹，只有风声，只有自己的呼吸。
    隐隐知道决不能就此停驻，少女毫无停顿，只是沿着垒线重复着单纯的动作，穿过一片混乱的人群，又跑了80呎到达三垒。
    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强大的惯性令她差点滑出三垒。
    到了三垒她才有了喘气的时间，第一反应是寻找跟着她跑垒的杏奈的位置。然而本该在一垒的杏奈却在她背后冲了过来，两人的位置几乎又要重叠。
    “还没完！小桐！！”
    只一句话，桐生就明白杏奈的意思：方才上野杏奈打出了所有人都期盼着反败为胜，被称为奇迹的绝杀，全垒打！！
    继续跑。
    努力奔跑。
    无论是在球场还是在人生路上。
    一刻不停，不惧风雨，即便粉身碎骨也要继续前进。
    山本桐生再一次迈开双腿，向着本垒飞身而去。
    永远不要停驻，永远不能妥协。
    即使是双腿无法到达的地方，也要用其他部分到达。
    少女化为一抹水流，冲过垒线奔赴至最后的高地。
    二棒击球要做什么！？她竟然打算强行扑垒上分！！
    解说员失控地喊了出来。
    ——是的，双腿无法到达的距离，就用手去弥补好了！
    少女猛地向前扑去，双臂仿佛渴求着绿洲的沙漠旅人，直直指向本垒的方向。
    飞舞着划过一道水色弧线，身体摔到地上，全身骨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清响。膝盖直接触地，痛得几乎令人晕厥。
    “碰到了……”
    然后，所有的苦痛都化为成功上垒的欣慰。哪怕就这么死掉都没关系。
    山本桐生在剧痛中发出安心的笑声，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小桐——！！”
    跟在她身后回到本垒的杏奈马上抱起她的身体，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听见杏奈的声音，桐生知道她回到本垒等同于她们已经赢了。在三年级的最后，拼上性命，用冠军装饰了杏奈的毕业典礼。
    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毕业礼物。
    希望你不要推辞，开心地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