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抛物线》7.第07Q 不要自言自语

    上神未花正一脸嫌恶地单手撑着下巴侧身坐在饭桌前，两眼放空盯着橱柜里的微波炉。这已经是她从搬过来以来连续第十二天没有吃到家庭厨房烹饪出的饭菜了，现在光是看着旋转的微波炉餐盘都有一种想要将其人道毁灭的冲动。
    将盒装米饭和酱汁倒在一起塞进微波炉，只要三分二十秒就能出炉一碗热腾腾的意大利风味番茄猪肉饭——这样的广告语未花经常用来安慰自己，尽管到真正拿起勺子的时候只要记得食物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除此之外没啥了不起就可以了。
    “叮——”
    随着微波炉停止运转，未花整个人像是被扳开了开关趴到桌上哼哼起来：“救命啊……哪怕是以前每天去高级饭店吃那些名不符实的料理也比现在吃微波食品好啊……啊啊好后悔啊好后悔啊早知道就不闹中二和老妈一起去美国就好了……”
    最后一个字尾音还没落，玄关那边就传来掏钥匙开门的声音。未花一个激灵，马上从餐桌上直起腰，迅速从微波炉里拿出速食饭又随便挑了个勺子，勾起丢在饭桌上的单肩包就往自己房间里钻，以至于刚刚进门的人只看见了个背影：“哦，回来啦。”
    这句招呼生疏得就跟下楼遇上清扫楼道的大妈一样，丝毫不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人所应有的关系。而未花更是连形式上的回应都懒得给，直接甩上了自己的房门。
    ——嘭！
    甩得对方浑身一抖，提起手里便利店的塑料袋看了看。
    那里面，只有一盒盒饭。
    胳膊上搭着西装外套的男人随手将外套丢在餐桌椅子的靠背上，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让人勉强判断，和把书包丢在饭桌上的女生有着相似动作的男人，的的确确是她的亲生父亲。
    男人随意坐在餐桌旁，看着下意识只买了自己份的盒饭，慢慢抱起了自己的胳膊。
    “又是只买了一盒么……嗯……这样下去可不太好呢……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记住她的存在呢，果然还是和她谈一谈让她学做饭吧？二人生活的话开始节省也是非常必要的呢……不过以现在我们的关系贸然指使她肯定会被更严重地反抗……嗯……怎么办好呢……”
    习惯性自言自语的男人由于此前一直是独居，并不在意音量大小，他还打算跟着思路继续自言自语下去，未花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女生一手举着塑料碗一手举着勺子就冲了出来：“啊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在两人共用的范围内自言自语了吗！！！听着到底是在跟我说话还是跟自己说话都搞不清楚了啊臭大叔！！！”
    未花举着饭碗冲男人大喊大叫气得捶胸顿足，米饭粒掉了一地。没有注意到的未花气哄哄地回房却又一脚踩上地板上的饭粒，感到脚下黏糊糊的，未花整个人停顿了三秒，立刻心情大糟，更加歇斯底里地叫起来：“烦死了烦死了都怪你这个该死的大叔为什么我非要和你一起住不可啊为什么我非要去秀德和你抬头不见低头见啊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就即便是女儿如此撒泼，男人仍然不为所动地抱着胳膊安如泰山：“那是因为啊，去秀德的话你妈觉得比较方便我照顾你……虽然我也觉得完全没这个必要。”说着瞄了眼自己买的盒饭和未花手里的塑料碗，“她只是想让我监视你而已嗯……先说好你进了秀德这事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知道那女人完全不顾他人感受的个性吧……”
    “那算什么，现在你是在解释你们离婚的原因吗！？会不会迟了几年啊大叔！况且也不用跟我解释反正那时候我才五岁你跟我记忆里的‘老爸’完全是两个男人不管怎么想咱们俩的关系也就这样了拜拜！”
    未花恼怒地爬起来把勺子扔进水槽塑料碗扔进垃圾桶，脱了粘了饭粒的袜子丢进洗衣筐并且威胁到：“不准把你和的衣服一块洗不然杀了你！”
    然后，咚咚咚地跑回自己房间。男人听见房门被甩上然后门锁反锁的咔哒一声，连叹气都没，施施然扭身面对餐桌，撕开了封住盒饭盖子的透明胶。
    上神未花或许想多了的是，别人家的父亲把衣服放在一块儿洗是觉得反正大家是一家人一起洗又不会怎样，而自己的父亲和自己一样，到现在都无法接受十年前分开的家人突然变成了妙龄少女/独身大叔的形象，因而双方都没有将现状改变为“家人”的模式，别说未花，就是未花的父亲也不想把两人的衣服一起洗。
    正因为消失了十年的亲情回来的太过突然，双方都无法立即接受，因此直到搬进老爸的公寓以来的第十二天，两人仍是各自生活，饮食起居都不会配合对方，如今天这般各自解决晚饭已经不是稀罕的事情了。究其原因，未花再嫁的母亲是关键。
    因为母亲再婚的对象是个美籍日本人而未花不肯跟她一起去美国，结果就成了不得不由父亲继续履行监护人义务的状况。又因为母亲对未花多年来的严格管教导致她单方面地决定了即使自己不在日本也要找人随时看着未花，所以没有接受入学考试的未花就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塞进了未花父亲所在的私立秀德高中。简单地说就是这样。
