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红颜(意外得夫)》26.六•雪夜咏梅(5)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入夜后的峨眉山,更清幽婉约,许多在日头照耀下平平无奇的景致都显出了本色,滴翠的竹林伴随夜风沙沙作响,远处山崖边几棵古松静静伫立,乍一看好似数位芳华少女或垂首沉思,或凝眸远眺。众人团团而坐,对月举杯,共邀明月,好不欢畅快意。一会儿春儿和秋雅又划起拳来,原来南北划拳甚是不同,南方划拳须行令,错了规矩要罚,错了拍点也要罚,末了还须说一句合韵的话收令,北方划拳则粗豪得多,往日在家夏珍和秋雅只见人划过,自己却从不曾亲试,当下都跟着春儿学划拳。只是春儿因年深日久很多词都记不得了,萧朗等不及,索性将自己在江湖上所学的划拳拿出来献宝。这划法又有别于南北划拳,较之南边简易,较之北方文雅,词又新奇,多是各地土话混合,有山川寺庙,有土产小吃,有趣得紧,并且可以多人同赛,以点数多少算输赢。一时间大呼小叫,酒杯竞飞,几个少女玩得不亦乐乎,腕上钏环叮当乱响。
    待得月上中天之时,五人都有了些酒意,春儿嚷嚷着有酒无乐太单调,于是秋雅折了一片草叶子,放在唇间呜呜咽咽地吹起来。冬韵慢舒歌喉,唱了一支李易安的浣溪沙。浣溪沙词义优美,可意境却有些悲凉,一曲歌毕,大家都觉清冷,夏珍想了想,展喉清唱,却是东坡居士的水调歌头。此曲虽也为感怀之作,但哀而不伤,词意更为旷达,她的嗓子也较之冬韵清亮悠远,正是珠联璧合。萧朗和春儿听着,都不禁痴了。
    萧朗双手枕着后脑斜倚在大石上,望着月亮,轻轻地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夏姑娘,你说这世上,什么时候才能没有仇恨,没有纷争?”夏珍摇头道:“我不知道。”她顿了顿,又道:“世界上最难捉摸的是人心,人的情感千变万化,所以才会有喜怒哀乐爱恶欲,只要有人存在的一天,就会有不同的欲望和仇恨。也许,只有当世俗的一切都不再与自身相关之时,人心才会平静下来。”
    “怎样才能使世俗的一切不与自身相关?”
    夏珍抬首看着远方,道:“清心寡欲,或者不踏入世俗。比如说,出家。”萧朗一惊,翻身坐起:“出家?”夏珍点头道:“是的。出家。出家人无欲无求,可说没有七情六欲,因此仇恨和纷争都不会在她们的身上留下痕迹。而隐居于名山大川之间,又可陶冶性情。但是,萧公子你的情形不同——”萧朗截口道:“我不会出家。我现在一心想的就是复仇。但是夏姑娘,难道你想出家?”他语气有些急切,夏珍却没有注意,只是神思飘忽地道:“我想出家?我不知道。也许将来等我老了,就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那时候出家不出家的,也没什么分别罢。”萧朗松了口气,应道:“哦,隐居可以,出家就不必了罢。好端端的女孩子,一旦出家就得剃去头发,多么可惜。我那时候听到春雨被清元师太救走,真担心会看到一个小尼姑。幸好,幸好。”
    春儿醉的两眼朦胧,听到这话咯咯笑道:“师父说、说了,我尘缘未断,不、不宜出家。”
    萧朗又道:“那么在你隐居之前,想做什么呢?”夏珍笑笑,指着远方道:“我想看看这名山大川,将这天下的好山水都逛够了,玩遍了,然后选一个最合心意的定居下来。”她反问道:“萧公子你呢?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萧朗一怔:“我?”他茫然道:“小时候家父教我四书五经,可是不曾期望我做官。后来…………这几年四处奔波,看到人世困苦,我觉得不论做什么,只怕也没有乐趣。但是游历本身却使我增广见闻,倒还有些意思。”他摇摇头:“不过我现在什么也无法想,一切都得等我报仇了之后才能决定。”
    夏珍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是啊,萧公子你现在已入复仇之魔障,只有从这里面解脱出来后,才能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她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草屑道:“够晚啦,我们该回去了,不然明儿春儿可起不来了。”
    弹指间一月之期已满,春儿每日的功课都按时完成,华严经也抄写完了,只是字迹不免潦草。她进入观音殿内堂交给师父,清元师太却没有责怪她。夏珍和萧朗在外殿里闲坐等候,一柱香已烧到头,仍然不见春儿出来,正疑惑时,房门打开了,清元师太走出在殿正中的蒲团坐下,春儿却大哭着跟出来道:“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不要赶我走罢。”说着连连磕头。
    夏珍和萧朗大惊。萧朗急问道:“师太,是春雨做了什么错事么?”清元师太面色平静,低头默诵经文,可是眼角隐隐有泪光。萧朗大惑不解,又不敢催,只得和夏珍静候着。
    半晌,清元师太方启口道:“阿弥陀佛,春儿,你我缘分已尽,你从哪里来,还该回哪里去。”春儿牵住她的衣角,哭道:“师父,为什么?我经文已经抄写完了,功课也没有怠惰,为什么要赶我出去?我以后一定不捣乱,也不私自下山,我、我是峨嵋派的弟子,我哪里也不去。”清元师太抚摸着她的头顶,长叹一声,缓缓答道:“傻孩子,我说了这样多,你怎么不明白呢?当初我带你回峨嵋,是因为你在尘世已没有亲人,无处可去,现在你兄长既已找到,便当随他回去,完你未了之事。而报仇事关杀戮,与我佛门宗旨相悖,因此你不能再作我峨嵋弟子。”她沉思了会,又道:“昨夜我为你推算一卦,你命星动移,当应在齐鲁之间,并且三四年里红鸾星现,能够照顾你的人很快将和你相遇。你的命相注定与佛家只有数年缘分,如今缘分尽了,就该去了。”她无限爱怜地为春儿拭去了泪:“家并不是只有一个,只要你过得好,师父在峨眉山也安心,何必一定要拘泥于身份之别呢?”
    夏珍和萧朗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劝说。清元师太又对二人道:“夏姑娘,萧公子,春儿尘缘深厚,不是我佛门中人。这几日让她歇息歇息,就可下山。以后她的安危都要仰赖你这个做兄长的了。”春儿看清元师太虽语气轻柔,但是十分坚定,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只得端端正正给她磕了三个头,算是了结了师徒名分,然后大哭离去。夏珍于是也向清元师太告辞,以便和春儿同路下山,还可劝慰她些。
    离开之日,春儿的师姐妹们一路送到山腰,清元师太也殷殷叮嘱,让她小心安全,注意暖寒,又告诫她莫忘记修习功夫,即使已经不再是峨嵋弟子,功夫仍不可放下。春儿三步一回头,直到庵门口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模糊不可辨,才狠狠心,疾步飞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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