    目前父女二人皆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住在同一屋檐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或许能让二人关系更加糟糕的是，完美地遗传了父亲的优秀身高的上神未花，却在昨天的社团招新时毫不犹豫地就进了游走在废部边缘也根本没有任何成绩，整天都游手好闲的垒球部——自己的女儿进了哪个社团，这种事身为教师的父亲就算不问本人也能查得一清二楚——这已经不是“浪费”所能形容的暴殄天物了。
    但是尽管如此，父亲的心情却一直微妙地在“干嘛不去秀德最有名的篮球部一定能大放异彩的”和“算了要是在体育馆看到她我一定会觉得她碍眼到想要每天罚她跑步的”之间徘徊，以至于思考了整整一天，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盒饭吃了一半的男人又想起正事，便叼着筷子从公事包里抽出塑料垫板，上面夹着厚厚一摞新生的资料。男人单手翻看着今天体能测试的报告和他们自己提交的入部申请，边伸手去夹饭边禁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喔……这个握力不错……上肢力量也很好……如果身高再高一点就能轻松地扣篮了……这个折返跑很厉害嘛，而且到最后都不带喘的……这一个很厉害呀……力量和大坪的数据差不多啊……不过那样的话就不太行了呢，先放在板凳上等大坪明年毕业之后再说吧……哦，这家伙很有趣……三分球十投十中吗，”男人放开了手中的筷子专心起来，“明天亲自去体育馆会会吧……听说国中的帝光有个什么‘奇迹的世代’……看名字应该就是他。啊，可偏偏戴着眼镜呐……试试看说服他用隐形眼镜吧……”“我都说了不要再自言自语了！！！”
    愤恨地默念着可恶的少女被老爸的咒语攻击折磨得夺门而出，冲到他面前一把夺走他手里的塑料垫板狠狠拍到桌子上。男人既不生气也不惊讶，而是无动于衷地抬头看着打气筒似的女儿。“瞧，十年前就是因为你妈老是这么歇斯底里的我才会和她离婚。”
    “都像你这么念念叨叨的我要是我妈也会和你离婚的！”
    “十年前我还不这样。是离婚之后才开始自己说话给自己听的。”男人罕见地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不过在未花的眼里看来更像是轻蔑。
    “啊啊啊啊我搬过来简直就是个大错误！当初就该听话和老妈去美国的！叫我自己犯贱！呸！叫我自己犯贱！”
    顺手把从老爸手里夺来的塑料垫板往自己脑门上猛拍，未花用力过猛把资料都甩了出去，霎时间饭桌旁边一片白花花，未花愣了一下，极其挫败地更加火大怒吼着趴到地上伸手就要把地上的资料全给撕了。但更奇怪的是，男人居然都没有阻拦的念头，任由未花出手。
    “该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伸向资料的手突然就停住了。
    “……呐……大叔……这个人……”
    捡起其中的一页纸，未花抬起手臂贴到男人眼前。“这个人是篮球部的吗？”
    “啊？喔，是个新人。”
    “果然……”
    未花右手拿着照片上有着墨绿色服帖短发男生的资料，左手从一堆数据中找出了坐在自己前一个位子上高尾和成的资料。
    “这样啊……”
    她将两张纸并在眼前。
    “这样就说得通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高尾应该是进了篮球部。而这个人也进了篮球部，”未花看着照片上那张严肃的脸，就是他早上被未花的球打坏了木雕的菩萨，“那么两个人应该有可能会认识。”
    “他的名字是叫……绿间真太郎吗。”
    一年级E班的，绿间真太郎。
    放下手里的纸，未花突然抬头看向自己十年未见、如今关系和同住一个牢房的犯人般尴尬的父亲。
    “大叔，一个大约二三十厘米那么高的木头雕琢的菩萨像要多少钱？”
    “啊……那种东西我没有概念的。”
    “亲爱滴芭比，借我钱嘛~~我把绿间同学的东西打坏了嘛~~”
    “啊……虽然问身为篮球队监督的父亲借钱而不是要我帮你摆平这点值得夸奖……不过啊……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有钱还的样子……而且一要借钱就立刻叫爸爸了我很怀疑你的人品啊……”
    狗腿不成立刻翻脸的未花立马爬起来：“问你借钱是看在咱们好歹有血缘关系的份儿上！大叔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哼，果然老妈跟你离婚是必然的！呗！！！”
    冲着男人使劲做了个鬼脸，上神未花果然还是讨厌面前的男人，跑回房间。看着十年前就随着前妻改姓的女儿，秀德篮球部监督中谷仁亮觉得，这个女儿也就只有血液和自己相同，其他的部分，早在她改姓的那一刻起，就貌合神离了。
    “……到底能在一间公寓里坚持多长时间呢，就凭她对我的厌恶，应该很快就崩溃了吧。”
    “给——我——住——嘴！”
    房间里未花的尖叫传来。
    男人弯下|身子捡起地上散乱的数据和申请，不经意间将一年级新生绿间真太郎放在了第一页。
    ——不过在她忍无可忍之前，作为血缘关系上的父亲，最低限度至少得找个能代替我的监护人。
    照片上男生的眉眼坚毅，散发着冷静稳重的气息。
    虽然中谷仁亮见到他本人之后才发现，那只不过是臭屁高傲的绝对自信外加不可一世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